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弘达的那只左耳被陆昱霖咬伤之后,便常常出入郑医生的医务室。
郑医生把裹在朱弘达耳朵外面的纱布拆开,仔细地给朱弘达做了一次检查,看见撕裂的伤口有些化脓了,便用碘酒进行消毒。碘酒碰着伤口时的渍痛让朱弘达龇牙咧嘴。
“郑医生,你轻点。”朱弘达皱着眉头冲郑医生叫嚷。
郑医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哦,站长,你忍一忍,这碘酒碰到伤口确实是很痛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一点。”朱弘达催促着:“郑医生,你这儿有什么镇痛剂吗?我这耳朵到了晚上疼得更厉害了。”
“我这里只有吗啡针剂。”
“那就给我打一针吗啡吧,你不知道,这耳朵疼起来真的是连嘴都张不了,一直痛到脑袋上。这该死的陆昱霖,临死还咬我一口。”
朱弘达一想起那天当他亲口告诉陆昱霖,淑娴被他一枪毙命的真相之后,陆昱霖像困兽一般冲他咆哮,那双眼睛犹如烈焰一般喷射着怒火,最后拼尽全力撕咬他的耳朵,他至今一想起陆昱霖当时的神情,还会浑身一激灵。
“好的。我这就给你注射吗啡。”
郑医生给朱弘达包扎好之后,便又给他注射了一支吗啡。
“站长,麻烦你在用药记录册上签个字。”
郑医生把用药记录册递给朱弘达,朱弘达翻开,在吗啡一栏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忽然他发现记录册上有不少谭敬廷的签名,而且几乎是天天在注射吗啡。
“郑医生,谭处长最近怎么啦?怎么天天在打吗啡?”朱弘达一边翻看记录,一边问郑医生。
“谭处长说,他身上的旧伤最近复发了,疼得厉害,所以这些天,基本上天天需要注射吗啡。”郑医生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是吗?我怎么没觉得他身体有什么异样?”朱弘达有些狐疑,他知道谭敬廷身上有几处旧的枪伤,但并未发现谭敬廷因为这些旧伤而行动迟缓,或是面带痛苦。
郑医生怕被朱弘达知道自己给陆昱霖注射吗啡的事情,便连忙替谭敬廷解释:“站长,谭处长身上的伤我看过,有的确实挺严重的,尤其是胸口的枪伤,一遇到阴雨天,伤口就会疼得厉害,谭处长也算得上是条硬汉,他都熬不住,问我要吗啡,可见这旧伤发作起来确实够他受的。”
“好的,我知道了。”朱弘达把记录册交还给郑医生。
朱弘达有些怀疑,这些吗啡是否真的用在谭敬廷自己身上了,会不会是用在那个陆昱霖的身上了,如果那样的话,他谭敬廷可就有通共的嫌疑。
玉蓉又来到了海格路28号谭敬廷的寓所,她按了按门铃,张嫂出来开门。
“侬是哪位啊?”张嫂并不认识玉蓉。
“我叫玉蓉,我昨天刚来过。”
“哦,请进。是不是有啥么子落了此地了?”张嫂以为玉蓉有东西落在这里了。
“不是,我有事找谭处长。”
“哦,先生不在屋里厢。伊格几天一直住在办公室里。你有啥重要呃事体伐?”
桂花听见外面的声音,连忙走了出来,看见玉蓉站在外面,连忙招呼。
“哎,这不是玉蓉吗?”桂花挺着个肚子走了出来。
“桂花嫂子,我的儿子鸣儿被人绑架了,我想请谭处长帮帮忙。”玉蓉说着,泪水连连。
“啊,有这事?”桂花一听也跟着着急:“玉蓉,你先别着急,你先坐会儿,你等着,我去给敬廷打个电话,让他回家一次。”
说完,桂花急忙走进客厅,拿起电话,拨通了谭敬廷办公室的电话。
“敬廷,出大事了,你快回家一趟吧。”桂花怕鸣儿被绑架的事情被别人听到,所以也不敢在电话里提及,只是一个劲地催谭敬廷快点回家。
谭敬廷接到桂花的电话,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以为是桂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事了,紧张得连忙放下电话,跑了出去。
谭敬廷心急慌忙地回了家,看见桂花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桂花,到底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地把我叫回家,我还以为是你出什么大事了呢?”
“不是我,是她。”桂花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玉蓉。
谭敬廷望了望玉蓉,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他在脑海里搜索着这张面容,忽然想起来了,那是十多年前,在黄埔军校的操场上,那个偷偷带罐头给陆昱霖的陆府的丫鬟——玉蓉。
“你是陆府的丫鬟,叫玉蓉吧?”谭敬廷记忆力不错,立刻认出了十多年前在黄埔军校的操场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
“对,我就是那个曾经去黄埔军校,给我家少爷送罐头的玉蓉。”玉蓉点了点头。
“玉蓉,怎么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啦?”谭敬廷见玉蓉一脸愁容,焦急万分的样子就知道有急事。
“谭处长,请你救救我家的鸣儿吧。”玉蓉朝谭敬廷双膝一跪。
“鸣儿到底怎么啦?”谭敬廷也着急起来。
“鸣儿被绑架了,昨天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我来你这里打听我家少爷的事情,把三个孩子交给邻居叶太太看管,结果回去时听叶太太说,鸣儿被人抱走了,塞进了一辆小汽车里。”
“那你知道是谁绑了鸣儿了吗?”谭敬廷追问了一句。
“现在除了你的人,还会有谁想要绑架鸣儿?”玉蓉语气肯定,用哀怨的眼神望着谭敬廷。
“玉蓉,你恐怕是误会我了,这件事真的不是我派人干的。”谭敬廷从玉蓉的目光里读懂了,玉蓉怀疑是他下令绑架了鸣儿,所以赶紧澄清。
“有人看见那辆汽车的牌照后面有两个零。”玉蓉提供了线索,似乎证据在握。
谭敬廷一听说车牌后面有两个零的,便知道那是阿强的汽车,那么绑架鸣儿的人肯定是阿强无疑,他清楚地记得当初阿强向他提议可以通过绑架鸣儿来要挟陆昱霖,被他一口否决了,没想到这个阿强竟然私下里瞒着他悄悄地干了这件下三滥的事情。
谭敬廷转念一想,阿强之所以这么做,如果不是立功心切,那就是朱弘达授意他这么干的,朱弘达才是这件绑架案的主谋。看来离跟朱弘达翻脸的日子不远了。
“玉蓉,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把鸣儿救出来的,你回家等消息去吧。”谭敬廷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鸣儿救出魔窟。
“谭处长,请你念在和昱霖少爷一场兄弟的份上,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陆家的这条命根子救出来。”玉蓉向谭敬廷磕头致谢。
谭敬廷连忙把玉蓉扶起:“相信我,我谭敬廷不是薄情寡义的人,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把小霖子的儿子救出来的。”
自打阿成供出鸣儿就是陆昱霖的亲生儿子之后,朱弘达就有想利用鸣儿逼陆昱霖就范的念头,只不过,他还心存侥幸,希望陆昱霖在重刑之下能招供徐明峰的情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对陆昱霖失去了耐心和希望,于是,想到了这最后的一招,他知道陆昱霖不怕死,但儿子的生死他总不会也不顾及吧。
朱弘达知道这是下三滥的手段,万一被发现,会一石激起千层浪,激发民怨沸腾,让政府受到攻击,这也是他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原因之一。但目前看来,除了这一招之外,别无他法。
朱弘达把阿强叫来,与他商量怎样把鸣儿绑来上海站。这与阿强的想法不谋而合,因而阿强主动请缨去八里桥绑架鸣儿。
阿强把鸣儿绑来之后,怕鸣儿哭闹让全站的人知道,更怕让谭敬廷知晓此事,便先把鸣儿关在市区一间保密局的临时安置房内并派黑皮在那儿看管。
鸣儿独自一人被关在小屋子里,吓得大哭起来,阿强狠狠地把鸣儿毒打了一顿,还不给他饭吃,鸣儿又冷又饿又害怕又伤心,当晚就发高烧了,昏昏沉沉地在说胡话,阿强见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连忙通知朱弘达。
“站长,陆昱霖的儿子在发高烧,一直昏昏沉沉地在说胡话。”
“怎么会这样?要是这孩子死了,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这样,我让郑医生过来看一下。”鸣儿是朱弘达手上的一张王牌,他可不能让这张王牌变成一张废牌。
朱弘达担心若是陆昱霖得知儿子奄奄一息了,那就会心如死灰,更加坚定他求死的决心,那就更撬不开他的嘴了。他得让鸣儿活蹦乱跳,让陆昱霖为了这颗独苗而不得不屈服。
朱弘达命令郑医生赶紧去给鸣儿治病。
郑医生来到了临时安置房,发现鸣儿高烧不退,便先给鸣儿注射了退烧针。
“我想了解一下,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发高烧的?”郑医生望着阿强。
“你就给他打一针退烧针不就完了吗?问这么多干嘛?”阿强满不在乎地说道。
“退烧针只能暂时缓解一下,不了解病因,我没法对症下药。过会儿热度还会上升的。”郑医生不去理会阿强的蛮横无理,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阿强想了想,只能据实相告:“可能是饿的吧,也可能是受了惊吓,昨天带到这儿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嗓子也喊哑了。”
郑医生大致明白了,这个孩子无疑是给保密局的人绑架来的,这么小的孩子,经历这种事情,不被吓坏才怪呢,而且这个孩子不仅惊吓过度,而且饥寒交迫,身上还有一些瘀伤,一看就知道被暴打了一顿,加上这孩子的体质本来就比较弱,如此折腾,更是雪上加霜。郑医生不禁对这个孩子充满了同情。
“那我先给他吊点葡萄糖吧,看看是不是能够有所好转。“
“郑医生,你一定要把这个小崽子给治好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可真的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是吗?这孩子对你们这么重要?”郑医生一边挂着吊瓶,一边随口一问。
“要不是想逼陆昱霖就范,这小兔崽子是生是死关我屁事。”阿强冷冷地说。
郑医生现在清楚了,阿强一伙想要拿陆昱霖的儿子来逼迫要挟陆昱霖,郑医生不禁对阿强等人的卑劣行径而深感不耻。
“我尽力吧。“
“那郑医生,这个小兔崽子就交给你了,黑皮,你给我看好了,我去站长那里汇报情况。“
阿强向黑皮交代了一下,便离开了临时安置房,回保密局了。
阿强走进朱弘达的办公室,把鸣儿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
“现在那个鸣儿怎么样了?“朱弘达急切地问道。
“估计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郑医生正在想办法。“
“看来是等不及了。“朱弘达叹了口气。
“嗯?站长,什么意思?“阿强一脸疑惑。
“你看,这是上峰刚刚下达的枪决陆昱霖的命令。“朱弘达把那份对陆昱霖执行枪决申请报告的复议文件递给阿强。
阿强接过来一看,上面写了两个字:同意。
“看来不能指望从陆昱霖嘴里知道徐明峰前来接头的情况了,我们只能靠自己去拦截徐明峰。阿强,传达下去,加派人手,加强各大车站,码头的检查,务必在这些口岸把徐明峰拦截下来。”
“是。”阿强刚要走,又回了过来:“那站长,那个鸣儿怎么办?”
“先别管了,就关在那儿吧,现在我们的头等大事就是拦截徐明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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