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里之遥的一剑,纵然速度再快,也需时间。
这一剑来的光明正大。
起于半壁山之时,东土辽阔的疆域之上,位列真神仙的高手,以及陆地剑仙以上的大剑仙高手,都能清晰的感知李汝鱼的心意。
请白帝城卧龙借剑。
这一剑来的也霸道野蛮。
大徵和大凉之间的矛盾至少目前还没爆发出发,你李汝鱼远道而来是客,为何如此突兀的对主人出剑。
而且出剑对象还是白帝城卧龙。
整个东土,若说显耀的人,三帝九神仙自然在首。
说不得还要加上大徵的刘秀以及大骊和大成的某几个人间娇子。
但在大徵,不论你是刘秀还是千古圣君刘禅,都不如那条卧龙来得显耀——《千年九州》上的三国故事,早已将卧龙渲染成了神。
李汝鱼这一剑,就像登门访客,却忽然要给主人家辈分最尊的长辈一个耳光。
自然是极其霸道的事情。
不过联想到大凉女帝在东土以及大徵的遭遇,大家其实又心知肚明。
这一剑算不得霸道。
但也有那么一些儿女情长的啼笑皆非,就像谁家汉子的婆姨跑到外面去逛街,惹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那汉子不畏强权,果断为女人出头一般。
人之情理也。
只不过对于大徵而言,便有些恼怒了。
让你这一剑落在白帝城卧龙头上,大徵的脸面摆到哪里去。
……
……
距离白帝城一千余里外的蓥山之巅,矗立着一座宫殿。
长春宫。
蓥山方圆三百里内无人烟。
大徵的长春宫其实有些类似大凉的剑魔城,只不过长春宫稍逊一筹,依然处于大徵律法辖领之下,长春宫那位真神仙的逍遥之处,在于方圆三百里内,皆为长春宫其辖。
只不过这位喜男色又喜女色的真神仙似乎不喜欢热闹,在和白帝城确定盟约后,便大手一挥,方圆三百里内,民众尽迁。
尽管如此,这位真神仙枕边也从来不缺乏佳人。
所谓佳人么……
貌美女子有之,冠玉男子有之。
看心情。
头几日,长春宫又来了位锦绣男子,长得不算很好看,但一身气质出尘,一看就非寻常人家,应是贵胄豪门。
不过长春宫的那些奴仆可不敢认为这男子是宫主的玩物。
毕竟眼睛再瞎的人也能感受到这个男子身上那股凌驾了寻常大剑仙的剑意,如此实力之人,岂会甘心沦为玩物。
何况自这个男人来到长春宫,宫主对他极为礼遇。
男子是郑开。
这一日,他站在长春宫外,本在观山河之壮,吸日月之气,却倏然感觉眼眸一阵刺痛,然后眸子里便出现了一条气息极为熟悉的白线。
有些讶然,“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微风拂过。
穿得很是妖艳,但罕见的素面朝天的长春宫宫主出现在郑开身畔,脸色凝重,“这一剑是想请国师接剑,倒是颇有江湖剑客的胆魄。”
郑开知道这是一句废话,然而这位真神仙绝对不是说废话的人。
闻言想了想,“您是想提醒我,尝试着出剑拦一下,给那位国师献一下殷勤,免得国师继续敌对我郑家,免得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让我这个有望跻身真神仙的郑家子弟去当炮灰了?”
长春宫宫主笑而不语。
一念之间,是直入青云还是堕入地狱,谁也把握不准。
毕竟当今天下,没一个能预判国师的想法。
郑开摇摇头,“我若是此刻出剑拦了李汝鱼,那么不仅我郑开手中剑会折断脊梁,我郑家亦会彻底背上附庸之声。”
这样的家族,只会更被国师说不耻。
长春宫宫主叹了口气,“也是在理,但换个角度想,对此剑不理不问,国师是否会认为你郑家根本无心护国呢?”
郑开蹙眉凝思。
许久,才缓缓侧身,对着长春宫宫主弯腰行礼,“还请宫主出手。”
长春宫宫主一脸嫌弃。
郑开只得把话说开了,“国师那座天下无物可破的八阵图如今并不在帝都,而是给了那位真神仙用来困住盐海之畔的大凉女帝一行,恰好的是,宫主虽是真神仙,但真正显赫于大凉的,还是宫主可挡神仙一剑的防御之力。”
长春宫宫主拂袖而去。
郑开无奈。
为了郑家和自己剑道的脊梁,自己不能出剑,但既然在长春宫做客,若是长春宫宫主出手,国师自然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惜这位宫主不想出手。
郑开知道原因。
长春宫宫主那一身不比国师八阵图防御更差的神通,其实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山巅的这座长春宫以及脚下的这座蓥山。
蓥山为衣,长春宫为盾,这才是这位宫主实力最弱,但却是天下最难杀之人的原因。
想到这郑开不由得哂笑。
九神仙哪一个不难杀?
世人只知长春宫宫主防御天下无双,却不知这位宫主若真被逼到绝境,其一身的攻伐力,并不比其他真神仙差。
毕竟东土武道最高九人之一。
回头继续望去。
白线依然从远处延来,要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越过长春宫,然后落下千里之外的白帝城,不得不叹服,自己输给李汝鱼不冤。
这一剑,若非是落向白帝城,换成东土其他任何一位真神仙,都有可能被斩杀。
万里一剑啊……
真是个站在人间云巅的一剑。
可惜自己此刻还无法接下这一剑,作为剑客,面对这样的一剑却不能接,是一种何等的遗憾,也许,这会是自己这一生都无法超越的……
郑开倏然间大汗淋漓。
脸色涨红。
旋即浑身如筛糠,望向肉眼看不见的远处白线,脸上浮起一抹惨然,近乎癫狂的怒吼。
“李汝鱼,你以为我会怕你?”
“不会!”
“我郑开是谁,是天生的剑道胚子。”
“我郑开纵然死在你剑下,也绝对不会再退缩一步。”
“真神仙?我不稀罕,今日我便以剑问道!”
全身的精气神齐聚,疯狂的咆哮,彻底激荡起作为一个剑客的尊严,作为一个男人的热血,作为一个天骄的自恃。
然后……
将心中那一抹阴影撕碎。
郑开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却也成功遏制了剑心崩溃,否则再想下去,只怕真的这辈子都会活在李汝鱼的阴影之下。
吐血之后的郑开倏然觉得天高地阔。
于是哈哈大笑。
笑罢,拔剑,顿足,便欲破空而起。
在意什么剑道脊梁?
在意什么郑家名声?
我练剑,便不负剑,管他什么云巅之上的万里一剑,管他什么国师心意,我只想作为一个剑客,去拦一拦这一剑。
拦不住?
又怎么样呢,大不了一个死。
剑,本就要酣畅淋漓啊!
郑开还没来得及破空,便被一只彩云绣口的袖衣缠住腰间长剑,身后响起长春宫宫主的声音,“恭喜,今日一悟,九神仙之位更近层楼。”
郑开却无喜色,“为何阻我?”
长春宫宫主摇头,“这一剑你不能去,去了,反而会增加李汝鱼这一剑一往无前的气势,毕竟你纵然拔高了一层心境,然而终究是挡不住的。”
顿了下,“我也不能去。”
除非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否则真拦不住这一剑,拦不住,便会让这一剑越发雄壮。
所谓一鼓作气势如虎。
李汝鱼这一剑,无论是谁拦,只要拦不住,就会增添这一剑的无敌之势。
真要到了那时,国师便凶多吉少。
郑开明白了。
于是松开握剑的手,再看极远极远处的白线时,已是云淡风气。
今日郑开,虽无真神仙之力。
但有真神仙之心境。
……
……
大徵国境内,当然不止长春宫宫主一位真神仙。
不巧的是,都在盐海畔。
毕竟大徵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在东土杀了大凉女帝。
然而大凉女帝又很难杀,本身就是真神仙的实力,身畔还有一位西楚霸王和虞姬,用刀的糟老头子老铁、用剑的青年闫擎,皆是大剑仙的实力,一位背负相天面地卦旗的算命汉子,一位迄今为止连真神仙也没能试探出其深浅的燕狂徒,这样的阵容再加上一位华姓的杏林圣手,哪怕是在东土三大帝国,也可以横着走。
所以盐海之畔,不仅大徵有两位真神仙,大骊也有。
更是带上了白帝城卧龙的八阵图,大骊皇室的那柄叶上秋露——饶是如此,也只是困住女帝一行人。
而且这个说法不一定准确。
也存在一种可能,女帝一行人,根本就不想走,故意滞留在盐海之畔,给东土造成了一种被困住的假象。
所以如今大徵国境内,只有长春宫宫主一位真神仙。
他都不出手,其他大剑仙自然不敢擅动。
于是李汝鱼万里一剑,畅然无阻,直接越过了蓥山,落向千里之外的白帝城。
……
……
大成王朝的帝都,已是风烛残年的大成老皇帝满头白发飘飘如雪,在内侍宦官的扶持上,走到高台之上。
这位老皇帝是位读书人。
他自然无法看见远处的一条白线横空万里的壮观景象。
不过他身旁一位同样白发飘飘的道士能看见。
轻声描述出了那一副画面。
这位老皇帝喟然而叹,“多少年了,世人眼中一直将楚一人视为离经叛道之人,然而从六百年前大燕太祖和百里春香来到东土,早些年虫达来东土,加上近些年的夫子、老镖师,前一段日子的大凉女帝一行人,以及最近才来的李汝鱼,遗弃之地的风采,早已不输东土。”
顿了下,“依我看啊,楚一人不仅不是离经叛道之人,应是这两座天下,最为尊望的真神仙之一,哪怕是白帝城那条卧龙,也不及楚一人。”
白发飘飘的道士,正是那位在嫁衣女鬼体内种下道法,传递了盟约意思给女帝,又能在嫁衣女鬼出现生死危机时将她拉回大成的无上仙师。
闻言慈和的笑,“陛下说的是,实际上楚一人开化一座天下的功德,早已不输道家的几位祖师,只可惜天下儒家观念执着,想要为楚一人平反,难呐。”
毕竟天下读书人最多。
哪怕是大成君王,也不可能在国境内强行拗转读书人的观念。
老皇帝颔首,对身旁的内侍宦官说道:“待下叫国子监监正来一趟,朕虽然做不到拗转天下读书人之口,但从国子监开始,便让读书人明白一些道理。”
什么道理?
遗弃之地也是一座天下,遗弃之地的罪名也是众生平等。
楚一人本开化之功,何背离经叛道之罪千余年?
当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楚一人是谁?
是大苏亡国楚室的十九世祖,若是为他平反了,那么大徵国境内的半壁山亡国楚室会不会有点念想,守望之地的楚家守夜人会不会生出野望?
当然会!
那位无上仙师作为老皇帝数十年的心腹,岂会不知道,只是喟叹了一句,“国子监监正汪怀那个半截脖子埋进土的老酸儒,陛下怕是说不服他,反而被他一口痰吐脸上。”
这种事在大成不罕见。
只不过没这么过分而已——大成虽然也重武,但文风风骨更硬。
在朝堂上大骂天子的事时有发生。
老皇帝叹气,“尽力吧,汪怀虽然迂腐,但怎么也该明白一个道理。”
个人乃至儒家的道理,总得在国家利益之后。
无上仙师摇头。
东土三大王朝,儒家皆一家,在那群读书人眼中,儒家的道理可不见得会输给大成王朝的国家利益,老皇帝这一次良苦用心,只怕要胎死腹中。
老皇帝虽然嘴上不承认,心中也知道希望微渺,便有些意兴阑珊,问道:“你觉得李汝鱼这一剑能让大徵国师吃点苦头否?”
无上仙师想了想,“八阵图不在白帝城,但白帝城卧龙尚有东风可借,尚有草船可横空,尚有纶巾护体,还有羽扇御敌,这人间云巅的万里一剑,能否建功,不太好说。”
老皇帝越发意兴阑珊,畏寒的拉了拉衣衫,“回了吧。”
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如果李汝鱼这一剑能够杀了白帝城卧龙,对于大成和大凉而言,在将来的大战之中,至少能活下数十万士卒。
白帝城一条卧龙,可挡数十万雄师。
这句话有人说过。
说的人是谁已经不可考,但整个东土,哪怕是再强大的兵道天才和神将,对这句话也深信不疑。
内侍宦官急忙给老皇帝披了件锦衾。
无上仙师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九公主母女尚在大凉,我们是否应该给李汝鱼一些援助,让他明白我们的盟约之心?”
老皇帝走了几步,顿住,“朕倒也是这么想,不过李汝鱼虽是大凉藩王,然而江湖气息更重,若是贸然出手,会不会让他觉得我们多此一举,反生罅隙之意。”
无上仙师点头。
老皇帝便笑了笑,“看来你我都不了解江湖人。”
回头,看向京都极远处的一座偏僻王府,“皇弟,你以为呢?”
老皇帝的声音很轻。
但对于真神仙而言,岂有听不见的道理,便有声音在老皇帝耳畔响起,“大徵没有尽起雄师拦这一剑,长春宫宫主任由剑过其山,反倒是白帝城卧龙似乎有出城迎剑之意,这便是一场江湖问剑,不用理睬。”
老皇帝笑了笑,“善。”
于是这一日,大成王朝亦坐山观长剑横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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