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欧阳先生,你能不能把具体情况跟我说一下。”朱弘达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开始询问陆昱霖。
“什么具体情况?”昱霖见朱弘达拿出纸笔,不知其意。
“就是你跟着杜学谦去重庆,然后运货到上海,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讲得越细致越好。”
“干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昱霖颇为奇怪地望着朱弘达。
“欧阳先生,如果不是看在淑娴的份上,你现在应该在军统的审讯室里。”朱弘达把一本军统的身份证件拿了出来,在陆昱霖的眼前晃了晃。
“哦,失敬,失敬,原来朱先生是军统的人,你们也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吗?”昱霖望了望朱弘达的那份军统证件,点了点头,然后一脸懵懂地望着朱弘达。
“欧阳先生,你知道吗,给你这批货的孟若愚已经被关在牢里了,不久就会被正法,他的这批货是违禁品,而且还伪造戴笠局长的手谕,欺上瞒下,倒买倒卖,身为禁烟督察处的处长,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他已经对他所犯的所有罪行都供认不讳,你现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朱弘达见陆昱霖对他有所保留的态度,便把其中的厉害关系挑明了,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摊上大事了。
“啊,原来是这样,这我不清楚,当初杜学谦挑我发财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实情,要是我知道这批货是违禁品,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沾手的。”陆昱霖故作惊慌,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汗珠:“我现在明白了,杜学谦和他表兄是找我当替罪羊,如果不出事,那他们就把我干掉,如果出事了,正好找我顶罪。朱先生,你一定要帮我主持公道,我一个小记者,怎么可能伪造戴局长的手谕,怎么可能知道这批货是违禁品,我只是一时昏了头,以为找到了发财之道,没想到这是一条不归路。”
“只要欧阳先生积极配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想你是可以置身事外的。”朱弘达见陆昱霖惊慌失措的模样,反而安慰起陆昱霖来。
“那就全靠朱兄成全,我一定实话实说,毫不隐瞒。”陆昱霖信誓旦旦。
“好的,我问,你答,越详细越好。”朱弘达开始记录陆昱霖的供词:“那个杜学谦是什么时候通知你去重庆的?”
“我想想,大概是半个月前,有一次,他喝醉了,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发财?我一听,当然愿意了,有谁不想发财的?然后,他就趁着酒兴,告诉我他表兄是重庆禁烟督察处的处长,能搞到许多紧俏物资,只要一转手就能赚到不少钱,我当时真的是有点利欲熏心了,想都不想就答应他了,然后他就通知我过几天去重庆提货。”昱霖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跟朱弘达说一遍。
“那到了重庆之后,杜学谦或是孟若愚跟你说过些什么?”
“到了重庆后,杜学谦就安排我住在招待所里,他自己去他表兄那里住,第二天他找我说,有一批德国原装杜冷丁急着要找买家,因为上家催款催的急,所以可以降三成出手给我。他表兄说我是记者,人脉广,路子多,可以多找几位买家,我一听,当然高兴啦,能多三成的钱,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临行前,那个孟处长把一张军部的通行证和一张戴局长的手谕还有一张沦陷区的通行证和周佛海的亲笔信函交给我,我当时不知道这是假的,我还以为我握有尚方宝剑呢,所以一路畅通,直到南京郊外时,我下车撒尿,杜学谦趁我不备,拾起地上的砖块就朝我头上砸去,我一下子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黑灯瞎火的,我只能摸索着前行,累了,困了,就躺在荒地里,渴了,就喝点沟渠里的脏水,饿了,就偷点田里的玉米,摘点野果子吃……”
陆昱霖越说越伤心,声音都哽咽起来了。
“好了,这一段就不用讲了。这么说,你确实对这批货是毫不知情的?”朱弘达打断昱霖的描述,直奔主题。
昱霖摇了摇头:“我完全是被他们利用了,唉,我现在明白,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这种发财梦差点成了我的断魂梦。”
“唉,可惜杜学谦已经死了,这批货去向不明。”朱弘达叹了口气,为这批货感到可惜。
“什么?杜学谦已经死了?他是怎么死的?”陆昱霖目瞪口呆,傻傻地望着朱弘达。
“我也是刚才听你太太说起,说是楼下的杜太太回来了,说杜学谦淹死了。”
“是吗?这真是报应啊,像他这种恶人,溺毙算是便宜他了,他应该千刀万剐。那杜太太呢,她知不知道这批货的下落?”昱霖恨恨地说。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我会查清楚的。这样,欧阳先生,这是我刚才记录下来的你的供词,你在这上面签个字,我就不带你去审讯室了。”
“谢谢朱兄包涵,我这就签字。”
陆昱霖在那份密密麻麻的供词上面签上了欧阳锐的名字。
“面好了,阿锐,你快吃吧。”淑娴把一碗阳春面递给昱霖。
“淑娴,你就不能加个荷包蛋吗,这么清汤寡水的,怎么吃呀?”昱霖用筷子巴拉着面条,责怪着淑娴。
“有点吃吃就可以了,不要挑三拣四的。”淑娴有些不耐烦。
“好了好了,你们夫妻俩慢慢聊,我走了。”朱弘达见状,识相地拿起纸笔,离开了西厢房。
等朱弘达走后,淑娴靠近昱霖:“怎么样,能骗过他吗?”
“只要找不到杜学谦,死无对证,这件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昱霖松了口气,夹起面条往嘴里送。
“你呀,不演戏还真是委屈你了,快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吧。我帮你把绷带解开吧,包在脑袋上多难受。”淑娴伸手要去解开昱霖头上的绷带。
“这绷带还是别解了,这可不是道具,我是真的用砖头把自己砸伤了。”昱霖摸着脑袋,不让淑娴碰。
“啊?你还真是下得了手,快让我看看,砸的严不严重?”淑娴一听,更是着急,连忙把绷带解开,查看昱霖头上的伤口。
“呀,好大的口子,流了不少血吧。”淑娴看见昱霖发间有一条三四公分长的口子已经结痂,周围有些红肿,心疼地望着昱霖。
“我让虎仔砸,他下不去手,我只能自己亲力亲为了。那一下子当时还真是把我自己砸得头晕目眩的。这脑袋上的绷带是虎仔帮我包扎的,一看就是粗手笨脚没经验,没有你跟玉蓉包扎得好。”
昱霖一边吃面,一边风轻云淡地讲述着。
“你呀,玩苦肉计也玩得太逼真了吧,我去拿碘酒给你消消毒。”淑娴甚是心疼。
“没事,你看我跟姓朱的对答如流,就知道没多大事。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你还当真是假戏真做。来,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淑娴心疼地帮昱霖包扎伤口。
“我怕你这位老同学看出什么破绽来,只能下点血本了。”陆昱霖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
朱弘达离开西厢房之后,便来到了客堂间,他从窗户里看见杜太太一身素衣,头上带着白花,神情落寞,在杜学谦的灵前敬香,烧锡箔。
朱弘达敲了敲房门,杜太太朝门口望了望,便过来开门。
“杜太太,侬好,我是楼上的沈先生。”朱弘达向杜太太躬身致意。
“哦,侬寻我有啥事体伐?”杜太太一脸忧伤,脸上还挂着泪痕。
“听说杜先生遭遇不幸,我特地来表示一下我个人的一点慰问。”朱弘达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份白色的奠礼交给杜太太。
杜太太接过奠礼:“谢谢哦,沈先生,侬请坐。”
朱弘达走到杜学谦的灵前,给杜学谦点了柱香,放了几只锡箔进火盆。
“阿杜啊,沈先生来看侬了。”杜太太向桌上杜学谦的遗像叫了一声。
“杜太太,请你节哀。我今朝来,还有点事体想问问你。”朱弘达表明来意。
“啥事体呀?侬请坐。”
朱弘达坐在八仙桌旁,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戴笠的假手谕:“杜太太,你见过这东西吗?”
杜太太接过去,看了看,摇了摇头:“这是啥么子啦?上头有戴笠呃签名嘛。”
朱弘达收回手谕:“既然杜太太不清楚,那就算了,我想问一声,杜先生为什么要离开上海,怎么会得客死他乡的?”
“沈先生,侬是做啥呃,我其实也心里有数,既然侬问到了,我也就不瞒侬,阿杜讲,有批货出事体了,要我马上跟伊离开上海,伊讲去舟山群岛避避风头,结果船翻忒了,伊被淹死了,现在连尸首也寻不着,可能被鱼吃忒了。”杜太太一说到这儿,连忙用手绢擦了擦眼泪。
“那么,在逃出上海之前,杜先生有没有跟你讲起一辆军车的事情?”
“啥呃军车?我没看见伊开车子回来呀,我一直蹲在此地,不晓得啥呃车子,我跟伊是乘船走呃。乘到宁波,随后,伊讲去嵊泗,所以又换乘小船走,结果就出事体了。”
“这么说,你也没有看到过这批货?”朱弘达还是心存疑虑。
“啥呃货,我到现在也不晓得。我只晓得,阿杜这趟是闯祸了,沈先生,求求侬,看在阿杜已经死忒呃份上,侬就勿要再追究伊了,好伐?”
杜太太见朱弘达问个没完,不免有些怨恨,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一家一档已经消失殆尽,阿杜也已经葬身鱼腹了,人死如灯灭,朱弘达还要对阿杜穷追猛打,纠缠不清,这让杜太太满心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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