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浪见楚王询问自己,先是微微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朝议上被楚王垂询。虽然他以前也曾幻想过自己如同祖父昭阳一般,楚王会敬重他,会认真的倾听他的意见。虽然他也曾幻想过,他会如祖父的祖父昭奚恤一般,楚王会对他言听计从。
但他万万没想到,楚王在朝议上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一个如此难以回答的问题。
此时,昭浪会想起过往,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跟楚王说话,还是先祖昭阳病重,楚王去看望昭阳的时候。而第二次则是他在郢都继承爵位,接受楚王册封的时候。
那这两次相见,楚王说话都和颜悦色的,他对楚王的感观极好,也很仰慕楚王的功绩与威严。
毕竟,楚王前期的功绩,其中主要的功劳都是他祖父立下的。
所以,江淮反叛的第一时间,他就明确的公开斥责叛逆。
虽然如此,但是,这段时间以来,随着他跟楚王的不断接触,他发现他对楚王的观感完全变了。
楚王威严太重,如同活着的神灵,一举一动都慑人心神,即便是笑着跟他说话,他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更何况,现在寿县旁边的淮水里,还没有百姓敢去捕鱼呢!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封君,究竟是在远离楚王千里之外的地方做一地之主,还是在楚王眼鼻子底下小心翼翼的忐忑度日。
这怎么选,这根本就不用选。
想着,昭浪有些忐忑不安的道:“大王,臣以为我楚国定都郢都多年,不可贸然迁都。”
熊槐闻言轻轻一叹,这昭浪太让他失望了。
他本以为眼前这个昭阳的孙子会有雄心壮志,会有极大的抱负的,但,他失望了,这个昭浪完全忘记了昭奚恤与昭阳的功绩,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
想着,熊槐摇了摇头,又看向司败司马翦问道:“司败,卿意下如何?”
司马翦闻言心中一滞,刚刚柱国唐昧可以无视群臣的目光,但是他不行。虽然他是支持变法的,但是迁都的问题太大了,大到他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想着,司马翦迟疑的道:“大王,迁都有利有弊,臣难以取舍,臣听大王的。”
“哼~~”
司马翦话音一落,包括熊槐在内,大部分的人都冷哼了一声。
接着,熊槐又问三闾大夫屈署道:“大夫,卿以为如何?”
屈署一听,本着从屈氏的角度出发,不敢看楚王,只是低头应道:“大王,还请慎重考虑。”
熊槐一怔,连屈署都不愿迁都?
想着,熊槐立即向廷理接子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接子闻言,先看了看群臣,然后应道:“大王,此事还需慎重!”
熊槐闻言立即皱起眉头,连接子也反对?
只是,当他看到接子的目光全在群臣身上之后,他沉默了许久,这才长长一叹。
此事的确还需谨慎。
诚然,以他现在的威望,即便是不顾群臣反对的意见,强行迁都寿县,这也并非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是,迁都之后呢?
昭景屈三族不情不愿的离开他们的核心地带,抛下他们的附庸,抛下他们绝大多数的族人,抛下他们赖以立足的土地与百姓,来到千里之外的寿县任职。
这样,他这个楚王是舒服了,但昭景屈三族肯定心中不舒服。
同理,也包括那些江汉的的那些贵族。
而江淮这边的贵族,他们已经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过了几百年的小日子,他们即没有作为朝中大臣为国分忧的担当,也没有从自己狭隘的世界中走出来。
所以江淮这边贵族也不愿意。
如果说上次江淮贵族叛乱,那只是小部分贵族的暴动。那么,他强行迁都那就是自绝于所有的贵族,而且还会遭到所有的贵族的怨恨。
刚刚的江淮叛乱,他还有屈原唐昧以及一大批变法派人士堵枪眼,贵族也不敢直接针对他。
那这一次,紧迫唐昧一人,那可堵不住全国贵族的愤怒。
想到这,熊槐突然意识到,不是昭雎做了几年令尹就飘了,而是这次平叛成功后,在所有大臣贵族的敬畏下,他自己飘了。
他本以为平叛成功后,那数十家贵族,那万余贵族的鲜血,已经完全镇住了群臣,现在他在国中已经是如同神灵一般,说啥是啥,想干啥就能干啥,只要他一声令下,国中群臣百姓就会立即毫无原则的予以支持,并坚定不移的按照他的想法意思去做。
但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而且这一棒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重,如此之突然。
原来他虽然已经成为一个如同活着的神灵一般的楚王,甚至所有的大臣都对他敬畏有加,所有的百姓都疯狂的崇拜他。但是,这却不能让所有人都以他自己为中心,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全听他的话。
他以为楚国的一切乃至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是,现实却告诉他,其实这只是他的错觉。
想着,熊槐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老子的话: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多易必多难,难之,无难矣!
多易必多难,难之,无难矣!
熊槐在心中细细品味了一番。
不禁再次感叹,这次他是真的飘了。
不过,还好,至少···现在群臣在朝议中还能当面提出反对意见。
若是···若是···若是等到有朝一日,他一呼而百应,百应而万应,举国上下都是称赞他的话。
那时,那时或许他大概就没救了吧!
想着,熊槐双眉舒展,然后看着殿下小心翼翼的不敢直视他,而是偷偷观看他的群臣,突然哈哈大笑道:“不错,诸卿所言极是,退朝。”
说完,熊槐没有理会不明所以目瞪口呆的群臣,他直接从王位上站起来,然后一挥衣袖,大笑着离开大殿。
此时,群臣见楚王大笑着离去,不禁全都错愕不已。
刚刚明明气氛快要凝固了,刚刚楚王明明已经很生气了,刚刚楚王心中的怒火明明快要爆发出来了,刚刚他们分明感觉楚王要杀人了。
怎么突然之间,楚王就大笑着离去了呢?
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其实楚王还没有来?
不是,楚王的笑声还源源不断从外面飘进来呢!
就在群臣面面相觑之间,太子横突然十分担忧的靠近令尹昭雎,轻声问道:“令尹,你说父王没事吧!”
“这···”昭雎不知如何回答。
此时,一个士卒走了进来:“太子,大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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