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瞬之间,邪煞身上的血丝脉络就消失得一干二净,那血玉般的躯体也产生了变化,变成了晦暗的苍白色泽,就像最名贵的玉品忽然变成了地摊货。
而它脸上原本悠悠的带着邪魅笑意的表情也没有了,只剩最原始的戾气。
依然是一个力量堪比合道者的强大真煞,却已经不再完美。
缺了一种……生灵的灵性。
只是毁灭之意的本能凝聚体。
一个天下最强的剑客的心血灵性,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蔺无涯此时虚弱,无法击败或驱散邪煞。但身为一个合道者,完全可以控制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把自己被邪煞融合的心血,直接剥夺!
“你不配!”蔺无涯微微笑着,在煞气入体之前,自绝浑身所有血脉。
“吼!”暴怒的邪煞重重一拳抽在他身上,将他抽出了十几里。
蔺无涯断线风筝般飘在空中,残破的躯体连血迹都没有,因为已经被他自己封了。
一个死人,无法成煞了吧……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知道薛清秋会不会为自己报仇?这个感觉挺不错的。
死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朝闻道,夕死可矣。
毕生的愿望就是合道,已经合道了,那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
生死同归,不外如是。
远在冰原,慕剑璃站在海边浮冰上,安静地看着远方天际的千道流光和鼎的气息,紧紧咬着嘴唇。
身边杜长老急促道:“宗主……我感到老宗主的气息消失了。”
蔺无涯的合道之意,他们问剑宗的人最是敏感,正欢欣鼓舞没几个呼吸,忽然消失了。
问剑宗上下甚至都忘记了这会儿有敌人正在接近,个个慌乱无比。
蔺无涯死亡?这是问剑宗上下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哪怕他们曾经赶蔺无涯下台……那只是觉得他不合适做宗主,可从来不认为这个男人会死!
便是申屠罪自爆都能遁走神魂,以蔺无涯的本事,而且还合道了,要遁走神魂留下一点冥冥不灭难道做不到吗?
“师父……你……去了么?”慕剑璃其实不能确定。
合道之光消失是没错,可按道理师父身亡她的剑心必然震颤,会有心悸感,可好像没有……
难道是剑心无悲无喜,已经得道?
这不应该……
“轰!”
生死鼎与天涯鼎对撞在一起,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能量震动之感,反而是双方安静地停留天际。
也许是互相抵消?也许是互不侵袭?
人们已经无暇在意。
双方弟子轰然冲击在一起。
慕剑璃也无暇去想师父的生死,璀璨的剑光从手中剧烈地绽放,正在她身前向她进攻的数名海天阁长老忽然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剑了,几柄重剑都在嗡嗡作响,几欲脱手离去。
“你……”一名老者骇然道:“万剑朝皇……”
飞光掠过,老者脖颈上出现一道血丝,砰然倒地。
慕剑璃冰冷的声音传遍了冰川:“不管海天阁因何而来,先杀再谈,这是他们妄动九鼎放纵邪煞所应付的代价。”
她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低声道:“也是……我们问剑宗的祭奠。”
…………
连慕剑璃都不能确定蔺无涯会不会死,但虚净却几乎可以肯定蔺无涯不会死。
哪怕他现在躯体残破抛飞,看着就跟死了没两样,而且邪煞还追击上去,一副势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样子……可虚净还是觉得蔺无涯不会死。
蔺无涯来海上做了什么?海天阁闹一场,算是吸引自己离开秘窟吧,让夤夜趁虚而入。但仅限于此的话,他后续的战斗和送死就显得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合道是合道了,合道完就死,也许对他个人很有意义,在天道大势上又有什么意义呢?邪煞根本没有因他的战斗而被阻碍,还是照常成型了,不但如此,还差点赠送心血一股,助真煞通灵。最后勉强剥夺回来也是弥补自己的过失,这场战斗整体上根本是无意义的。
虚净非常确信,蔺无涯这样的当世巅峰者,最能代表天道之一的人物,绝对不会有这么毫无意义的死亡。
否则所谓天命就是在搞笑,欺天宗千年来在和一个弱智较劲。
这念头在虚净心里只是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变故就来了。
就在邪煞暴怒如狂地追上蔺无涯的躯体,想要碎尸万段之时,从虚空之中忽然出现一只纤掌,先一步接走蔺无涯的身躯。
暴怒的邪煞甚至一时没想到这意味着什么,猛地一拳轰向了虚空:“滚!”
另一只手掌出现,轻轻挡住了这一拳。
蔺无涯一点灵光不灭,只觉得抵在自己背心上的手掌输入了无尽的生命气息,如同星月照耀,绿草发芽,澎湃的生命力激活了他自封的血脉,也抚开了他自闭的灵魂。
“我来迟了么?”
空气微微扭曲,终于现出薛清秋的完整身形。
来迟了么?
蔺无涯和邪煞的交手,与虚净各自合道,说来洋洋洒洒,实际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这区区半个时辰的时间,从大漠到远海,横贯神州数万里的直线距离,薛清秋已经赶到。
这不是速度达成的,而是空间的跨越,从此端直通彼岸。
就算来迟,薛清秋也没有办法,实在也无法再快半分了,再怎么合道者,那也还是一个人,不是神话里的孙猴子。
蔺无涯感受着自己保存的生命,也不知道自己这下该是什么心情。
被薛清秋救了命?
被自己一意要杀的人救了命……
世上最没面子的事是不是这样的?
好像最最没面子的是以一个连喘气都难的弱者形象出现在薛清秋面前……
哪个更没面子一点?
不知道,反正好像还不如死了好点?
“你可以来得再迟一点,本座不需要任何人救。”蔺无涯硬邦邦地开口,声音虚弱得在这风雨咆哮之中几乎听不见。
他以为会看见薛清秋同情的目光,他不想见。
但薛清秋没有一点同情的意思,反而嗤了一声:“你已得道,宗门后继也有人,再无牵挂,夕死可矣。本座救你是因为不想以后剑璃对我板脸,你以为是因为你?”
“哈……”蔺无涯失声笑了出来,如果往日听见这种话,他表面平静,内心是很生气的。
可这一刻他居然很想笑,笑自己往昔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这一辈子心心念念地想杀她干嘛?
人家情不在你这,心与你无关,根本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斩情斩情,斩一个无关的人干什么……
执念起于自我,与她人有什么关系?杀了她真能合道?
合个毛……
真正该斩的是自我。
蔺无涯虚弱地笑着,低声道:“作为剑璃的娘家人,看来以后我们还有得作对。”
“你还有力气跟我作对?”薛清秋道:“纵是有圣手医治,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复原。”
“不需要力气,我有身份,薛牧咬我?”蔺无涯毫不在意地笑笑:“有能力送我走么?直送药王谷。你不专业,救不了我,再拖一阵子我都死了,还扯什么复原不复原。”
直接送到药王谷,那不是合道者,那是开挂。但薛清秋可以带着他走。
薛清秋目光落在邪煞身上,战意凛然。邪煞也在看她,任由他们说话,没有干涉。
不是不想干涉,而是刚刚简单一交手,让它极度警觉,一时不敢妄动。
如果它有毛发,怕是已经毛骨悚然。
这女人是哪来的……这个世间居然真有可以让自己这种不死不灭的真煞感觉到死亡威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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