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阳升起,阳光沐浴在建章宫的宫阙之上时。
太子刘据,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走出蓬莱阁的殿堂,看着门口的大臣们,以及来迎接他的妃嫔子女。
内心之中,五味杂陈。
就在方才,天子遣使来宣读了诏书。
“太子者,有体宗庙之重,承万世之业,绪祖宗之德,弘朕之志之责,昔在殷商,太甲嗣位,伊尹上书谏曰: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旁求俊彦。启迪后人,无越厥命以自覆,慎乃俭德、惟怀永图、若虞机张。
呜呼,圣人之教善矣,朕孜孜以求,愿太子其戒之!
诗云:取彼谮人,投畀豺虎!愿太子常读诗书,知朕之教,敬奉宗庙,深习先帝之德,则朕无忧也!”
心中想着,父亲诏书里的内容,刘据长出了一口气,回过身来,望着那蓬莱阁的巍峨宫阙群。
他是安然脱身,但他的臣子们,却遭到了暴风骤雨一样的洗礼。
太子太傅牧丘候石德以‘督导太子不利,不能佐太子臻于孝道’的罪名,移送廷尉,笞三十,夺候,贬为关内侯。
这还是为了保全他这个储君的颜面!
不然,石德这次恐怕腰斩都是轻的。
自石德以下,整个太子系统,都被淹没。
家令、洗马、舍人,整个太子系统的主要官员,罢免的罢免,贬斥的贬斥。
十个食邑县的县令、县尉,全部都被指责‘不能尽忠太子,无以佐宗庙’。
最严重的几个人,还被处以宫刑。
换而言之,这十几年来,聚集在他身边的臣子,无论良莠,几乎都被清理了,只有少数几个天子觉得还可以的人,免遭大难。
他这个储君,瞬间变成了光杆司令。
虽然说天子已经命令太常卿重新为他挑选辅佐大臣。
然而……
这一次,天子没有和过去一样,派人来征求他的意见了。
也就是说,这一次,太子系的大臣,天子会按照他的想法来安排,而不会再像过去一样尊重他本人的性格和喜好。
哪怕刘据再天真,也知道了,这次之后,自己这个太子就成了跛脚太子了。
然而,这依然是万幸!
特别是,当他看到了自己的妃嫔子女们脸上还未褪去的泪痕后,他清楚他们为自己恐怕担心了一晚上没有睡觉。
不过……
刘据将视线看向站远方的那个戴着貂蝉冠的年轻人,他迈起脚步,走上前去,深深一拜:“张卿,此番孤能与父皇和好,多亏卿了!”
经此一事,刘据明白,自己是真的要好好的想一想。
不能再任性了!
张越连忙恭身还礼:“家上厚爱,臣惶恐,臣不敢当如此厚礼!”
“当得起!”刘据深深的看着张越,意味深长的道:“卿真留候子孙也!”
当初,要不是留候张良,惠帝就已经被废黜了。
如今,要是没有眼前这个侍中官,自己恐怕也会被废。
然后……
母亲和自己的妻儿,都会被自己连累!
“臣愧不敢当!”张越再拜。
仅此一事,张越知道汉家政治,恐怕要进入后刘据时代了。
整个太子系统都被天子犁了一遍。
旧有的太子势力,土崩瓦解,新官吏要重新选拔和挑选。
在这个过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将手伸进太子身边。
从而,在实际上使得太子刘据的权威和地位严重下降。
让张越满意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长孙刘进的地位,悄悄的抬高了起来。
至少刘进的‘好长孙’人设是建立了起来了。
接下来,就是将‘好长孙’变成‘好太孙’的过程。
要达到这个目的,张越需要团结很多人。
甚至还需要刘据本人的认可和帮助!
毕竟,倘若刘据自己不主动提出,册立刘进为太孙,作为他的继承人,张越难道还能自己上书去请求不成?
当然,这个事情,得慢慢来。
“家上……”张越看着刘据,长身拜道:“臣有一请,望家上应允……”
“卿请说……”刘据扶起张越,说道:“只要孤能做到,必允爱卿!”
“是这样的……”张越恭身道:“新丰将要冬训,臣与长孙殿下商量过了,臣与长孙殿下都觉得,应当请家上,也唯有家上亲临,方能令士民知冬训之重!”
“故臣斗胆,请家上莅临新丰,指导士民冬训……”
刘据看着张越,新丰冬训,是他此番失态的起因。
“若早知是这样……”刘据内心之中,惭愧了起来:“孤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当下,刘据就道:“既是卿之请,孤自然应允……”
他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机会,来重塑自己的形象了。
张越闻言,大喜过望,连忙拜道:“臣谢家上抬爱!”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更是一个逐渐让刘进开始掌握权力的良好开端!
更重要的是……
张越看着刘据,这位汉家储君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
掐着指头算一算,太宗皇帝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就驾崩了。
先帝四十七岁,高帝六十三岁,当今天子今年也就六十三岁。
在历史上这位天子,活了七十一岁。
换而言之……
即使只是按照历史估算,刘据说不定还活不赢当今呢!
这样一来,或许,刘进就能兵不血刃的赢得储君之位。
即使不能,未来刘据登基,以五十岁高龄,能坐几年天下?说不定就又是一个秦庄襄王……
想到这里,张越就感觉,前途一片光明。
…………………………
远方的神仙台上,霍光一身戎装,凭栏矗立,远眺着建章宫的风光。
“听说陛下这次大动肝火,宫中很多宦臣都被执金吾调查了……”霍光轻声笑道:“家上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一旁的金日磾点点头。
谁说不是呢?
表面上看,太子刘据这次几乎伤筋动骨。
但实际上,却赢得了很多很多!
至少,在金日磾看来,这一次刘据根本没有吃亏。
甚至是赚了!
用一堆吃干饭的蠹虫和拖后腿的贪官污吏,换来宫中敌人的涤荡,赚翻了啊!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金都尉……”霍光笑着转身,对金日磾拱手道:“都尉与那张子重有些香火情,不如请都尉出面,邀请张侍中过府一会?”
金日磾听着点点头。
这一次,那个侍中官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或许可以尝试看一看,大家是否是志同道合之人?
地位到了他们这个地步的人,轻易不会接纳人。
特别是地位对等的盟友。
只有那些证明了自己的能耐和力量,同时,还能和他们有着共同理想的人,才能被邀请加入。
可惜,自他二人结盟以来,这宫里面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达标。
哪怕是张安世,也只是游离在他们两人之外的朋友,而非盟友、同志、同道!
“对了……”金日磾忽然道:“前不久,令婿写信回来,说了何事?”
霍光听着,哂笑了一声:“不过是羌人又皮痒了!”
“我会挑个时间和陛下说一下这个事情的……”这位素来被外界认为是那种循规蹈矩,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一成不变的天子近臣,在说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却猛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握着自己腰间的佩剑,那柄王兄送给他的战剑,这把曾经痛饮了无数匈奴王侯鲜血的利刃。
他冷笑着,轻声道:“看来,羌人大约是想试试,王师的刀剑是否依旧锋利……”
金日磾听着,微笑着保持了沉默。
只有他能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志向和抱负。
也只有对方才能知道自己的真正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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