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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两人相对而立,除了彼此所站着的土地,四下皆是大雨瓢泼。
虞笑一袭华贵的凤袍,即便在漆黑之中,眉眼也显得格外浓郁,她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百里徒,长长的指尖恰入掌心,没人知道这一刻,她是多么想杀了百里徒。
从前陵羽待百里徒如何,即便虞笑一个后来之人,也心中有数。那时百里徒引诱陵羽前去百叶族,要不是虞笑将他带回,恐怕陵羽也未必撑得到后来。
所以,自那之后,陵羽便对百里徒起了一丝怀疑之心。可即便如此,陵羽还是没有当真处置百里徒,他心中将百里徒当作师父,这些年的栽培,自是不会忘记。可百里徒呢?他纵然被陵羽奉作上宾,却还是在陵羽死后,带着一众士兵叛乱,使得整个襄军土崩瓦解。
“虞笑,当初陵羽的死,可与我丝毫不相干的。”百里徒见虞笑如此,不由嗤笑一声,道:“要不是你那好姐姐慕容娴雅,襄国的机密也不至于泄露,陵羽更不至于死的凄惨。”
其实,百里徒也不是当真那么没心没肺,他的确存了背叛的心思,可要是他真的想害死陵羽,早在慕容娴雅之前,他便会偷取那些机密,投诚吴幽。可他没有,他纵然是妖,但这些年的相伴,他其实已然对陵羽有了一丝真情……诚然他也知道,对于自己来说,显然成仙比起与陵羽之间的感情来说,更是重要,但……临到那个时候,他下不了手,也全然不愿去下手。
只是他没有想到,慕容娴雅的动作这样快,快到他还没有回神,她便偷了军中机密,转交给吴幽。于是,陵羽死了,他对襄国没有什么感情,显然不会再有丝毫犹豫。
“你若是当真诚心待阿羽,该是知道,他一生戎马,即便不为攻打吴国,也至少为了守住襄国!”虞笑冷笑连连,眸底恨意浮现:“可在他死后的第二日,你立即便从军中叛乱,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就是毁了阿羽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吗?”
显然,百里徒根本不在意虞笑说的那些:“人死如灯灭,他下了阴曹地府,你以为他还能拥有什么东西?更何况,虞笑啊虞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要成仙的,他都死了,我难道还要像你一样,为他守着襄国吗?”
人各有志,他没有在陵羽死之前背叛,已然是最深的善待,所以在百里徒看来,他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对不起陵羽。
“好一个人死如灯灭啊!”虞笑闻言,不怒反笑,语气阴鸷:“只是可惜,你现在成不了仙,只能永堕地狱了!”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虞笑明白,就如她自己一样,也曾因着私念杀过许多无辜的人。可人性自私,她可以理解,但唯独无法做到的便是……原谅!
话音一落下,虞笑便指尖一动,涂了蔻丹的指甲转瞬生的极长,她眸底生寒,在百里徒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如冰刃一般飞身过去。
百里徒瞳孔微缩,毫不畏惧的迎上虞笑的掌风,一时间天雷阵阵,地动山摇。
“师叔,咱们真的……不去帮虞笑?”正是时,莫长安和夜白双双站在原处,一伞二人,即便皆是白衣蹁跹,此时也依旧融入黑夜。
“不必去了。”夜白摇头,下意识看了眼莫长安右侧的肩头,手中纸伞稍稍挪了挪,往莫长安的方向更偏了几分:“虞笑既是要自己报仇,那么……便随她去罢。”
原本虞笑今日还是在皇宫深处,但她却执意要来,且不让夜白和莫长安插手此事。想来,关于对付百里徒这件事上,虞笑是一意孤行,想要兀自处理。
“也罢。”莫长安闻言,忍不住叹息:“她与百里徒一早便不对付,许是上辈子的冤孽吧,这辈子总该是要自己去解决的。”
有些事情,莫长安知道,自己不必要去插手,尤其对虞笑来说,百里徒是她心头的刺,这么些年,折磨不到百里徒,只能如今殊死一搏。
“师叔觉得,虞笑可有胜算?”想到这里,莫长安望了眼雨中还在博弈的两人,淡淡问着夜白。
“这场雨,给了她最好的利器。”夜白没有明确的回答,只剑眉微微扬了扬,模棱两可:“但百里徒早年入了仙籍,恐怕并不是好对付的。”
一会儿利器,一会儿又是百里徒不好对付,莫长安忍不住朝着夜白翻了个白眼,道:“师叔,咱们说话呢,能不能……别那么神神叨叨?一句话挑明,很难吗?”
要说莫长安最讨厌夜白哪一点,大概就是这厮说话爱打哑谜,不喜直接点破。就莫长安所知,夜白唯独在欢喜她这件事上,最是直接而明确。
“抱歉。”夜白闻言,一本正色道:“近来做惯了糊弄人的道士,有些控制不住。”
言下之意,就是他最近扮演一个唤作薛贞的无耻道人,扮演的多了,以至于如今他一时间很难从薛贞的‘阴影’中走出来。
“胡扯,”莫长安嗤之以鼻,哼道:“你分明就是素日里喜欢装神弄鬼惯了才是。”
夜白看了眼小姑娘,好半天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莫长安也不管夜白,只兀自摸了摸下巴,分析道:“反正我瞧着,虞笑若是真的要杀百里徒,是有些困难的。”
虞笑虽然这些年也算是‘无恶不作’,吸食了许多人的精气,但就如夜白所说,百里徒在九重天多年,怎么可能会真的这样弱?
恐怕这场博弈,不死不休。
就在莫长安想的入神之际,那头夜白忽然凝眸,道:“你想的没有错,虞笑很难打得过百里徒。”
这场大雨是夜白和莫长安造出的,毕竟虞笑身上有雪妖的妖力,而雪与水其实共通性很强,只要虞笑善加利用,这大雨会给虞笑带来不小的作用。
两人心思如此,黑夜中的大雨,已然一寸寸化成兵刃,自天而降朝着百里徒的方向袭去。
百里徒见此顿时一闪身,化作原型。猛兽跳跃,每一个动作都快的让人无法眨眼,生怕错过了什么。
兽吼声顷刻间响彻整个山头,但奇怪的是,那些离去的官兵并没有赶来,山间唯独鸟兽惊起,却不见凡人如何咋呼。
而这一切,不是旁的原因,而是夜白和莫长安一早为了虞笑的这一战,率先布下结界,这结界使得所有凡人都入不得其中,也算是避免了更多凡人受到牵连。
虞笑的动作很快,她长发如墨,挽起的发髻不知何时已然散落,依旧美艳动人,不可方物。可随着两人的交锋愈发凶狠,虞笑脸上的镇定也愈发浅淡,看的一旁莫长安揪心不已,直直想着要不要上前帮衬。
冰刃如羽箭一样,不断朝着百里徒飞去,纵然百里徒再怎么动作迅速,也有些体力不支。
半个时辰,悄然过去,就在莫长安以为,虞笑终于要取胜的节骨眼,百里徒忽然冷冷一声笑,宛若陷入疯魔。
既然躲不掉,既然再斗下去自己左右只是将虞笑轻伤,那么何不咬咬牙,拉着虞笑陪葬?
“虞笑,我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拖你下地狱!”他眸底忽然闪过金色的光芒,一声兽叫响起,在虞笑还来不及反应之际,他眉间染血,忽然一声‘彭’的巨响,就见下一刻,百里徒瞬间炸开,那四分五裂的躯壳与血液,就像是毒瘤一样,朝着虞笑飞去。
“小心!”莫长安心尖一颤,毫不犹豫的便朝着虞笑的方向飞去。
百里徒想来这一次是当真不要命了,他用血咒的方式,将自己的肉身与鲜血作为诅咒,无论是谁沾染分毫,都会和他一样,浑身爆裂而亡。
对于妖物来说,浑身的爆裂便代表着连金丹和元神也一并被撕裂,可对于凡人来说,虽说肉体只是会像被灼烧了一般,可灵体却会在那一刹那,撕裂殆尽。
这一点,莫长安知道,所以在这一刻,她自是想拼尽全力护住虞笑。
她知道,对自己来说,虞笑已然不是最初的那个可以让她们离开此地之人,更不是传闻中的妖后慕容氏。
虞笑啊,是这样鲜活的走入莫长安的生命中,声嘶力竭的活着、恨着,却最终执念深沉的一个人。
只是,莫长安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那大雨瓢泼的悚然,快不过百里徒爆裂的迅速。
就在她即将触到虞笑的那一瞬间,虞笑指尖已然沾染了百里徒的鲜血,可见着莫长安前来,她生怕会让这小姑娘一样受到伤害,所以她倾其所有,将莫长安护在怀中,哪怕她自己也一样的瘦弱至极。
“长安,你不该进来的。”她淡淡一笑,眉眼就像蒙上薄雾一样,璀璨似莲。
那一瞬间,莫长安红了眼眶:“虞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本来就是要死的,长安。”虞笑抱着她,一手挥开百里徒的一切肉身,素来皙白柔嫩的手臂,顷刻之间,灼伤了一大块皮肉,连带着衣物皆是被灼毁,就这样鲜血淋漓的露在大雨之中。
可纵然如此,虞笑还是恍若未闻,眉眼间的柔和,是那么的稀薄而又绚烂,如昙花一现,让人发颤。
她以为,这样深的黑夜,这样大的雨势,小姑娘或许不会那么眼尖,看不清楚。可她忘了,莫长安是九尾赤灵狐,她眼耳皆是比凡人好上许多,哪怕是在黑暗中,她也依旧清清楚楚的看到虞笑臂膀上的灼烧,几乎可见白骨森森。
那是……有多么痛啊,可虞笑依旧含笑,连哼也未曾哼一声。
“虞笑,你说过要看我成亲的,你说过……要给我作画的!”莫长安抱着她,突然之间,泪如雨下。
她以为,虞笑对她来说,不过是虚幻之人,就如无数幻境中的存在一样,即便虞笑死了,大抵对她也没有太大的触动。
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刻,莫长安忽然发现,虞笑已然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她的恨、她的爱,她的包容……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无法忘记。
“我大约……是看不到你成亲了。”虞笑抿唇,眉眼弯弯,难得笑的这样明媚动人,一如多年前那样,眸底的阴霾转瞬消散。
“不可以,笑笑!”莫长安咬着唇,她分不清脸上的水渍是泪还是雨水,只声嘶力竭的抱着她:“我说过要把你带入浮生卷中的,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我怎么带你去找他?你不是说……不是说要见陵羽吗?我现在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唤她……笑笑。就如所有认识年少时的她的人一样,最亲密的唤着她笑笑二字。
可莫长安没有想到,这一次竟是生离死别……她连魂魄都要被撕裂,根本再入不得浮生卷中!
“阿羽……我好想……好想阿羽。”虞笑眸底忽然恍惚起来,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浑身的气力在那一刻仿佛被掏空:“长安,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虞笑瞳孔的焦距已然一寸寸散开,莫长安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情况,还是……即便知道,也想着自欺欺人。
“好。我带你去找他。”心脏猛然一缩,莫长安咬着牙,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可无论她怎么尝试,就是无法停止抽泣:“笑笑,我带你去找他!”
“阿羽……来接我了。”她忽然笑了一声,气息很弱很弱,甚至于每说一个字,她都能感觉到来自魂体的撕裂痛觉,可眼前,恍惚有青年牵着一匹黑色骏马,站在夕阳之下,冲她笑容温暖。
“笑笑,我来接你回家。”他站在她的面前,朝着她伸出手,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拥入怀中。
多年前,她最爱的那个人,曾无数次的和她说,只要战乱结束,他立即便带她过都城,为她盖一座大房子,给她一个家,至此岁月无忧。
“阿羽……我跟你走,跟你……回家。”她闭上眸子,整个身子徒然一颤,便再没有丝毫气息。
大雨滂沱,淋湿了莫长安的发梢,她坐在雨中,趟着泥泞,紧紧抱着虞笑。
直到夜白执伞走来,遮住她头顶上方的雨水,心疼的低眉看她。
“师叔,”小姑娘攒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眸底赤红:“虞笑死了……我们失信了。”
虞笑死了,魂飞魄散,再凄楚不过。
可他们分明答应过她,待她一切了结,带她去见陵羽。
终究,还是他们失信了。
……
……
虞笑的死,给莫长安留下很深的痛处。她整整哭了三天三夜,眼眶肿的像核桃。
只是,她没有去问夜白,若是那日她们别管虞笑所说的亲自报仇,只管上前帮衬,虞笑是不是……就不会身死。
她知道,即便问了,即便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虞笑也再回不来。
人世间,最最不值钱,最最伤人的,皆是若果。因为没有人可以扭转时间,让一切重来。
虞笑死后,莫长安和夜白保住了她的躯壳,将那躯壳带回了宫中,只装着虞笑染了风寒的缘故,掩人耳目。
临行前,虞笑曾吩咐夜白和莫长安,说是留了一封信在宫中她卧榻的枕头之下,她告诉莫长安和夜白,若是这次有去无回,要他们回去拆了信函。
莫长安照着虞笑所说的,回到了宫中。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再踏进这个没有虞笑的偌大殿宇,莫长安控制不住,再一次红了眼眶。
她擦干泪水,将虞笑的信函看了一遍,发现里头皆是交代着之后央求他们帮衬的事情。
其中关于慕容娴雅的,便正是与夜白和莫长安所料一样,虞笑让他们将她和陵羽之间的事情,编织成幻象,放入慕容娴雅的脑海之中,让慕容娴雅误以为自己就是虞笑。就如虞笑所说,她极恨慕容娴雅,所以要做的就是让慕容娴雅为她报仇,让她去杀自己最在乎的人。
于是,莫长安和夜白便照着虞笑所说,将慕容娴雅从净妖瓶中挪出,把虞笑的回忆编织成幻象,最终以灵体植入,让慕容娴雅真正成为虞笑。
在那之后,莫长安与夜白便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建康,朝着子规门而去,两人的‘婚事’也因着虞笑的故去,没有再继续下去,毕竟最初莫长安是因为被虞笑劝服……至于被埋到地洞之内的百姓,也因着夜白率先与土地串通的缘故,无一人丧命。
只是,夜白到底没有将那些人送回原地,而是找了一个山头,将他们丢入深山之中,画地为牢,为了不影响接下来史册上所说的发展,特意将那山头设了结界,不令外人发现。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了解了,两人便借着术法,不过一日左右,抵达了子规门山脚下。因着腹中饥饿的缘故,莫长安还没撑到上山,便拉着夜白坐到了山脚下的一家小店里头。
若是从前,夜白大抵会不识趣的问莫长安,怎的如此没心没肺,虞笑死了不过几日,就依旧笑颜动人,食欲极好。
可如今,夜白知道,莫长安不是没心没肺,而是她明白,只要她记着虞笑便足够了,再多的愧疚与怀念,都无法传达,既是如此,又何必折磨自己,做那些无用的事情?
“师叔,这家店倒是不错,”莫长安不知夜白所想,兀自笑嘻嘻道:“只是可惜,百年之后,这家小店都不在了。”
她素来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若是当真那么伤春悲秋,早年间兄长亡故,便足以让她夭折在年少的时候。
所以,纵然人死了,日子……却总是要过得。
“先前你下山,不曾见过这家店?”夜白眉梢微微一蹙,看向莫长安。
“没见过。”莫长安摇头,一边喝着清茶,吃着包子,一边道:“我那时也是路过此地的,只是一片荒凉,别说小店了,就是半个人影也不曾见着。”
子规门作为四海八荒极为出名的修仙门派,自是以清净为主,故而山脚下布了阵法,非寻常人可以抵达。
“不对!”莫长安错愕,忽然想到自己所知道的,赶紧儿丢下手中的包子:“我记得先前师父与我说过,山脚下是布了阵法的,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开店?”
布了阵法,纵然店家可以入内,但开了店,却没有生意……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傻,找一个不会有路人的地方,开小店?
如此一想,莫长安顿时运气,试着感受下体内真气运行。
在吃那包子之前,她其实是知道包子没有什么异样才啃得下去,但因着虞笑的死让她还未完全缓过劲儿来,也就没有来得及多想。
如今转念一思索,莫长安立即便回味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夜白见此,立即安抚:“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莫慌。”
他进小店的时候,也是观察过的,这家店并非幻境所造,里头的清茶包子,也是实打实的,不曾被下毒、也不曾被动过什么手脚。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他才没有阻止莫长安张嘴就啃。
只是,不是设计谋害一流……又有什么人要做这等子事情?
他思绪微沉,顿时偏头,看向屋外收拾着碗筷,仿佛刚送走一批食客的店家。
“你是何人?”夜白岿然不动,依旧稳稳坐在原地。
只是,他话音一落,那店家却是没有动作,只依旧收拾着,就好像没有听见夜白的声音一样。
就在这时,莫长安勾唇,忽然冲着那背影喊了一声:“于半生!”
她的呼唤声方出,那店家便下意识要转身,但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顷刻便停在原地,身子不偏不倚,转了一半儿。
“果然是你啊,师祖。”莫长安哼笑一声,看着那僵在原地的背影,扬了扬眉。
但凡寻常人,皆是会习惯性的对唤着自己的名字的人,作出举动。因着这种行为是下意识的,很难左右人心,所以莫长安才会毫无征兆的唤了那么一声。
显然,这人的反应正好是她所料的。
于半生闻言,转身看向莫长安,哈哈一笑:“没想到,还是被你识破了。”
一边说,他一边摘下头上的草帽,倾身打算走入屋内。
莫长安打量着他,此时的师祖于半生,大约四十出头,他身材还没有发福,但一张脸容,却好似三十青年一样,许是修仙的缘故,竟是半点不显老态。
“师祖从前与我说……”莫长安凝眸,正要说什么,就见那头于半生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被门槛给绊倒了。
“我去,都叫他们别做什么门槛儿了,怎么还是做了个门槛啊!”于半生抱怨一句,随即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朝着莫长安和夜白走来。
这一声‘我去’,听得莫长安嘴角抽搐,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虽然说,于半生并不是所谓的老古板,他即便人到了一百多岁,也依旧很是温和,可就莫长安所知,她印象中的师祖该是一本正经,再不济也是个名门正派,有大家之仪态的人,怎么也没有料到,四十岁的于半生,还瞧着颇有几分……痞气。
“小姑娘,你方才要说什么来者?”他看向莫长安,一把撕掉鼻下的胡子,顿时又年轻了许多,连三十而立的年纪,都全然不及。
“呃……我说师祖年轻时候与我说……啊呸不是。”看到这样的于半生,莫长安说不震惊是假的。
“师父是特意来此处等我与长安?”夜白见此,显然是要比莫长安镇定许多。就见他稍稍拱手,眼底淡漠却也不乏几分尊敬。
“夜白?”于半生望了眼夜白,也没有回答自己是不是特意在此处等着二人,只匆匆然的,又转头看向莫长安的方向,道:“那这个就是长安了?我子规门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女弟子!”
说着,他走到莫长安跟前,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生的真是不错,大眼睛、瓜子脸儿的,就是有点儿……眼熟。”
“眼熟?”莫长安一愣,随即感觉到腹中传来饥饿的感觉,顿时看向于半生:“话说,师祖,我有些饿了,想吃您做的羊肉面。”
方才她可是没有吃多少东西,如今一看到于半生,便本能的惦记起他从前常做给她吃的羊肉面。
“我什么时候会做羊肉面?”
“师父什么时候会做羊肉面?”
只不过,她话音刚落,夜白和于半生那两道声音便转瞬齐齐响起。
莫长安摸了摸鼻尖,有些苦笑不得:“师祖给我做过羊肉面的。”
至于什么时候开始会做……莫长安其实是不知道的,毕竟于半生第一次给她做羊肉面的时候,是她刚入子规门的时候,因着无法适应修习的刻苦,不幸染了风寒。
于是,她师父便问她,长安啊,想吃什么,师父给你找人做去。
她说,师父,想吃赵国的羊肉面。
赵国的羊肉面,有着独有的味道,但可惜的是,子规门的厨子不是赵国人,根本不会做什么赵国的羊肉面。至于她九师兄,更不是赵国人,所以她不知道,那时她病得糊涂,一句赵国的羊肉面,便难住了子规门的一众人。
好在,她师父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忽然想起,于半生仿佛出自赵国,这一来二去的,她便吃到了师祖亲手做的羊肉面。
常言有道,有一就有二,在那之后,她便经常让师祖给她做羊肉面,久而久之,整个子规门的人便都知道这件事了。
但谁也不知道,于半生究竟是何时学会了做羊肉面,毕竟除了莫长安,没人吃过于半生做的羊肉面。
于半生摊手,表示困难:“可我……吃过,但没有尝试过。”
“那……便罢了。”莫长安也不强人所难,指不定于半生学会做羊肉面,是在七八十岁的时候呢?那时候,莫长安还未曾出身,倒也是没有办法的。
“过两日给你做罢,”于半生挑眉,得意洋洋道:“我试着做几次,大抵依着我的天赋,全然没有问题。”
看着如此陌生的于半生,莫长安不知道说什么,只摸了摸自己的脸,继续问:“师祖为何看着我眼熟?”
问出这话的时候,其实莫长安并没有要得到回答的意思,只是如今她见着于半生陌生,再加上夜白也寡淡至极,气氛一时显得颇为尴尬。
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于半生闻言,竟是思忖半晌,回道:“实话告诉你,其实……你与那个退了我亲事的姑娘,生的有几分肖像。”
退了他亲事的姑娘……莫长安嘴角一抽,还没说话,就见夜白倾身上前,握住莫长安的手,似乎在……宣誓主权?
“怎么?你两这师叔侄的……是勾搭上了?”于半生看着眼前这莫名的‘徒儿’与‘孙徒儿’,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与我退亲的那个姑娘,我也是不喜的。”
他也是男人,知道夜白在想着什么,所以第一时间,便表示了自己的‘清白’。好歹他堂堂子规门掌门,用得着被自己未来的……徒弟这样防备吗?
“嗯,勾搭上了。”夜白沉吟,一本正色道:“师父也许不知,是你将长安托付给我的。”
夜白说的模棱两可,乍一听就像是他和莫长安之间的‘勾搭’,皆是于半生撮合,可实际上,于半生的托付只是让夜白护着莫长安而已,并没有什么旁的想法。
“我?”于半生这下更是错愕不已,心中一面暗骂自己人面兽心,另外一面又觉得自己的做法也不失是一种保护稀缺动物的善举。
如此一想,他立即又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长安生的好看,要是给外头那些虚伪君子的,可不是埋汰了吗?”
肥水不流外人田?
莫长安嘴角抽搐,她什么时候变成……肥水了?
“我之前在信中与师父说的……”夜白淡淡道:“那出口,我已然知道了,只是或许师父比我了解的更深一些。”
夜白没有点名什么出口,但在心中他交代了许多,如今于半生倒是不觉陌生。
“虽说是了解,但也并非那么透彻。”一提及此事,于半生便顿时正经了许多,他缓缓坐了下来,眸底深深:“我师弟从前在半山腰处捡回一个女子,且在那之后,爱上了那个女子……直到师弟消失以后,我才知道,那女子竟是来自百年以后!”
于半生的师弟,名唤玄远。他是名门大家之后,一度天赋极高,比起于半生丝毫不差。正是这样一个人,本该代替于半生登顶掌门之位,但因着那女子的缘故,消失无踪。
玄远是个如清风朗月的男子,他与于半生不同,两人在性子上,几乎天差地别,故此,素日里虽是师兄弟,倒是也没有多么深的交集。
数年前,玄远在半山腰处,捡到一个深受重伤的女子,那女子生的貌美,才情也极好,据说是个医女,但最初出现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怎么上的山。
玄远爱上了那个女子,蓦然的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已。可惜的是,那女子毅然决然,进了吴国的皇宫。
那时的吴王并不是吴幽,而是一个半老的皇帝,于半生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怎么一个妙龄女子放着好端端一个青年才俊不要,转而要入那吃人的皇宫,与许多女子争一个老皇帝?
有人说,那姑娘是为了权势富贵,可有人觉得,那姑娘医女出身,素来也是清清冷冷,怎么也不像是追求名利富贵之人。再者说,玄远也是出身名门,要说钱财一物,他根本不缺。
谁也不知道,那女子为何入宫,但据说,不过短短两年,便有消息传来,说是那姑娘死在了皇宫,被皇宫中的妖物所杀。
玄远那时听闻,顾不得其他,便追到了宫中。只是,那姑娘依旧是死了,玄远抱着那姑娘的尸首,一度见不到踪迹。
“我师弟回来的时候,我亲眼见着他抱着那姑娘的尸首,那姑娘周身气息暗沉,根本没有一丝活气儿。”于半生道:“虽说素来关系一般,但还是不忍见着他如此……”
于半生安慰着玄远,可却是从玄远的嘴里,知道一些关于那姑娘事情。
他说,那姑娘是他从半山腰的某个洞穴中,亲眼看着那姑娘从里头被丢出来的,还说那姑娘来自百年以后,并非当世之人。
之所以那姑娘想入皇宫,不为荣华富贵,只因她所爱之人的前世,正是吴国那老皇帝。
这之间,那姑娘究竟如何,于半生没有细问,毕竟那时候玄远很是痛苦,他自是不能踏着他的痛苦根源,用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只是,他可以确定的是,玄远为了救回那姑娘,就在他的眼前,直直消失在山洞之中。
“师祖知道那地儿在哪?”莫长安听到这里,不由兴奋道:“现在带我们去,如何?”
“自是可以。”于半生点头,道:“只是,那时师弟消失之前,我正是在外头候着,等到我入内时,师弟已然不见,为此我也好多次进到那洞穴查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会儿玄远说是让他守在外头,他寻思着便也就没有多想,直到里头传来一声响动,他再回去的时候,玄远早已连踪迹都不见了。
“好,”夜白闻言,微微颔首:“一切就劳烦师父了。”
只是,他这话才出,那头于半生便忍不住蹙起眉梢,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的话,师祖你会不讲吗?”莫长安挑眉,一看就知道,他其实就是想讲,既是想说,那么问着他们当讲不当讲,又有何意义?
于半生闻言,哂笑一声:“不当讲的话……我还是得讲。”
一边说,他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继续道:“就是你们两,能不能……不要唤我师祖和师父?”
“为何?”夜白一顿,极好看的眉眼稍稍拧起,依旧如珠似玉。
“就是……”于半生为难道:“把我叫老了。”
他如今最大的徒儿,也不过十三四岁,而夜白却是二十弱冠,这样一个瞧着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他实在听着师父二字,很是别扭。
至于莫长安……她那一口一个师祖的,更是叫得他浑身发颤,要知道,他如今保养的极好,整个门中弟子,都以为他不过二十来岁,如今被莫长安这声师祖叫的,恍若已然百岁大龄,让他实在不适应的很。
“好。”莫长安虽诧异,但还是一本正色,回道:“不过,师祖能先给我再弄几个包子吗?我……饿的厉害。”
于半生:“……”
说好的不喊师祖,怎么又叫上了?这妮子是……故意的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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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笑到底还是没有机会再与陵羽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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