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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缎面的黑色靴子,从远处走来,洪宝德抬头,看见了秦臻,很缓很缓地走近她。
秦臻喊道:“宝德。”
她怔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低头,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再抬头,脸和眼睛都红通通的。
她站起身来:“不是让你别来送我吗?怎么还来了?”
声音开始有些许颤音,又被压下,很沉。
秦臻说:“我不是来送你。”
走近了,他站在她面前:“我是来接你的。”
他的眼神,比以往都深邃,一团凌乱的墨黑。
她看出来了,秦臻隐隐约约的无措与慌张,倒是她,镇定而平静,像演练了无数遍的场景,淡然自若地。
“你都知道了?”
秦臻点头:“早上魏峥来过将军府了。”
他看她,目光从未这样复杂浮乱过。
风吹乱了她难得挽起来的发髻,因为她不再是大凉左相,将要嫁为人妇,是以,她特地梳了女子发髻,额前的发了落在眼上,痒痒的,她伸手去揉,摸到了温热,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魏峥他说了什么?”
秦臻沉默了一下:“他说,不要让你哭了。”
洪宝德笑了一声:“真是个傻子!”
自言自语了一句,洪宝德转头,看了看城外的风沙路,心想着魏峥一个人走那条路,会不会孤单。
最是靖西好风光,他一个人看吗?
她转过身去,吸了吸鼻子,背对着秦臻,缓缓蹲下了,闷不吭声,死死咬着牙就是不掉泪。
“宝德。”
“宝德。”
秦臻在后面喊了她两声,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然后听到膝盖砸地的声音,她愣了一下,猛地回头,看见秦臻跪在了那里,跪在她面前,他弓着背,像被什么压弯了一样。
“对不起,宝德,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声音都是抖的,双手紧紧攥着,双膝跪着,衣袍上有融雪,也有尘土泥垢。
秦臻的膝盖,这辈子只跪过帝王与他的父亲,他十二岁的时候代父出战,被敌方将领挑衅,打折了腿骨都没有跪下。
洪宝德咬了咬唇瓣,上前拉他:“你起来。”
秦臻一动不动,就跪在那里。
她大吼:“你起来!”
她甘愿生下他的孩子,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他跪着低下自己的头颅。
“你起来,听到没有,起来啊!”
她用力推搡拉扯,他还是跪着,抬着眼看她。
秦臻的眼眶红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直忍着不掉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了。
“秦臻,你别跪了,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她怎么都拉他不起来,便坐到了地上,不在隐忍,纵容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妇孺一样,哭着,喊着:“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自私,是我一厢情愿,是我与我的孩子让你跪在了这里……”
他曾疼爱的女子,因为他在受罪受苦,而他呢,做了什么?
秦臻低头,用手掩住了脸,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有轻微的呜咽声。
“起风了。”
楚彧拉了拉萧景姒的衣袖:“阿娆,我们回去吧。”
“嗯。”萧景姒看了看远处的城门,往回走。
楚彧牵着她的手,有点凉,他又将自己的披风脱了给她穿上,才放心地揽着她。
萧景姒侧着头看楚彧,眼睛红红的:“你说秦臻与宝德结局会怎样?”
“便那样。”
她不懂。
楚彧拂了拂她风吹乱的头发,把兜帽往上拉了拉,继续道:“就那样沉甸甸又牢牢地捆绑一辈子。”
她皱着眉头,有些感怀:“我不懂。”
怀了宝宝后,她越发多愁善感了,楚彧心疼地亲了亲她皱着的眉心。
“你不用懂。”
别人的喜怒哀乐罢了,别一起哭哭笑笑,他只盼她好。
他牵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拉着她走过人烟稀少的早市。
是秦臻将洪宝德送回了左相府,六辆马车去,六辆马车回,一路回来,地上多了一串深深的脚印,是秦臻的。
在相府的门口,他拉住了洪宝德,将人都红着眼,脸被冻得通红。
他说:“宝德,我们成婚吧。”
很郑重其事,秦臻应该想了很久了,才做了这样的决定。洪宝德一点都不意外,她了解秦臻甚于了解自己。
“若是因为孩子,大可不必。”冷静了许多,洪宝德心平气和地说,“秦臻,那天你不清醒,可我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这个孩子是我的私心闯下的祸,不是你的错。”
她就从来没想过要用孩子捆绑他,虽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异想天开过,不过,她与魏峥就是最好的例子,强人所难虽然可以一时粉饰太平,但终归是不得善终,落得心伤收场。
洪宝德推开秦臻的手,迈进了相府的门槛。
秦臻站在门口:“不全是因为孩子,也因为你。”
洪宝德脚步停了,回过头:“我知道,你是疼我,可是,”
怕是即便孩子不是秦臻的,她若开口求救,秦臻也是会娶她吧,毕竟,他待她极好,不会忍心让她一人身披荆棘。
她顿了很久的话,才继续说完:“可是,秦臻,你不爱我。”
他只是疼惜她,中间隔了一层纸,不是血缘,是比血缘还要牢固的潜移默化,大概是景姒第一次将她带进卫平侯府,有些东西就根深蒂固地刻进了骨子里,即便她从来不喊秦臻一声舅舅,也没有差别。
秦臻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反驳。
“秦臻。”
他嗯了一声,满腹的话想说。
洪宝德抢了先,说:“十二岁那年你身陷囹圄,景姒去敌军阵营将你救回来时,她受了重伤,我看见你哭了,躲在她的营帐后面,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哭,你被生擒、被打得浑身是血都没有哭,可是那次你哭了很久很久,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像他们说的那样,只会流血不会流泪的。”一个须臾的沉默,洪宝德叹了叹气,“也是那次之后我知道了,除了景姒,你不会爱别人了。”
却也是那时候,她才发现,秦臻他啊,其实不是个大人,和她与景姒一样,那时候也是个孩子,可以不用那么老气横秋。之后她便决定了,以后要对秦臻好一点,不让他哭,因为,一个男儿哭起来并不好看,还会让人心疼。
秦臻什么都不说,还是那一句:“我们成婚,成婚好不好?”
洪宝德摇头:“秦臻,不要自责,也不要有任何负担,我们就和以前一样可好?”
他没有回应。
怎么可能会和以前一样,她肚子里,是他的骨血。
洪宝德愣神,真是一模一样呢,与她预想了无数遍的场景没有一丝差入,不爱她的男子,迫切地想娶她,她不难过,真的,有一个人,不爱你,却疼惜你,不为了孩子都甘愿把一辈子都搭进去,还有什么好怨的,能有几个女子可以像她这样,有幸遇上一个叫秦臻的男子。
她洪宝德能遇见秦臻,就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她笑了笑:“秦臻。”
“嗯。”
洪宝德说:“若是我让你觉得不安,还是让你觉得愧疚,那你便多回头看看我,兴许总有一天,你会觉得,我洪宝德也是一个不错的女子,我洪宝德也是你可以爱的女子,若是这样,你再来娶我。”哽咽了一下,“好不好?”
她豪爽地一把擦掉眼泪,又说:“即便是没有那一天,你也等等我,等我撑不下去了,等我变得更贪心自私了,我就拖上你的一辈子。”
秦臻没有说话,怔怔地对视她的眼睛。
他认识她有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她流着眼泪,却笑得这样明眸皓齿,原来,当年那个因为失去父母家人而躲起来哭泣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亭亭玉立,又落落大方。
他为什么一直看不到呢,珍视的人,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哭,难怪他父亲总说,景姒是最聪慧的女子,而宝德,最坚韧。原来,没有谁天生坚韧,是藏久了,忍久了,才变得坚不可摧。
秦臻点头:“好,我在将军府等你。”
他说:“只要你点头,我就娶你。”
她摆摆手,走进了相府,转身,笑了,流着眼泪,笑得明眸皓齿。
魏峥说:负尽天下,莫负君心。可是魏峥不知道,她不怕负尽天下,只是,她怎能负了秦臻……
墙头,一支垂柳出墙去,满园春色催冬尽,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世间情爱,总是酸涩了,才刻骨。
萧景姒回府后,便有些低烧,昏昏沉沉的睡下了,到了黄昏色洒进窗台,楚彧才来唤醒她,她迷迷糊糊地闻到了药味
耳边,楚彧轻声哄她:“阿娆,乖,起来喝药。”
萧景姒睁开眼,眼皮很重,颤了颤。
“是什么药?”
楚彧舀了一勺,喂到萧景姒嘴边:“退烧药,你发烧了。”
她摇头,推开楚彧的手:“我不喝。”
楚彧神色微变:“怎么了?”
“对孩子不好。”她没什么精神头,声音很低。
楚彧敛了敛眸子,还是将药碗端了过来:“无事,都是温性的药材,不会伤到孩子。”
她难得有些小脾气,往被子里钻了钻:“我睡一觉便退热了,不用喝退烧药。”
楚彧见她不开心,犹豫了一下,便妥协了。
“好,那就不喝。”
他俯身,将萧景姒裹在被子里的下巴抬起来,凑过去,贴着她的唇渡了一口内息,手落在她腹上轻轻地揉。
“现在舒服些了吗?”
萧景姒眯着眼,懒洋洋地勾住了楚彧的脖子:“嗯,很舒服。”
很舒服?
沂水妖主贴着门就听到了这一句,老脸都不禁一烫,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
“尊上。”
楚彧正追着萧景姒亲近,被人扰了好事很不爽:“有什么事,明日再来。”
沂水妖主就不作声了。
屋里头,萧景姒推了推伏在她肩上的男人:“来的不是菁云,是沂水妖主,许是有要事,你先去处理,我睡会儿。”
楚彧哼哼唧唧地蹭了蹭她脖子,才起身,把案几上的一盅汤药端来。
“这是保胎的药膳,你吃了再睡。”
萧景姒看了一眼,往被子里滚:“有些烫,先晾着。”
“嗯。”给她掖了掖被角,楚彧叮嘱她,“若是身子不舒服,让紫湘来唤我。”
“好。”
楚彧走后,萧景姒才坐起来,细细听了一番声响,待脚步声远了后,才对外唤了紫湘一声。
“紫湘。”
“主子何事?”
萧景姒指了指案桌上的一盅汤药:“你将这药膳倒了,倒到院子外的树下,别让人看见了。”
紫湘惊讶:“怎么了?可是有不轨之人在您的药膳里动了手脚?”
萧景姒摇头:“我猜,这可能不是保胎药。”
昨天,她见红了,长白医仙来看诊了,开的药却从来没有变过,她猜测这药,兴许保的不是孩子。
紫湘不明白:“宋长白怎敢乱开药?”
“不是宋长白,”萧景姒凝神若思,“是楚彧。”
“为、为何?”紫湘越听越不明白,楚彧怎会在她家主子的药里动手脚,孩子都八个月大了,稍不留神可能会一尸两命的!
萧景姒眉头拧得死紧:“因为我。”
紫湘募地睁大了眼,脑中豁然出现五个大字:保大不保小……
沂水在外堂等了好一会儿,楚彧才来,就离了萧景姒一时半会,都心情不好的样子。
“何事?”
因为楚彧妖王这边一直不安稳,两个儿子又不省心,一把年纪了还不能颐养天年,沂水心也很累的,可谁让楚彧是王呢。
沂水妖主说:“菁华来报,诛妖台有异动。”他有种妖族又要天下大乱了的高觉,细细道来,“镇守诛妖台的长鸣妖主无故失踪了,锁妖链断了一根,尊上七年前下的结界只怕撑不了多时,诛妖台下,有恶妖无数,臣下怕会生变。”
北赢锁妖台下,有无数恶妖野妖,千千万万年来一直蠢蠢欲动,好在七年前楚彧统治了北赢之后,在锁妖台下了结界,才安生了几年,这不,又出了幺蛾子。
锁妖链是烈焰银条所铸,不会轻易断的,若是不安分的妖怪作祟,一定是术法不得了妖。
不祥啊,很不祥的感觉。
楚彧沉吟思忖了片刻:“待三国合并大典一过,我便回北赢,让菁华暂留北赢,同建邺、香茗两位妖主一同镇守,阿娆身子不好,分娩前我会带她去大阳宫安养,在孩子出生前,绝不能有任何动乱。”
“是。”
他又道:“另外,我让你找的人,如何了?”
提及此事,沂水妖主神色突然有些沉重了,迟疑了很短时间才回话:“已经关在地牢了,皆是大奸大恶之徒。”
楚彧严词以令:“这件事,绝不能让阿娆知道。”
“臣下尊令。”沂水欲言又止了一番,支支吾吾地,“尊上,还请您再三思而行。”
“我既能得永生,我的阿娆怎能不陪我。”楚彧微微敛眸微盻,眼里有一抹似是而非的幽冷,“人族寿命堪堪几十年,太短了。”
这话莫名其妙地让人毛骨悚然,沂水不作声了,无声地叹息。
三国合并,帝后授封,便订在了五日后。
因为迁都大凉,西陵与夏和的重臣及王室,近日来,都陆陆续续迁入凉都,不过几日时间,凉都在城郊扩建的府邸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林子大了,就什么鸟都有了。
西陵三大世家的周家迁都大凉,才入凉都不过两日,就惹出了纷争,说是周家的嫡出小少爷周怀壁看上了某间茶肆里的跑堂伙计,说是那跑堂伙计生得唇红齿白,是个漂亮的少年郎,少年郎有个威武雄壮的名字,唤灰猫。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两天前,周家的公子周怀壁约了几个新结交的酒肉朋友,却学人附庸风雅,去了当下凉都最是雅致的茶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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