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宪被带到耽罗星主高岷跟前的时候,他已经不害怕了。
无非就是一死!
死有重如泰山,有轻如鸿毛。他现在是为君而亡,为国尽忠,当然是重如泰山的,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所以被人拎过来的途中,他已经把流芳百世的绝笔诗都想好了,就等着临难一死报君王了。可是敌人却不要他死!
“海东先生!您可受委屈了!”
笑着上了安慰他的是云台学宫的博士,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阴险小人范之文。
“哼!”
崔宪只是冷冷一哼,一身正气,横眉冷对。“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范之文闻言,则是轻声一叹:“海东先生何必一心求死呢?如今局面又不是不可收拾……”
这局面还能收拾?崔宪横了一眼高高坐在御座上的耽罗星主高岷,这要是在几天之前,他的冷眼足够让高岷害怕上好几天。可是现在,这位耽罗星主哪儿还有一点惧色?
“高岷,”崔宪用高丽话大声道,“别以为你有宋人撑腰就可以造反了,等到大王发兵讨伐,将你拿住,少不了要千刀万剐!”
“哼!”高岷也不示弱,“本王有大宋天朝相助,区区高丽,根本不在话下!”
“呵呵,宋国也能算天朝?”崔宪冷笑着,“连燕云十六州都收不回来……如果有天朝上国,那也是大辽!大辽可是高丽的上国宗主!”他瞥了一眼范之文,“你们现在用诈谋夺取耽罗,一旦我主向大辽请兵求援,饶是你们大宋举国之兵到此,也是死路一条!”
“海东先生,您可别乱说!”范之文还是一脸和气的笑容,“大宋可没夺过耽罗国……咱们也不是大宋的官兵。而且耽罗国,如今还是高丽国的属国。高丽的属国不愿意被高丽吞并,这个大辽国不好管吧?”
什么?耽罗还是高丽的属国?
崔宪一愣,又看着高岷。
高岷笑着说:“本王以臣礼侍高丽王,就犹如高丽王以臣礼侍契丹皇帝!”
其实高岷是想向大宋称臣的,多少也弄点岁赐来花用。可是现在东北亚的国际形势暂时还能让耽罗成为大宋的藩属。因为大宋还不能和高丽国撕破脸,这样可不利于界河商市在高丽国本土谋取租界。
“你,你们耽罗想和我们高丽一样?”崔宪有点哭笑不得。
高丽怎么说都是海东强国,历史上和契丹大战三场,前前后后持续了几十年,才打出了一个表面称臣,但实际上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局面。
可耽罗国凭什么?就凭借着宋人的兵马打败了自己的700多步卒?真要打,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怎么说‘我们高丽’,”范之文笑着插话,“海东先生和高星主都是汉人,并非高丽之人,我们才是一家子啊!”
崔宪哼了一声,心说:我当然是汉人,博陵崔氏,五姓七望,大大的士族……你范之文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也是汉人。可是高岷不过是个岛夷,怎么也成了汉人了?
高岷看着崔宪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个腐儒在想什么,当即就道:“吾虽岛夷,但已入华夏,因此就是汉人了!而你崔宪虽为博陵崔氏之后,但是却入了兄妹相亲的高丽,不知还是汉人吗?”
兄妹相亲……这话说的有点刻薄了!哪怕崔宪不认自己是汉人,但是他祖上是号称海东孔子的大儒,儒家的礼法还是不能丢的。
而高丽王室的族内通婚在他看来,简直如禽兽一般……
“星主,你别这么说海东先生,”范之文在旁劝道,“海东先生祖祖辈辈都是恪守礼法的,绝没有兄妹相亲之事。”
崔宪真有点哭笑不得了,范之文和高岷还真有点像是一对活宝,一点都不知道他们刚刚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范之文这时笑着对崔宪说:“海东先生,你也不要害怕,今次是不会要您性命的,且在耽罗岛上委屈一些时日,等到东南风起来,就送您去中原一趟,崇道先生有点事情想和您商谈则个。”
现在是冬天,海上刮得是东北风、西北风和北风,顺着风向只能南下,而无法向西北方向的界河商市而去,同样也去不了东北方向的高丽国。
所以耽罗岛上的天变,高丽大王王颙暂时是不会知道的。至少要等到明年春天之后,东南风渐渐起来的时候,才有可能会有船只离开耽罗岛去给王颙报信。而在王颙得到消息之后,至少还得花几个月时间组建水军,等待北风,然后才有可能南下耽罗。
因此耽罗星主高岷和耽罗布道团团长范之文还有的是时间整顿耽罗岛上的防御,以便迎接可能到来的战争!
……
同一时间,在界河商市的武好古还不知道耽罗岛已经是自己的地盘了,而且他也不知道界河商市没有在高丽海州拿到租界,却得到了釜山浦附近的整个绝影岛——绝影岛就在釜山浦的海湾里面,面积差不多就是15000亩,正好“给辽国”当租界。
如果能够顺利拿下绝影岛,再加上对耽罗岛的实际控制,武好古就能进一步去打开日本的国门了。
不过在建中靖国四年十二月下旬的时候,武好古的脑海中并没有高丽、日本乃至耽罗国的位置。因为他正在为另外一件大事奔忙,这件大事就是大辽国成安公主耶律南仙下嫁大宋西平王赵乾顺。
这可是宋辽还有西平两国三方的大事儿,甚至还可以牵扯到黑汗回鹘、塞尔柱突厥和巴格达的哈里发。说是个重大国际事件也不为过!
对武好古的界河商市而言,赵乾顺和耶律南仙的联姻,也能大大缓和之前紧张的宋辽关系,能让大家安心一点儿做买卖。
而且赵乾顺和耶律南仙的婚姻,本身还可以促成一桩至少上百万的大买卖——界河大相国寺的银行僧智深大师和潘兴业,一个多月前,就奉了武好古的命令北上析津府去和耶律南仙以及西平王方面迎亲的使者赵安惠碰面了。
赵安惠就是原来的西夏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现在他是河西节度通判兼节度使司长吏,也就是河西军的文官之首。在嵬名乾顺认了赵佶做爸爸后,这些姓嵬名的西夏“皇亲”全都改姓了赵。不过他们只是姓赵,并不是皇亲。
在河西军中,有资格给赵佶当儿子的,也就是赵乾顺一人,连节度留后赵察哥,也仅仅是姓赵,并不是赵佶的儿子。
……
“本官沿海市舶制置使武好古,奉旨接伴,馆驿已备,但请公主殿下移步,稍解逆旅劳顿。但有所需,本官当尽力满足!”
界河商市北城之外,新建成的接官亭畔的官道之上。一群穿着各色官服的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文武官员,全都喜气洋洋的立在道路当中,迎接来自辽国的成安公主耶律南仙。
一辆马车在一群契丹和西平军的武士簇拥之下,在武好古等人的跟前停下。
从车上走下两个女子,一个看上去大约在双十年纪,做契丹妇人打扮,相貌也算养眼,但不是绝色;而另一则是个做汉人打扮的少女,约十四五岁模样,相貌极美,恍若仙女一般,气质更是端庄高贵。
也不知道她们中哪一个是成安公主?武好古打量着两个女人,心想:如果那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是成安公主,那赵乾顺可就亏了……
“我认得你,你便是画圣武好古!”
年少的女子忽然指着武好古欢声叫道,声音若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武好古闻言却是一愣,她是谁?怎么会认得我?难道她也来过界河商市?
不等武好古反应过来,辽国的送亲使马人望已经快步上前,朝那个女子唱了一个肥喏:“公主殿下,宋国的武帅司请咱们到界河商市的馆驿中歇息。”
原来她是成安公主,赵佶的儿媳……
武好古上前一步,又拱了拱手,笑着:“公主殿下,你我可曾见过面?”
成安公主与武好古一福,“武帅司,你我真人未曾见过,不过却是在云台学宫里面见过你的画像。”
她果然来过界河商市。武好古的画像在界河商市的云台学宫里面挂着——他是大儒嘛,自然要让学生们知道他长什么样了。
“武帅司,待会儿可否为吾画上一纸?”
成安公主显然对武好古的画技更有兴趣,居然当面求画了。
“公主,这不合礼仪……”跟着成安公主的那个契丹妇人这时开口了。
“并没有不合礼仪,”武好古却笑着插话,“本官昔日在宫廷为画师,给太后、娘娘和公主们都画过。”
现在是北宋,还不是“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男女大防还没那么大——“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多半是不会有了,因为武好古的《实证论》和《理性论》比《天理说》流传更广,在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批评下,理学也就是一种假说罢了。
“那可好了!”少女拍了拍手,对身边的妇人道,“观音婢,武帅司是大儒,他说没有不合礼仪,那就没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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