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天际也是阴沉沉的。
顾轻舟总是去何氏百草堂。
何梦德已经能接受她的提议,同意她将中医的经验和秘方都公开。
“姑父,请您相信我,我能保证你们的安全。”顾轻舟道,“你和姑姑,以及所有人。”
她知道何梦德担心保皇党。
顾轻舟公开慕家的秘方,第一是拯救即将消失的中医中药,让政府和民众肯定中医的长处;第二,她想要引保皇党的人出来。
假如师父与乳娘不是死于司行霈的谋杀,就是死在师父的仇人保皇党手里。
顾轻舟用排除法。
不是司行霈,就是保皇党。
司行霈不告诉她,她就无法从司行霈那里得到任何消息。司行霈的情报系统比较完善,甚至军政府的更完善,他想要隐藏什么,别人根本找不到。
就像当初,他跟顾轻舟厮闹了两年,司督军连一点风声也不知。
司行霈这边是铜墙铁壁,顾轻舟只得从保皇党那边下手。
她不认识保皇党的任何人,需要把他们引出来。
“真的还有保皇党吗?”顾轻舟也在疑惑,“他们平日里是用什么身份生存的?”
她对保皇党知之甚少,甚至没有听说过南边还有保皇党,他们可能都消失不见了。
现在还想复辟,是不是太异想天开?民主都十几年了,百姓还愿意回到皇朝统治之下吗?
找不到保皇党,就无法知晓到底是不是他们。
与其花时间去找他们,还不如让他们来找自己。
至于何家,顾轻舟会安排军政府的人,秘密保护他们的安危。
“轻舟,我们不怕死!”一生老实巴交的何梦德,正色对顾轻舟道,“你师父藏了一辈子,最后不也是那个下场?藏是藏不住的。再藏下去,中医无人打破桎梏,这行就要灭绝了。
况且,保皇党的仇人是你师父,他们已经报仇了,不会再找慕家其他人。你姑姑的身份,早已不可能再跟慕家沾边。倒是你.......你一身医术,又是用慕家的药方,我更担心你!”
顾轻舟听着这席话,心头发暖。
慕三娘的身份,的确是很难查到;哪怕查到了,保皇党也不会为难她,毕竟他们的仇人不是整个慕家。
慕三娘躲避的,是前清政府的追捕。
顾轻舟反而是最危险的。
“我没事。”顾轻舟安慰何梦德,“我从来没见过保皇党,您见过吗?”
何梦德想了想,摇摇头。
自从皇帝宣布退位,就没人再追查慕家的人。
至于保皇党,目标只是慕宗河,而不是牵连整个慕氏。
“我也没见过,现在估计是没了。”何梦德道。
顾轻舟就跟何梦德,商量药方的事。
她把自己的教案、药方,全部给了何梦德。
何梦德跟顾轻舟一样,是最传统的中医,他们学得都是全科。诊脉在行,制药也在行。
“姑父,西医分科,而且制药和问诊分开,我们为何不能学习他们?”顾轻舟道,“我也想学西医,要是咱们药铺招收学徒,能找来一个西医就好了。”
何梦德骇然:“西医那么吃香,谁到咱们这里来学?”顾轻舟笑笑:“我这不是提出猜想嘛,不合理咱们再慢慢纠正。”
一连几天,顾轻舟天天去何氏百草堂。
除了中医的发展,顾轻舟还在附近的宅子里,安置了三十人,都是从军政府情报班抽调来的,以后这队人马就是她的。
她要在这药铺附近建一个严密的情报机构。
反正府库钥匙在她身上,钱与人都随便她用。
忙忙碌碌中,顾轻舟每天都是吃了晚饭才回家。
二月二十日,顾轻舟回家时,下起了暴雨。
她没有带副官,司机开车。
她出门很少带副官,这是她的习惯。
“少夫人,二月很少见这样的暴雨。”司机望着模糊不清的街景,车子开得很慢。夜里漆黑,车灯无法透过重重叠叠的雨幕。
“是啊。”顾轻舟回答,目光却是落在远处。
她心想: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啊,适合杀人。
正想着,司机突然猛踩刹车,顾轻舟的身子晃动,撞到了头。
车子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轻舟问。
司机道:“少夫人,方才有个小孩子跑过去!”
“人呢?”
司机发抖:“不.......不知道!”
千万别撞死人啊,撞死了人,少夫人和少帅要跟民众交代,这司机也要被枪毙偿命。
司机也是军人,他犯事不是受律法制裁,而是受军法。
“少夫人,我下去看看。”司机道。
他打开了车门。
就在这时候,顾轻舟旁边的车门被用力拉开。
她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个黑布口袋罩住了她的脑袋,然后重重一击。顾轻舟眼前的光影一点点涣散,她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等她清醒过来时,她闻到了一股子很浓郁的腐朽尘土气息,像进了间久无人住居的房子里。
她慢慢睁开了眼。
屋子里的光线很黯淡,旁边有个男人,穿着一袭军装,正似笑非笑看着她。屋子里很暗,但稀薄的光线中,男人的眼镜能泛出清辉。
顾轻舟猛然惊醒。
“董铭?”顾轻舟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
董铭手微动,慢慢将旁边一盏汽灯拨亮些。汽灯的灯芯,一点点伸出来,光也越来越盛。
原来,这屋子是四下里密不通风的,微弱光线也是来自这盏汽灯。
橘黄色的光铺满了屋子。
顾轻舟看了眼四周。
屋子很狭小,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
很安静!
顾轻舟身上半干半湿,她来的时候下着雨,现在听不到雨声。
“这是地下室?”顾轻舟看了眼董铭,笑着问他。
董铭此刻有点狼狈。头发湿漉漉的,有一缕半垂着,遮住了眼睛,就显得他眉宇邪戾。
眼镜的镜片,毫不沾染水珠,清清楚楚看着顾轻舟。
董铭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此刻他端坐着,似笑非笑看着顾轻舟:“你不怕我?”
说着话,他起身走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的双手被反捆在后背,腿也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
他的手,隔着顾轻舟的玻璃袜,缓缓攀上了她的腿。
像一条毒蛇。
顾轻舟笑:“怎么,你想要强了我?”
她的笑容很轻松,轻松中没有半分的勉强与故意,看着董铭,就似看着一个笑话般。
董铭怒意一下子就涌上来。
他猛然站起身,揪住了顾轻舟的头发:“我为什么不能?”
“你当然可以啊!”顾轻舟笑,“可怜的男人,你可以在我身上逞强。哪怕你再强,芳菲也不会要你的!”
董铭猛然将顾轻舟推倒,她的身子撞到了墙头上。
他浑身的怒意散发。
若是顾轻舟害怕、求饶,或者故作镇定,董铭现在就糟蹋了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偏偏她这般冷静、高傲,俯瞰望着董铭,好似董铭就是那个可怜虫。若是他扑过来,只是会让他自己看上去更猥琐!
他想要害死顾轻舟,想要看到她畏惧的眼神,而不是被她鄙视。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董铭狠狠盯着她。
顾轻舟笑:“你当然不敢!至少现在,你是不敢的。我死了,你就只是个绑匪,将来被军政府通缉,你想要的,不是这个吧?”
董铭觉得,顾轻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他牙齿咯咯作响,来掩饰自己的震惊。
她怎么会知道?
她为什么不害怕?
她那双似古井无波的眼眸里,为什么全是安静?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董铭大怒,“我想要你死!”
“可不是现在,也不是这样死,对吗?”顾轻舟笑道,“若你单纯想要我死,在车上就可以一枪毙了我,何必多此一举将我绑过来?”
董铭怔愣。
她知道!
这个女人遇事冷静,而且思维敏锐。
董铭在这个瞬间,背后有点凉。他再考虑,自己有没有上当?
应该没有!
他做的一切都很顺利,顾轻舟不会知道,她又不是神仙!
“董铭,你长了出息嘛!”顾轻舟微笑,“你若是这般本事,芳菲就不会抛弃你啦!”
董铭的指关节捏得作响,他想要一巴掌扇死这个女人。
可惜,他不能让她脸上留下肿胀的痕迹,会引人注目。
他的计划,绑架顾轻舟只是个开端,他想要让事情顺利,就不能毁在开端上。
“你别得意,有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董铭恨恨的,转身出去了。
他实在受不了。
他在这屋子里,是想享受这女人的尖叫、恐惧、无助,甚至想要强占了她,让她失去一切。
可现在,他没有半分满足感,顾轻舟审问般的冷静,让董铭狼狈不堪,他原本的计划,全部泡汤。
不想自己失态,反而被这个女人算计,董铭重重一摔门,出去了。
顾轻舟环顾四周,以及董铭出去时,外面涌进来的黑暗,让她最终确定:这是地下室,是一个很潮湿地方的地下室。
“这里临近码头。”顾轻舟心想。
她有点好笑。
其实,她真的只是随便撒个网,董铭就自己迫不及待撞上来了。
董铭这么轻而易举就把顾轻舟掳来,他就没怀疑过,为什么事情这样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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