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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骨不在皮,你伤的地方我看不见,可是我摸得到,青青,疼吗?
他说不疼。
我疼,替他疼。
我的师父,是上古神兽,是听茸境凤青,是大阳宫桃花公主楚择华的心上人。”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荣树懒懒断了她的话:“你断了她三根肋骨是吧?”漫不经心的口吻,笑着问,“那本妖主断你三根妖骨如何?”
妖有十二骨,每断一根,便如剜心之痛。
萧魇转身就跑。
身后,光刃直直劈向她。
“啊——啊——”
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女童的惨叫声,惊走了满山的雀儿。
萧魇摔倒在地,痛得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着,眼前一双缎面的鞋子走过来,她抬起头,荣树俯睨看着她,嘴角挂着冷冷的笑,却是狷狂邪魅。
“回去告诉老太婆,我是麋鹿,不是蛊虫,收起她那点花花肠子,惹我不高兴了,”他笑,三分妖,七分邪气,薄唇动了动,“杀你全家。”
萧魇浑身僵硬地瘫倒在地上。
原来他知道,七年前救他,她与阿婆都存了私心,蛊虫一族千万年才出了一个荣树,却未料到,他不受掌控。
夜半时,凤青才归,满身风雪沐着月色而来,月光打在他身后,白色的衣袍染了血,怀里抱着的小姑娘皱着眉头,缩成一团。
诶!还是出事了。
“妖尊,您可算回来了。”鸣谷边跟着上前,边用余光打量凤青后背的伤,流了这么多血,伤得不轻啊,怎么也不先包扎一下。
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凤青走得很急,进了屋,将怀里痛得昏迷的小姑娘放在榻上:“去请燕瓷来接骨。”
鸣谷立马去屋外召了灵鹰传书。
燕瓷虽医术不如凤青,却最擅接骨,妖骨都不在话下,人骨更是简单,伤筋动骨一百天,到了燕瓷手里,几天保管活蹦乱跳。
所以当务之急是:“妖尊,鸣谷来看着小殿下,您先去处理一下伤口。”伤口都结痂了,也没有自愈,可见伤得极重。
凤青却置若罔闻,盯着榻上的小姑娘一动不动。
鸣谷也不好再劝,锁着眉头问:“小殿下怎么了?”
“肋骨断了。”
比预想得要严重,鸣谷不时打量自家主子的脸色,只觉得千里雪飘万里冰封。
榻上的小姑娘昏迷不醒,却不大安稳,握着拳头挣扎,许是痛得狠了,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汗。
凤青取了水与棉布,给小姑娘擦脸。
鸣谷立马上前:“我来吧,妖尊你的伤——”
“去取芊泽草来。”
芊泽草是止痛的草药,但药性太烈,怕是桃花公主这人族的身子骨承受不住,那便只有一个法子,用妖力替她化了这药性。
鸣谷瞧了瞧凤青后背的伤,又瞧了瞧凤青给小姑娘擦脸的动作……
诶,情这东西,不动则已,动辄伤筋动骨。
“我这就去。”
无声叹了句,鸣谷转身出屋,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咚的一声,鸣谷慌忙跑回去。
“妖尊!”
一地血,还有躺在地上的凤青动也不动。
伤筋动骨,果然如此。
次日,燕瓷赶来听茸境替桃花公主接骨,一同前来的还有梨花尊上。
当天,梨花尊上便将桃花公主接回了大阳宫。桃花昏迷了一日便恢复意识了,当然,托了她哥哥醇厚的白灵猫族的妖气。
人也找回来,接下来,是不是该算算账,追根究底一番,毕竟梨花尊上可不是只一笑泯恩仇的妖。
梨花尊上下了一道白灵追杀令——蛊虫一族余孽,见者杀,童妖萧魇,杀之封侯。
至于荣树,不见踪影,早晚一战。
梨花尊上还往赤练营下了一道旨,传旨的成明大妖刚走,赤练营里就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声,那叫声,堪比杀猪。
“嗷!”
“嗷!”
“嗷——”
这一嗓子,直接叫破了喉咙。
赤练营男营三队的训练官祥华大妖一巴掌拍下去:“再叫老子都聋了。”
某人趴在榻上,仰天长啸:“嗷嗷!”
祥华大妖耳膜一震,手一抖,整瓶跌打损伤药粉就全部撒在了榻上某只兔子的背上。
不出意料——
“嗷——嗷——嗷——”
某兔子君,肺活量真稳,长达三分钟的惨叫声都不带歇气。
不就罚了五十鞭,至于吗?
祥华大妖用沾了药粉的手拉过被子,一被子盖住那白花花与红艳艳交错的后背,嫌弃地擦擦手:“别叫了,隔壁女营的梅侍卫少说受了两百鞭,人家一声都没吭。”
花满疼得红了眼,扭头:“不是五十鞭?”
“长霞大妖的银鞭都抽断了,两百都算保守估计。”
尊上特地交代不准徇私,那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银鞭打的,又不能愈合,看着都疼,祥华大妖都佩服那杂种的小女妖,当真硬气,只闻鞭子声,一句叫唤都没有,不像某只兔子,那哀嚎声快把赤练营的瓦片都震碎了,同样是赤练营教出来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祥华大妖瞅了瞅还趴在榻上哼哼唧唧的某兔一眼,更加嫌弃了,哼,富贵兔!
花满丝毫不觉得丢面,还酸不溜秋地说:“她一个女妖,怎么骨头这么硬。”
祥华大妖实力怼:“你以为都是你,软骨头。”
花满气得一噎,憋红了脸:“……滚!”
祥华大妖留了个嫌弃的白眼,就滚了。
可能是鞭伤太疼了,花满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都睡不着,挣扎着起床,猫手猫脚地翻墙去了隔壁赤练营女营。
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院子里传来两声叫声。
“嗷!”
“嗷!”
狗不狗,狼不狼。
屋里亮着光,梅花酥的声音打断了那叫声:“门没关。”
嘎吱一声,没关严实的房门被推开了,就见来人头上蒙了一件袍子,就露出一双眼珠子,弓着身,做贼似的进了屋,把门合上,松一口气,这才扯了头上特别傻缺的蒙面衣袍。
这只贼,除了花满还能是谁?
他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梅花酥坐在桌前,端端正正坐着,除了脸色白点,完全看不出来刚受了鞭刑:“狗不是那么叫的。”
那是怎么叫的?
花满表示不知道。
梅花酥挺直的背脊,一动不动,双手规规矩矩放在桌上,扯扯嘴角:“汪!”
“……”
花满石化,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她嗓音粗,补充解释:“是这么叫的。”苍白的脸,多了一分红,又叫了一声,“汪!”
真不是搞笑,认认真真狗叫了一声,嗓子粗,所以像年迈的老狗。
花满:“……”他憋了好久,觉得应该夸一句,“你叫得入木三分啊,比我像多了。”
梅花酥突然低头,将眼睛藏在睫翼之下:“我本就是犬族与蜥蜴的杂交种群,所以会狗叫。”
“……”
这个天已经被聊死了,花满再蠢也意识到踩到梅花酥痛处了,他没有种族歧视,真没有,别扭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就不自然地坐到梅花酥对面,自然熟地倒了一杯茶,背太疼,他猫着腰,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尊上罚了你多少鞭?”
梅花酥说:“三百。”
“!”花满惊愣了半天,不可思议地拿眼睃她,“你居然还能下床?!”还能坐这么直!
梅花酥还是那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我骨头硬。”
当然!总不能是他堂堂折耳兔公子骨头软吧。关于骨头软硬花满已经不想再聊了,愤慨地提了另一茬,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为什么你三百我五十?楚猫妖他瞧不起小爷还是怎么的,怕把小爷抽趴下不成!”
看吧,兔子的骨头很硬的,嘴更硬。
不过,三百鞭毫无疑问会把他抽趴下的。
梅花酥说,嗓音粗砺,却轻:“我说我是主谋,你是从犯。”
花满被一口水呛住了,咳红了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干嘛替我顶罪?”显得他很怂好吗!
梅花酥沉默,一双过分沉寂的眸子刚对上花满冒火的眼睛,她便立马躲开眼。
落在花满眼里,她这就是心虚,更窝火了:“你瞧不起我?觉得我挨不起三百鞭?”
梅花酥不假思索,又慌促,答得很快很干脆:“不是!”
她抬眼,一看见对方炽热的眸,又自动躲开,耳根子发烫,明显很局促不安。
花满是个情商完全没有的,尤其不懂女妖的支支吾吾弯弯绕绕:“那为什么?”
梅花酥不吭声,头低得更低,大有一股恨不得把脑袋扎进地里的架势。
平时多硬气又英气的女中豪杰,这般扭捏是几个意思?
花满抱手:“你暗恋小爷,觉得小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低头的人,继续低头,半天沉默之后,传来一个细弱蚊蚋字符:“……嗯。”
花满懵逼:“……”
懵逼了老半天,眼神一亮,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走过去,伸出手,端着梅花酥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手背放在她脑门上,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他恍然大悟:“嗯,你果然在发烧。”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梅花酥,郑重其事地嘱咐,“记住,药不能停。”
梅花酥:“……”
花满又拍拍她的肩膀,一本正经,正气凛然:“今天你给小爷挨了二百五,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完,他捡回他的蒙面袍子,挥一挥衣袖,猫着腰走了。
这个二百五……
梅花酥看着手里那个瓷瓶,嗓音沙哑,嘟囔了一声:“我是认真的。”
她看了许久,扬起嘴角笑了,将那个瓷瓶放在了床榻前最里侧的柜子里,上了锁。
这时,屋外院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巨物砸地的重响,随即是一声惨叫。
“嗷——”
梅花酥愣了一下,跑到窗边,借着月光,隐约能看清围墙下面四脚朝天的那一只,是花满,翻墙摔下来了。
响声太大,惊动了夜里巡逻的训练官。
“谁!?”
“隔壁营的。”这个声音弱弱的。
训练官中气十足:“到女营来做什么?”
“……看月亮。”
“擅闯女营,杖责五十。”
声音更弱了:“能轻点不?我带伤。”
“死不悔改,杖责一百!”
“……”
什么叫祸不单行,这就是!花满欲哭无泪,仰天长嚎。
桃花昏昏沉沉了三天才醒,睁开眼,第一眼瞧见的不是青青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也不是她哥哥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而是花满那张生无可恋的脸。
他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桃花很懂事,没有表现出来一点遗憾,很体贴地说:“满满,你哭什么丧,我没死呀。”
花满哼了一声。
哼完,他扯着嗓子嚎:“你哥哥,你亲哥哥,打了我一百五十下,还给老子又罚了十年马桶!”他痛不欲生,又生不如死,悲痛欲绝地指着桃花,“恨你十年!恨你全家十年!”
桃花:“……”
她可能脑子还没清醒,接不上话了。
然后花满就在她床头哭丧似的痛斥她亲哥哥的暴行,大致就是他好心好肺地帮他钓情郎,还被打了五十鞭,加刑十年刷马桶,不过就是爬了个女营的墙,暴君第二天就下令打他一百大板,还人面兽心地说是赤练营小将军不知悔改,屡教不改……
总之,花满怨声载道,字里行间全是对楚猫妖的不满。
桃花听完,消化了一会儿,问:“梅花酥呢?”
花满瘪瘪嘴,更不满:“被你哥哥送去山风林历练了。”
美名历练,实则受罚,山风林那可是豺狼虎豹的大本营,伤筋动骨是肯定。
桃花很自责:“都怪我。”
花满阴阳怪气:“那当然,都怪你!还好你有点自知之明。”
“……”
桃花哑口无言了,这只兔子可能忘了馊主意是谁出的了,桃花是个大度的小公主,不跟他一般计较:“满满,我跟你说,青青收我当徒弟了!”
字里行间,都是炫耀,是迫不及待,是急不可耐!
花满瞥了她一眼,一副‘瞧你那小样’的神色,正色道:“也不看看是谁出的主意。”说完他就自我陶醉,觉得自己帅炸天,突然表情庄重,“不好!”
“怎么了?”
花满严阵以待了,竖起耳朵:“你哥哥的脚步声!敌军来犯我撤了!”
说完,他一溜烟就跑了,从窗户溜的。
桃花:“……”
桃花的伤养了八天,终于能下床了,燕瓷的接骨术简直玄乎。
第九天,桃花对梨花说:“哥哥,我想去听茸境看青青。”
梨花不假思索:“不准。”理由是,“你伤还没好。”
态度很强硬,有点不由分说。
桃花失落得耷拉着小脑袋,碗里的山珍海味如同嚼蜡:“可是青青也受伤了。”
“你不是大夫,去了也没用。”
“哦。”
然后桃花就没有再提了。
第二天,她就趁护卫交接班时,偷偷溜去了听茸境,她身体还没好,瞬息很吃力,到夜深才赶到听茸境,没敢直接进去,怕吵着青青睡觉,就猫手猫脚地躲在外面偷瞄,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
凤青的声音传出来。
“进来吧。”
嗓音没有惺忪,大抵还没就寝。
桃花兴冲冲地就推门进去了,掸掸雪,看着案桌前俯首看书的那人,笑得灿烂,眼里很亮,流光溢彩的。
她说:“青青,你好厉害啊,闻都听闻出来是我。”
凤青抬起头。
那是那张脸,让她魂牵梦绕的容颜,终于见到了,心安了。桃花想,她家青青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呢,怎么看都看不够,她跑过去,凑近了盯着他看。
凤青说:“我是听出来的。”
桃花很顺口地改口了,还是一脸崇拜:“你好厉害啊,听都能听出来是我。”
除了她,还有谁能这般随心所欲地出入他听茸境。
凤青不言,低头将视线落在手里的书卷上。
桃花也乖巧,不吵他,撑着下巴坐在案桌另一头,歪着头看他,觉得青青看书也好看,天下第一好看,手也好看,又白又长,掌骨分明,像精心雕刻,处处是精致,不过……要是她是那本书就好了,那样青青就能把她捧在手里看了。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两个字,凤青说:“过来。”
桃花做贼心虚似的,立马端正了眼神,搬了把小凳子欢快地跑过去,挨着凤青坐。
“手给我。”
桃花乖乖抬手,小心脏不听主人的话,正在造反,想要跳出来!
凤青落指,按住她手腕的脉搏,他指尖很冰,稍稍用力,探她的脉息。
桃花就觉得恍恍惚惚,盯着那只手,还没看够,凤青收回了手:“还没好便乱跑,去躺着。”
她很听话的,乖巧地点头,说:“那我要躺你床上。”
凤青嗯了一声。
桃花开心地蹦哒上了榻,脱了外裳,滚进了凤青的玉榻,可开心可开心了,裹着被子滚来滚去,滚去滚来……
像只偷了腥的猫,餍足极了,哼哼唧唧像只吃饱了的小奶猫。
凤青失笑:“还不睡?”
桃花就不滚了,从被子里钻出来,迎着对面的夜明珠,翠绿的光烙进了眼里:“床很大,一起不?”
凤青沉默,看着榻上像只小动物一样蜷着的小姑娘,泼墨的眸黑沉深邃,像深秋的深井,古井无波。
他收回目光:“我要看书。”
她不吵闹了,过了一会儿,从榻上起来,没穿鞋,穿着素白的里衣,赤着脚走。
“先穿——”
凤青的话还没说完,桃花就跑过去了,停在他触手可及的视线里,站得笔直,仰起头,她已经快及笄了,身形窈窕,比一般那个年纪的姑娘还要高挑一些,模样长开了,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凤青怔忪着。
桃花问:“你的伤还没好是不是?”
没有方才的喜悦,语调沉甸甸的,一双秋水剪瞳,波澜无痕,将凤青的影子刻画得清楚而温柔。
心思缜密而剔透,她大概猜出来了,他彻夜不眠的原因。
凤青起身,将搭在屏风的披风给她披上,道:“已经好了。”
她盯着他,眼神很倔强,突然就红了:“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
她还和小时候一样,不喜欢哭闹,却喜欢在他面前哭。
凤青无奈,揉揉她的头,耐着性子哄:“我是上古神兽,自愈——”
小姑娘用力摇头,嗓音里哭腔更浓了:“神兽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在骨不在皮,你伤的地方我看不见。”她踮起脚,伸手穿过凤青的腰,落在他后背,微微仰着头,眼底柔软地荡起了清浅的波光。
她哑着声音问:“可是我摸得到,青青,疼吗?”
上古神兽,自愈极好,只是,他伤在骨里,不在皮。
他后背,一双小手很软,很热,一点一点拂过,很轻,像羽毛滑过,不疼,却痒,倒是出奇地压住了他体内的灼痛感。
凤青摇头:“不疼。”
“果然,鸣谷爷爷说你从来不喊疼,不像桃花,一疼就哭。”她垂下眼睫,眼泪便滚下来了。
纤细的手突然抱住了凤青的腰,桃花哭了,无声地,一滴一滴眼泪往下砸,砸在他怀里,湿了心口的衣服,滚烫滚烫的。
凤青失笑,揽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
哪有一疼就哭,她被那蛊虫断了三根肋骨的时候,一声没吭。
凤青问:“哭什么?”
桃花说:“疼啊。”
替你疼,疼得厉害,一疼就哭,是为了她心上的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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