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兄所言当真?你说的那什么香皂,当真比胰子更好用?”
雅间里,杨清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满脸潮红地看着李谦。直到现在他仍不敢相信,这世上还能有比胰子更好的东西,且还是面前这位两榜进士就能轻易做出来的。
作为一个商贾之家的子弟,杨清太明白这件东西的问世,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这可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秘方!
一个足以让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让杨家目前的资产实现再翻几番,进而由一方小商贾跃身成为江浙大富商的——不传之秘!
这是质的飞跃!
要知道,如今的杨家其实并不太缺钱,至少保证锦衣玉食的花销是够了,败个两三代也不成问题------他们所欠缺的,只是一个体面的身份,一个能与士人平等对话的身份!
大明朝的户籍是世袭制,大抵可分为军民匠灶四种,想要更易极为不易------严格来说是非常困难,非有大背景大能量之人,根本就办不成此事。
立国之初,制度方面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进行十分完善的管理。因此军民匠灶四籍中,皆有人出来谋求他业,反正家里有个人继承本业就好,其他人做什么都行。
也就是说,杨家原本也属于民籍,在政策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对待,和普通老百姓是一样一样的。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杨清的父亲从小商贩起家,一步步地经营着自家的生意,利滚利之下,钱自然也是越赚越多。
然而好景不长,十年前,即洪武十四年,当今圣上突然颁布诏令,命天下之人“各以本等名色占籍。”
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要以自己在做的行业落籍。你是什么行业的人,就该有什么样的户口,遵守该业的各项规定,承担你应尽的义务------这当然指的是赋役方面。
由此可见,“本籍”和“占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是乡贯,即祖上被划定的原籍;后者则是现居的户籍,也就是你现在所占的业籍。
这其实很好理解,户籍世袭的制度下,只有一个儿子需要继承本业,那么其余人则要各谋他业,寻求更好的发家致富之法。
而军民匠灶四籍分的也比较笼统,分别是承当民差的民户,承当军差的军户,承当造作的匠户,承当煮盐的灶户。可实际上,民间有着太多不同的行业,根本就不是这四籍能够分得清楚的,因此四籍中都有人出来坐贾行商,或从事其他行业。
这下就很有意思了。
从事“商贾末业”的,偏生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民籍,你能奈他若何?
“什么?我僭越了?!!商贾不能穿绸子,有没有搞错?老子可是大大的良民------”
诸如此类事情多不胜数,你还真没法较真儿,毕竟他确实属于民籍------
然而黄册的颁行,就真正使得制度得以贯彻实施了,除了军民匠灶这四种基本的户籍之外,又多出了诸如弓兵籍、铺兵籍、医籍、儒籍、商籍、官籍、先贤籍、卫籍等几十种业籍,人人皆须对号入座------这当然只是良民的户籍。
事实上,大明朝还有一些游食光棍,被称为“无籍之徒”,即便是地方官府对他们有所登记,也是入于“弃民簿”。此外还有一种,便是最底层的“贱籍”了。
商贾其实也是良籍,说是贱籍有些夸张,受人轻视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当年政策刚刚颁布,除了在外行商之人,没有让其落籍于当地外,坐贾都是要落籍的,通常称之为“商籍”、“铺籍”或“市籍”。若是不肯落籍的话,这铺子的生意你就不能做了。
因此杨家便也落了个铺籍,此后便难以再更易------
如今的杨家父子,急需变易户籍,获得一个体面的身份,这就需要大量的钱财来打通关系了------这笔钱,远不是一个普通富商所能出得起的。
更换户籍后,才能由台前经营转为幕后东家------要么,便只能是让家中子弟考取功名,至少得有个秀才的身份,才能彻底的改头换面,身份从商贾变成地主,从此成为士人阶层。
这种户籍的更易,自然也不是通过打点地方官府,就能轻易办到的事情。否则朱元璋对于商贾的种种限定,怕是早就成为虚设了。而科举也的确不好考,或许对于别人来说容易,杨家却真没人能凭自身才学考上过秀才------也不知是不是基因遗传的原因?
杨清的父亲,当然也有想过科场舞弊这样的手段,只是在这年头实施起来太过困难,文官集团还太弱小,没听说过哪个考官敢鬻卖考题的。
自家事自家知,杨清虽喜好附庸风雅,却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块考秀才的料。而香皂的出现,则轻易就能解决,杨家如今所面临的尴尬局面。
首先是跟李谦合作,他能大发一笔横财,打点疏通层层关系的资金便算是充足了。其次,便是香皂本身所能为他带来的好处。
试想,当这件东西进入贵族阶层的视线后,低于市价卖给这些人,算不算是一种示好的方式?
那么,此举所能带来的利益关系网将会有多大?再大胆些往深处去想,若是此物成为宫廷贡物,得到皇室的认可呢?
龙心大悦之下,杨家想要换个身份,简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真到了那时,根本无须朱元璋亲自开口,就会有那“体察上意”之辈,主动揽下这桩“小事”,保准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你激动个屁啊,不就换个户籍么,多大点事儿------”
听完了杨清的简单叙述后,李谦见他仍在那傻乐个不停,从头至尾就没合拢过嘴。于是乎,忍不住没心没肺地说起了风凉话。
杨清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蹙起了眉头,满脸严肃地看着他。
“仲卿兄,或许我接下来这话有些不中听,可我还是要说一说你!再怎么说,你如今都是位进士老爷了,怎能张口闭口皆是粗鄙之语?这若是让人给瞧见听见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咸吃萝卜淡操心!”李谦哼哼道。
“得,当我没说!”
杨清无奈了,只觉得李谦已经放弃治疗,不救也罢!沉思片刻,正待再详细问问合作上的细节问题时,酒楼的伙计却是进来“请人”了。
“杨公子,这位小官人,实在是对不住了,有位贵客到了我们小店,说是要出三倍的价钱包下这雅间,您二位要不移步地字号如何?我们掌柜的已经吩咐下来,只要你们愿意相让,今日这顿饭我们分文不收,您二位觉得怎样?”
话说的还算客气,对待客人的方式却委实无礼了些,杨清登时便不悦地斥道:“什么破规矩?还讲不讲道理了,你们怡然居便是如此做生意的不成?把我俩当什么人了?信不信,我今儿就让人拆了你们这破酒楼?”
场面话是必须要说的,否则在李谦面前,杨清丢不起这面子。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伙计既然认出了他的身份,却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过来赶人,就说明对方的来头小不了了。
至于扬言要拆酒楼,就完全只是句气话了。能在官府衙门附近,开得起这么大一家酒楼的,幕后东家哪个不是头面人物?
“咳咳------”
李谦轻咳了两声,示意杨清收敛着些,毕竟这小二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犯不着拿他来撒气。只不过今天请客的可是自己,若真就如此顺从地让出了雅间,未免也显得自己太过窝囊了。
人都是好面子的,他的脾气虽不坏,却也不是遇事就畏畏缩缩的人,该硬气的时候,就绝对不能轻易示弱。像杨清一样出言威胁个小喽啰这种没品的事,他当然也不会干,他只是------微笑着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你认识杨公子,却不认识我吧?”
“不知公子是------”伙计迟疑地望着他,心都不觉快速跳动了几下,看来这人大有来头哇!
“李谦,李仲卿。”
“李------”伙计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跟着念出声,猝然间却是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李谦片刻,才结结巴巴道:“你是------您就是------”
“你没听错!”
一听李谦报出了身份,杨清也觉与有荣焉,开心得脸上都泛起了亮光,当即便接口道:“你面前之人便是浙省解元,辛未科进士,咱们杭州地面人尽皆知的大才子——”
“李谦,李仲卿!”
“------”店小二仍被震得有些回不过神来,毕竟在他看来,进士就是相当于官老爷般的存在------事实也正是如此。
李谦也在保持缄默,老脸却是忍不住微微一红。
他自报家门时,倒还懂得“矜持”二字,杨清这一连串的褒扬之词就真有些过了------哪有人当着要夸赞之人的面,如此言语吹捧的?这货简直就是个奇葩!
小二哥突然打了个激灵,讷讷着说了几句赔礼道歉的话,继而便灰溜溜地跑掉了。
没办法,李谦的来头实在是太大了些,怡然居敢不给杨家公子面子,却不得不给这位进士老爷面子。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士和商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咳,咱们再继续谈谈香皂的事吧。”
李谦对此事还是颇为看重的,因为王知县每月开给他的工资,根本就不可能够花。吃住倒是不愁,全在县衙里解决,想过上舒心的日子却真的很成问题。单是在这大夏天里,用点冰块都能算是极尽奢侈之事,还何谈将来?
当然,这会儿的平头老百姓,也确实是用不起昂贵的冰块的。为了能早日摆脱贫困,李谦才决定------让杨清帮自己做生意。
不成想,杨清此刻却是变得淡定无比了起来,看着他神秘地一笑。
“这个暂时不急!仲卿兄难道就不想看看,想把咱们给轰出去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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