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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离池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昙芝带回了兰若寺,依旧安置在明镜台之中,他将自己的内丹交付了一半与她,好歹让她保住了一条命。可这对离池来说,千年修为丧尽,也不过朝夕一刻。
他安置好昙芝,自己也入了兰若寺,再度开始千年的修行。明镜台是昙芝一直来都修炼的地方,所以比任何地方,都要适合将养。至于他,从前修于兰若寺,之后便要仰仗期间气息,得以存活。
他从前想着鲤跃龙门,如今唯独存着的心思,便是早日修成人形,早日再见着他心中的姑娘。
可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百年之后,忘尘便出现在了昙芝的面前。
昙芝险些灰飞烟灭,故而再度醒来的时候,她脑中千万记忆消失,所有关于他的从前皆是泯灭,她唯独记着的是她遇过一个僧人,被那僧人害的极惨。
谁也不知道,这场记忆的偏差,究竟是为何,可离池再度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然遇见了忘尘,一如当年她欢喜他一样,如今,她一颦一笑是忘尘,她低眉颔首是忘尘,她望眼欲穿的也是忘尘。
他本已然幻化了人形,可为了多呆在她身边一刻,他只作不知,静默如池中锦鲤,渺小而卑微。
那日,忘尘没有来,她赤足坐在池边,衣诀被打湿,兀自拨弄水纹。
她撑着脑袋,笑盈盈的问他:“小锦鲤,你唤作什么?怎的我瞧着你……这般熟悉?”
她咯咯的笑着,眉眼皆是等待的喜悦,他知道,忘尘就要来了,只是他不懂,为何那凡人和尚,要日日让她如此等候?
可彼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静静然仿若不知人世一般,装聋作哑。
可她却还是兀自笑了笑,双眼弯成月牙模样,继续道:“唉,等过个几百年的,你修成人形了……大约就可以告诉我,你唤作什么了。”
“小和尚说今日就要来了,你瞧着我可是精神头十足?”她仿若无人,依旧低声喃喃:“我记得凡人女子,大都会梳妆打扮,描眉点唇,等过些时日,我让小和尚去建康带些胭脂水粉与我,你说如何?”
话音一落,她又突然摇了摇头,道:“唉,不过若是我涂了那些胭脂水粉,再入这池水之中,可不得满池皆是胭脂水粉的味儿?”
这少女怀春的模样,就像是倒刺一般,扎的他心头鲜血淋漓……他曾经如此爱护的小姑娘,依旧明媚,依旧笑颜如花,可那却再也不属于他。
他说着,怅然的眸光落在榻上的女子身上,千疮百孔的伤,再度血淋漓的被扒开。
“难道你不想找回她的记忆吗?”三七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泪目,就见她抽了抽鼻子,问道:“昙芝毕竟……最初欢喜的是你。”
她其实不懂,为何离池不去争取,论说先来后到,昙芝最初爱着的,是他而不是忘尘。
“你可知为何天枢星君当年将昙芝交给我?”离池眸底深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漫过嗤笑。
他从前以为,一切皆是偶然,可回想过来,这世上又有什么是如此凑巧的呢?所有不过都是命数罢了,只是他初初时候并不知道,等到醒悟之后,却又来不及了。
“天枢是个极为爱莲之人,五千年前,他自南荒之地好不容易得来一株五彩金莲。”就在这时,夜白淡漠出声,语气依旧冷冽:“但据说,这株五彩金莲就在花开之际,被下界刚飞升上来的锦鲤小仙摘了去,至此金莲仙根损毁,再难以盛开。”
九重天的天枢星君,是个极为记仇的上神,因着他素来爱莲的缘故,也曾有不少人得罪过他,他种了满满一个花园的清莲,每一株皆是不假他人之手,有人说,就天枢这个性子,凡人是梅妻鹤子,而他却是莲妻藕子。
曾经太上星君府上仙童贪玩,毁坏了他一株普通的莲花,以至于他大发雷霆,整整一千年见着那仙童,都没有好脸色对待。而如今,他好不容易得来一株彩色金莲,周全护着六百多年,却在临要开花前被人毁去,心中愤恨可想而知。
“不错,我就是个那个锦鲤小仙。”离池道:“上神的怒意,果然不是我等小人物能够承受。”
他其实早已不记得那段前尘,只是在昙芝与忘尘在一起后,他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再度见着天枢星君。
原来,他前尘已然飞升,但误打误撞毁了那株金莲,导致天枢勃然大怒,将他贬下凡尘,一切重头来过。
天枢给他种了孽,让他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可他不知,一步步落入情网,最终爱而不得,求而不得。
“所以,昙芝失去关于你的记忆……皆是天枢星君所为?”莫长安看了眼夜白,见夜白依旧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莫测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无论什么时候,夜白的装模作样总是让她有种想要笑喷的冲动,毕竟他的确只是对此略有耳闻,可之后乃至之前的事情,没有离池的表述,他根本丝毫不知。
但即便如此,夜白还是一副什么都懂的姿态,或许从前莫长安不觉如何,可这会儿大抵熟悉他的为人了,她莫名便觉得……有些蘧然?
那一头,离池颔首,语气很浅:“他要惩戒我的,都做到了,我啊……也得到了该有的报应。”
“这天枢星君,真真气量极小!”三七闻言,有些愤愤不平:“为了一株清莲,就如此折磨你们,等来日我到了九重天,可不得拔了他所有的莲花!”
天枢这个人,其实三七并没有如何接触,只偶然听闻,皆是关于他的糟心事儿,可那时三七并不以为然,毕竟有些事情她没有参与其中,自是无话可说。但如今,离池和昙芝……乃至忘尘之间的爱恨纠葛,让她头一次觉得,高高在上的上神,七情六欲灭去,总归有时候残忍至极。
离池怅然若失,继续说道:“阿芝忘了我,与忘尘相伴十年,可她不知,这十年里,其实还有我……”
昙芝以为,忘尘是唯独陪伴她十年的人,可她忘了,她身边真正陪在他左右的……是他离池。
见她一日日欢喜,又与从前一般模样,他便再没有如何,只默默陪在她身边,陪她看日出,陪她望月圆,甚至时不时的,陪她等她的心上人归来。
他渐渐习惯了那种痛心疾首,就好像见着她欢喜无忧,他便再无所求。
可命运转动轴轮的时候,他忽然便后悔了。
那一年,忘尘下山,说是几日便回来,可昙芝等了又等,他还是没有回来。离开前,她趴在池边,就像与故交诀别那般,同他说了声保重。
他心中放心不下,便随着她入了凡尘,到了建康的尉迟府。
忘尘伤她的一字一句,皆是入了他的耳,若是要问他那时有多恨……大概就是难得动了杀念。
他想啊,他如此珍重的姑娘,哪怕舍去性命也要守护的姑娘,竟是如此被另一个人伤着,当真是荒唐可笑至极。
可为了昙芝,他到底没有动手,只是静默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醉生梦死,心伤至极。
那日,她有些不省人事却还是一股脑的往嘴里灌酒,他终究忍不住,倾身上前,握住了她捏着酒盏的手。
“阿芝,莫要再喝了。”他望着她,眸底皆是疼惜,他头一次质疑,是不是当初,趁着她情根未曾深种之前,他就该义无反顾的拉着她离开,告诉她,她曾经最是欢喜的只是他!
“锦鲤?你是锦鲤……对罢?”她朦朦胧胧睁开眸子,也不知真的醉的糊涂,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是……是我。”他有些哽咽,觉得心口抽疼的厉害,仿佛有谁扼住他的喉头,就要将他掐死。
他心爱的姑娘,忘了他的名字,可却还是在第一眼便知道,他是那只锦鲤,陪着她千百年的锦鲤啊!
可分明该是欢喜的时刻,他忽然觉得心中极沉、极重,卑微的落入尘埃之中,挣扎不出结果。
“锦鲤,我是不是很傻?”她忽然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角便有热泪落下,凄凉而可怜,让他一度窒息。
“阿芝,你不傻……只是,他配不上你。”他想要像从前一般,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
可他知道,如今的他,不可以,也不敢如此唐突,他是如此害怕,怕她对他厌恶,对他起一丝反感之心。
“不!不是!”她闭上眼睛,笑的声嘶力竭:“是我……是我配不上他,我是妖啊!”
她醉意稀松,却满怀悲伤,连梦中,也带着哭腔,让他心头沉沉,如大石压下,喘不过气来。
他伸手,借着她沉睡之际,为她擦拭了眼角的灼泪,他临摹着、描绘着她的眉眼,生怕下一刻,便再见不到她。
……
……
“只是,我没有料到,即便被伤的如此厉害,阿芝醒来之后,还是第一时间去了尉迟府……”离池垂下眸子,语气极为落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本以为,从此往后,她会忘了那个凡人和尚,与我回到兰若寺,可没有想到,她最后竟是为了那和尚,连命都不要!”
在她入皇宫之后,她央求他去打听关于忘尘的母亲的辛秘事情,他的确照着做了,也得知那女子的企图,他将一切都告诉了昙芝,可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昙芝借口让他回一趟明镜台,却在第二日的雨夜,将自己的内丹给了忘尘。
人没有心,活不过片刻,可妖没有内丹,又如何能存活呢?
那个雨夜,她倒在忘尘的面前,而他却迟迟赶到,眼睁睁的看着她肉体消散,只余下一株莲花本体。
那一刻,他彻彻底底疯了,他这样爱着这个姑娘,爱到甘愿看着她满心欢喜的投入旁人的怀中,可偏生他在彼时,失去了她……如此荒唐可笑啊!
“我杀了忘尘……是他害死了阿芝,我怎么可能让他借着阿芝的内丹,成为一个真真切切的凡人?”说到这里,他眸底染红,有血丝恍然:“凡人呵,皆是薄情寡义,阿芝如此痴傻,可我不一样!”
他笑了起来,却比哭还难看:“可我……终究没能救回阿芝!”
他本以为,夺回内丹,她便可以苏醒,可他到底来的太晚,以至于即便杀了忘尘,夺回内丹,她还是没能够醒来。
“所以,你扮作忘尘,入了尉迟府?”莫长安心中渐渐清明起来,所有的疑惑也在一时间,消散了去。
她终于知道,为何昙芝说梦中有人唤自己‘阿妩’的时候,离池会如此矢口否认,也终于知道,为何昙芝说,自己对他……没有丝毫爱意。
毕竟,至始至终,离池都不是忘尘,他这样怨恨那个害了自己心爱的姑娘的凡人和尚,怎么会甘心让她回忆起丝毫关于‘阿午’的点滴呢?哪怕是一个名字罢了,对他来说,也是致命之意。
“何必扮作呢?”他眸光很沉很沉,再没有对昙芝的那股子温情,只道:“那个尉迟夫人,她是画骨师,无论我如何幻化,她也看得出我并不是忘尘……所以,我只是入了尉迟府,与她做了个交易。”
他告诉余槐凤,他打听到她会画骨术,所以才来到这尉迟府,向她讨教。而作为回报,他可以在事成之后,为她办事。
那时,余槐凤正是缺了忘尘,见着他来,自是欢喜非常,她答应了这个交易,前提是他必须扮作忘尘,一步步接近燕黎。
燕国的太子……燕黎啊,原来,他就是余槐凤下一步要摧毁的人。
故而,这几年中,他暗中接近燕黎的同时,也为余槐凤找到了一个骨相与燕黎极为般配的女子——单朝夕。
在那之后,他怂恿燕黎并且帮衬着他入了乌桓族,与单朝夕在丛林中遇见。
谁也不知道,乌桓族那时正是守卫森严,燕黎想要入内,其实极为困难,既是困难之举,少了他的帮衬,又如何能顺利入内呢?
在完全取得余槐凤的信任下,他学了画骨术,做了几年‘清心寡欲’普渡众生的和尚。可他知道,他要做的,永远不止这样……他要的是昙芝复生,要的是余槐凤为此偿命!
早在昙芝将内丹交出的时候,她就再回不到清莲本体,所以他想到的法子,便是画骨、造皮,为她重新塑一个肉身。
所以,在燕黎前往乌桓族的时候,他终于出师,成为顶级的画骨师……于是,余槐凤便再也没有任何用处,只除了祭奠!
“我这一生,并非如墨初所说,不曾生杀。”他坦荡说道:“我杀了忘尘,不过,他本就该死。我杀了僧人,那是他追杀我与阿芝在前。至于余槐凤,我杀她,那是私人恩怨,她害了阿芝,哪怕经年过去,也该为此偿命!”
说到这里,离池眸光徒然一紧:“只不过,我没有料到,那女人早有预料,在我为阿芝画骨的时候,她竟是将自己的一缕魂体悄然融入阿芝的骨相之中!”
这话一出,顿时令莫长安觉得毛骨悚然,她想到自己在昙芝梦境中见到的余槐凤,想到那般惊人的眸光,一时间怂了几分,强压下心头的颤抖。
夜白对此,显然有所察觉,就见他不着痕迹的往莫长安身边踱步而去,似乎是为了安抚她,还下意识低眉看了眼她。
那一眼,很是让人心安,但落在三七和殷墨初的眼中,又是另一番滋味儿。
“你们两,尊重一下阿池好吗?”殷墨初嫌弃的看了眼莫长安夜白,只是本是沉重的气氛,被他这一出声,搞得略微……喜庆起来?
“咳!”莫长安尴尬的咳嗽一声,忙不迭岔开话题:“你与燕黎合作,就是为了让他帮你画皮?”
“燕黎是个疯子,比我还疯狂的疯子。”离池冷冷一笑,说道:“单朝夕死了以后,他忽然找上我,要我帮他画骨……”
他其实不知道,燕黎从哪里得知,画骨画皮,招魂复生。可确确实实,他找上了他,在单朝夕死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忽然说,要他帮着他复活单朝夕,而作为代价,他可以杀人无数,为他寻得一张适宜的人皮。
整整一年里,他其实早早就唤醒了昙芝,可奈何有余槐凤作祟,昙芝对他从最初的信赖,到最后的怀疑……每一次,都会落到如今的模样。
她疑心变得很重,许是余槐凤潜意识给她施加的念头,她无数次像现在一样,想要寻道士帮衬。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换了身份,为她换去皮囊,连带着记忆也一并消磨。
这一年里,她无数次自懵懂中醒来,她总以为,他是妖物,总能察觉,周身披着人皮的丧尸,所以他拼尽全力,最后来到偃师城,成了温子良。
他杀余槐凤的时候,便已然假借病故为由,可谓天衣无缝,而忘尘这个身份,也是在不久前才摆脱了去,毕竟从前他与昙芝在一起,他都是披着忘尘的皮囊,而这一次,他再也不愿成为忘尘,只想用自己的脸容……
听到这里,三七终究忍不住捂住嘴,眼眶微红。
人都说,情深不寿,她在离池的身上,终于明白。昙芝找到他们的时候,那种怀疑与焦虑,她看的很是明白,且正是因为这个,她才打从心底觉得,离池并不是好人,甚至她一度觉得,离池是想要加害于昙芝。
可如今,在知道离池一次次经历绝望,抹去昙芝的记忆后,又重新再来的时候,三七忽然觉得,离池才是这整件事中,最最可怜之人。
他唯独做错的,是当年不知事,误打误撞毁了天枢星君的清莲,可为了这个过错,他整整弥补了千年,他失去了最爱的姑娘,眼睁睁的看着她爱上别人,眼睁睁的看着她为旁人而死……他总说燕黎是疯子,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可为何我们闻不到昙芝身上的妖邪气息?”莫长安凝眉,忽然想到,燕黎为了拼凑出一副完整的肉骨,四处抢夺女子心脏,而那些皆是邪祟之气,但在昙芝身上,却丝毫没有……
“阿芝的肉身,并非如单朝夕一般。”单朝夕是携着怨恨而死,要为她画骨,自然得以鲜血和人肉祭奠。可他的阿芝不一样,她本非凡体,只要借之千年藕身塑就,便足够了。
“你的意思是……昙芝的肉身与忘尘一般,是莲藕所造?”莫长安诧然,下意识看了眼榻上昏迷依旧的昙芝,深觉惊然。
千年藕身不易寻得,当年余槐凤找到之际,也是令人诧异,为何连离池也……如此轻而易举?
夜白看了眼莫长安,淡淡说道:“燕黎的那个师父……想来你们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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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快乐,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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