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市312国道的隧道施工处。
作为一名在国道上的建筑工人,赵金宝已经足足在这里干了半年。
半年,一次家都没回,老婆和孩子想得要死。怀里揣着孩子的照片,休息的时候,赵金宝就摸出来看两眼,一看见小家伙在照片里憨笑模样,赵金宝疲惫的身子就充满了力气。
为了孩子,为了家庭要努力呀。
赵金宝时常这样鼓励自己。
在工地吃不好睡不好。
吃的一般都是白菜炖粉条,然后大馒头,和咸菜汤,顶多管饱。
睡的地方更是不堪,因为修路的缘故,他们通常都睡在路边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夏天的时候,帐篷里闷热闷热,蚊子比苍蝇都大,嗡嗡的盯得你一身疙瘩包,想要睡好一觉,比登天还难。好不容易熬到秋天,天气凉爽了,干活也爽快一点,可惜秋天过去太快,立马就来了冬天。
讨厌的冬天,该死的冬天。修路工人最恨的就是大冬天干重活。那地面被天气冻得比石头还硬,拿了铁锨使劲儿铲,也铲不动那些冻成一块的泥土。再加上北风呼啸,很多施工队的队友全都得了冻疮,原本长满粗茧子的手,只要一干活,冻疮立马就裂开,露出红嫩嫩的肉,一阵风吹来,疼得你龇牙咧嘴。
赵金宝很累,他很想家。
可是这里的施工一天没完工,他就一天不能回家。领队的头头说了,要在过年前保证这条312国道的道路畅通,要把这一段运煤的路修成平坦的沥青路。
赵金宝从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高大的情操,他只是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想着在大冬天睡一个好觉,看一眼孩子的笑。
一大早,赵金宝就被工友叫醒,说又要干活了。工友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热水,洗把脸,然后就把盆子递给了他。
赵金宝看着脏兮兮的热水,迟疑了一下,还是捧了一手泼在脸上,有脏兮兮的热水洗脸,总比用冷水洗脸要强。
当赵金宝龇牙咧嘴,把自己全副武装,手上更是戴了两幅白棉手套赶到工地时,看到三十几个工友全都哆嗦着,搓着手,胳膊夹着铁锹,锄头,在原地听领导讲话。
这次上面来的领导据说是道路部门的,那人是个大胖子。
大胖子站在伞底下,有人撑着伞,帮他当着冷冽的寒风。
撑伞那人看起来很瘦,比大胖子瘦的多,可是他依旧很坚定地帮胖子撑着伞,嘴上挂着冻出来的鼻涕,脸上充满了激动的笑容。
伞底下,大胖子不像赵金宝他们这样穿着厚实的大棉袄,而是穿着一袭能够盖着屁股的鸭绒袄。
听说这种鸭绒袄很薄很轻,里面塞着鸭子的茸毛,穿在身上暖和的很。
赵金宝小时候在乡下放过鸭子,大冬天那些鸭子也敢去水里游泳,现在想想,它们原来都有鸭绒袄,所以都不怕冷。
赵金宝又想,啥时候发工钱了,自己就去城里头买一件这种鸭绒袄,孩子他妈妈怕冷,那个女人大冬天睡觉总喜欢往自己怀里钻,给她买一件这种袄,以后她就不怕冷了,不过自己还是会让她往自己怀里钻。
就在赵金宝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穿着鸭绒袄的胖子开始背着手讲话了,他说什么最后大干三十天,又说什么人民群众在期盼,还说上面领导很重视,最后说为了坚定不移地把改革开放路线走下去,希望同志们一起努力,争取在年前把这段路修好。
当时赵金宝就想,你娃子说的比唱的好听,你来试试大冬天拿着铁锨铲泥巴,不把你娃子累死才怪。
所以后面这个胖领导说什么赵金宝都没听见,他急着干活,倒不是因为他热爱这份工作,而是因为站在这里听人讲话冻得跟孙子似的,还不容动起来,能稍微暖和一点。
好不容易等到这个胖领导把想要讲的话说完,一大帮工友站在寒风里,已经冻得跟冰棍似的,尤其和赵金宝住一个搭棚的孙麻子,更是冻得嘴唇发乌,两只脚不住地在地上蹦达。赵金宝觉得,要是胖子再讲一会儿,孙麻子一准会被冻死。
就在赵金宝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他感到脖子里一片冰凉。他用手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然后就发现跟他站着一起听演讲的人骚动起来,连那个大胖子也诧异地抬头看着天空,然后赵金宝就看到了长这么大最壮观的一幕---鹅毛般的大雪纷纷砸落,遮着你的眼,挡着你的视线……
“下雪了!”
“下大雪了!”
工友们惊喜万分。
“该死,怎么会突然下雪?”大胖子很不满意这老天爷的安排,不高兴地抱怨道。
帮他撑伞的瘦子难得有机会擦一下挂着的鼻涕,安慰说:“可能只是下一会儿,天气预报说的,下不大的。”
“嗯,但愿如此。这段路可一定要年前完工啊,这是上级给我的任务。”胖子有些担忧,不复刚才的慷慨激昂,挥斥方遒。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掩埋掉,工人们兴奋了,他们在等待,等待雪再下大点,或许上面会让他们放假休息,那样就可以回家看望孩子和老婆了。
让暴风雪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一些读过高尔基《海燕》的工友,张开双臂,召唤着天空的风雪。
赵金宝觉得他们疯了,却疯的实在可爱。
……
谁也没有想到,距离新年还有三十多天,南都市竟然下起了罕见的暴风雪。
暴风雪毫无征兆地呼啸而来,阻断了交通,电路,更阻断了很多重要的运输通道。
这次南都气象电台彻底被老天爷打脸,他们给出的信息欺骗了人民群众,让无产阶级工人同志们忘记了储备应对暴风雪的衣物,尤其很多人家竟然忘记了储备煤炭。
大冬天,煤炭可是少不了的东西。
煤火炉需要烧煤,烧着了煤才能烧开水,才能有水煮饭,有水刷牙洗脸……
在这一刻,人们群众的生计开始和煤炭紧紧关联,不过不用怕,市场上还有那么多的煤……有吗?清醒的人这才发现市场上的煤好像被人收购一空。
幸亏三大煤场还有存煤,人们还是不着急,该存一些还是要存一些的。
可是这时候却突然发现,煤炭涨价了。
怎么回事儿?
三大煤场给出的理由是暴风雪阻塞了运煤的路线,现在外面的煤运不进来。
搞什么?
煤炭运不进来?
人们有些诧异,也有些愤怒。
刘卫东一伙人却越来越兴奋,这是好事儿啊,煤炭运不进来,我们疯狂加价,煤场的煤炭就能狂卖。
短短一周,原本150块一吨的煤炭,飙升到了200块,230块,250块---还在继续飙升。
这时候,整个南都市的人才发现,想要买煤,越来越难了。甚至有钱也买不到。
刘卫东也发现,他们三大煤场的煤快卖光了,已经无煤可卖。
“一吨我出300块,把煤卖给我!”
“一吨我出350块,还是卖给我吧!”
“他们出多少,我一吨都加五十!”
那些三大煤场的老主顾们开始撕破脸,疯狂抬价,甚至连那些原本他们都看不上的劣等煤炭,也成了他们抢夺的香饽饽。
刘卫东,吕建国还有卢奎这三个掌控南都煤炭资源的煤霸子笑不出来了。
面对大家拿在手里准备砸向他们的钞票,他们竟然不能收下,原因是,他们没煤了!
有钱不能赚,这也许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
这时候,绰号叫做“老鬼”的刘卫东,眯着眼,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城北,望向了陈天朗囤积起来的那座煤山。
那不是煤山,那是一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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