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身蓝色连体服、手握拖把拖着一个带轮子的红色塑料桶、穿着一双肥大的明黄色雨靴、满头脏辫却梳妆打扮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就好像是八十年代好莱坞喜剧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尤其是那肥胖而敦实的超大体型更是带着一种漫画式的夸张,让人嘴角不由就上扬起来。
“嘿,可以麻烦你借我一下手机吗?我需要打一个电话。”陆恪疲倦地坐在台阶上,对着那位黑人兄弟扬声询问到。
那名黑人停下了脚步,将耳朵里的耳塞摘了下来,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震耳欲聋的说唱,然后他满脸困惑地说道,“你刚刚说什么?兄弟?”
那奇妙的韵律就如同说唱歌手一般,上扬起来的语调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戏谑,即使是身心俱疲的陆恪,嘴角都不由稍稍上扬了些许,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
那黑人上上下下打量着陆恪,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眼神里的探究,“伙计,你知道这是哪儿吧?我认识你,你刚刚可没有手下留情呢,然后你现在居然还准备向我借手机?”
“那么,你到底是愿意借呢?还是不愿意呢?”陆恪也没有辩驳,只是保持着嘴角微微上扬的状态说道,语气没有了新闻发布会之上的紧绷,正在逐渐放松下来。
对方认认真真想了想,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当然愿意,为什么不呢?”他把手机递给了陆恪,但不等陆恪接过去,他又强调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立场。
“老实说,我也觉得那一次犯规真的太下/流了,即使这是我的主队,我也没有办法厚着脸皮替他说话。但注意,不是因为我不喜欢我的球队,我依旧不喜欢你,我依旧认为你们送给我们一场耻辱性的失败,这是不能原谅的;可是,我坚持用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方式击败你们,而不是那种拙劣卑鄙的犯规,那不是我们坦帕湾海盗,虽然我们的名字是海盗,但我们绝对不是维京人那群没有开化的家伙,明白吗?我不希望因为那个家伙毁坏我们的名誉!”
“你可以理解我的意思吗?兄弟?”对方再次把手机放在了陆恪面前,满脸严肃地询问到。
如果不是对方的表情真的太过正经,那洋洋洒洒一大篇带着节奏又带着韵律的对话,陆恪几乎以为对方邀请自己来一场说唱对决了,他举起了右手拳头,朝着对方伸了过去,两个人来了一次空中撞拳,不需要过多言语,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陆恪接过了对方的手机,道了一声谢谢;对方潇洒地就转身离开了,留给陆恪一个私人的通话空间,就在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他又停下脚步转身说了一句,“你为帕特里克-威利斯所做的那些事情,真的很酷,伙计!”而后才扬长而去。
陆恪微微停顿了一下,沉重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些许,盯着手中的手机,久久地没有行动,最后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陆正则的电话。
“下午好,这里是杰克,请问谁来电?”陆正则很快就接通了电话,不同于平时在家里,此刻的声音稍稍显得严肃正式了些许,有点陌生。
“爸,是我,小恪。我……我还在雷蒙-詹姆斯球场,借了一个工作人员的手机……”陆恪以最简单的方式解释了来龙去脉。
“哦哦,小恪,你还好吗?你没有受伤吧?我刚刚临时有些工作需要加班,没有看最后一点点的比赛,你没事吧?”陆正则立刻就担忧了起来,就连声音都忍不住紧绷起来。
“不,不不,我没事。”陆恪连连否认道,“我只是……爸,我没有打扰你工作吧?你不是临时有工作需要加班吗?如果你还有工作的话,我可以……”
“没关系没关系,有事你说,耽误不了什么。”陆正则打断了陆恪的担忧,话语有些紧张耶有些忐忑地说道。
其实陆正则还是比较接近传统中国文化里的父亲,沉默寡言,默默付出,把所有责任和情感都隐藏起来,及时是面对儿子,也很少很少展露出来。当然,移民过来之后,接受这里文化熏陶了多年,陆正则已经改进了许多,他也开始学会表达自己了,只是他和陆恪的交流依旧不能算是频繁。
此时,陆恪突然给他打电话,陆正则也有些慌张。
同样,陆恪也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就拨通了父亲的电话,他甚至有种挂断电话的冲动,但认真想想,也许就是因为“责任”吧,原本已经吞咽下去的话语又再次说了出来,“……爸,如果我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没有办法好好地带领球队呢?”
“当然不是。”陆正则根本没有思考,条件反射地就给出了回答,但说出口之后,他才开始细细地思考起来,“小恪,你知道吗?刚刚移民过来的时候,我特别特别焦虑,似乎每天都有无数事情需要担心,因为我是一家之主,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有太多太多事情需要我处理,我总是担心着我的一点疏忽,是不是就让你和你妈受苦了。”
这对陆正则来说也不容易,但他正在学习,学习敞开心扉,学习主动交流,学习分享心情。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人是万能的,即使是“父亲”即使是“领袖”,他们也不是。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担心着,每天回家之前都在偷偷摸摸地吸烟,越是焦虑烟瘾就越大,越是担心回家时间就越晚,我总是不敢面对你和你妈。你知道你妈,她那么敏锐那么细心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你知道你妈是怎么做的吗?”说到这里,陆正则自己也忍不住重新上扬起了一个笑容。
陆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妈在我的公事包里放了一包口香糖和一瓶漱口水,她这是在嫌弃我的收尾工作不够细致暴露了太多马脚呢。”陆正则的话语让陆恪的嘴角也悄然爬上了笑容,“我那时候才知道,其实你妈一直都知道我的焦虑,但她没有催促我也没有开解我,而是默默地以她的方式做着努力。”
“虽然在家里,我的收入比你妈妈高,看起来,我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也是顶梁柱,我才是一家之主;但你知道吗?我们之所以能够称为一个家,因为有我,还因为有你们,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家,我所面临的压力和困难,你们也在面临着;同时,你们也在努力着。”
“还记得吗?当你第一次告诉我,你想要加入学校橄榄球队的时候,撇开我和你妈妈对足球橄榄球一无所知的笑话不说,其实我真的很惊讶也很欣慰。因为你也正在努力着。”
“我在工作场合和生活环境所面临的问题,你也同样面临着,而你还那么小,处理这些事情更加困难,但你却没有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而是勇敢走出去面对那些风雨,甚至主动参加当地的体育运动。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我们互相依靠着彼此支持着彼此,然后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陆正则小心翼翼地诉说着那些过去的故事,他的语言非常笨拙而朴实,一个有趣的故事也被说得有些死板,甚至还有些局促紧张,但内容却格外诚恳,一点一点地讲述着陆恪所不知道的那些记忆碎片。
“小恪,我不是什么领袖,我也没有太多经验,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但我认为,领袖的意义不在于承担所有压力和所有工作,而在于把团队里的所有人都凝聚在一起,即使是悲伤即使是痛苦即使是挫折,你们也要一起面对,而你始终站在最前方,这才是真正的领袖。”
“如果你认为你比其他成员们高一等,你需要为他们付出更多,你需要为他们思考更多,那么这种心态本身就是不对的。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应该寻求他们的帮助,我相信你的队友们十分愿意为你分担压力的。这也是旧金山49人最难能可贵的一份精神财富,你说呢?”
陆正则的话语平实而慎重,没有慷慨激昂的情绪煽动,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情感爆发,却如同细雨润物细无声般地缓缓流淌着,让陆恪的焦躁和恐慌渐渐地平复下来。
最后,陆恪也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肩膀之上的紧绷和心底深处的焦躁,就这样悄悄地宣泄了出来。
其实,这些道理陆恪又何尝不知道呢?
只是很多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置身其中往往容易迷失自我,此时就需要一个局外人的指引和帮助,然后事情就会重新明朗起来:旧金山49人不是陆恪一个人的球队,这是一个集体一个团队,他们需要一起面对困难和挑战,他们也需要一起面对挫折与磨难,即使是队长,他也应该是球队中的一部分。
他和他们,队长和球员,彼此之间都是平等的,缺少了谁,这个团队都不再是那个团队了。
那些当初他亲口告诉阿尔东的道理,现在又由陆正则换了一种方式告诉他,这也让陆恪再次意识到,他和阿尔东一样,还需要学习,也还需要成长。在成为一名顶尖球员的道路上,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努力。
幸运的是,他们可以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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