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材微微发福的老者,仰靠在楚国使臣的专属黑色华盖马车厢中的软靠上,大手中捏着三颗东珠,在掌心转来转去,不动声色地望着最前面发生的骚动。
一个女子还没有入营就给庸国来了一个下马威,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使臣。
有意,无意?
还是这才是她真正的一面?
此前宫中细作说,太女是个温婉有礼,知进退的女子,颇能隐忍,能成大事。
所以她一回京,吴王妃才因为大意了,接二连三折了刘嬷嬷,三公主和吴侯一家,损失惨重。
所见与所闻,果然总是出入很大。
衣衫暴露的女姬趴在车窗上,小嘴轻掩,惊呼道,“这样的女子,居然是我楚国的太女,还真是和我们寻常女子不一般……”
声音低沉而冷然,老者没有一丝起伏地评价道,“这太女的确是颇有我武王之威。”
“如果有一天,她登基为王,我楚国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就像武王一样带领我楚国北上中原。”
“北上,也许吧!只可惜,她生为一个女子,有太多事情,即便她想做,她也不能做……”老者转了转手中的三颗大东珠,目光如炬,摇了摇头。
既是可惜,又是庆幸。
不然这个世界,岂不是阴阳反转,乾坤颠倒。
随着车辙再次转动,成得臣目光悄然落在窗外的女子,以及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成嘉。
暗自思量,这个太女似乎不太待见他的儿子。
这几日,只要二人走在一起,就不见二人有过交流,对他倒是时时笑脸相迎,颇为亲切。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是二人在上书房时关系不洽?
那可真不好了,毕竟这位未来可能是楚王的存在……
摆摆手,女姬自觉地闭上嘴,安静地坐回车厢的一角,然后成得臣吩咐道,“阿朱,传令厨房,中午老夫要设宴,款待太女殿下和所有楚国使臣。”
“是,大人!”名唤阿朱的女姬不敢怠慢,躬身掀开车帘,叫车夫通传,安排下去。
待楚国入营安顿好一切,也差不多是中午了。
芈凰接到邀请,在五将的簇拥下走进楚国议事主帐,大帐里成得臣早就命人备好了丰盛的宴席,只空留主席左手位,而他居于右手席,以示对她的尊重。
还是维持二人平起平坐的姿态。
芈凰看了一眼帐中的情况,不动声色举步而进。
此时,成氏父子已经和众臣有说有笑地说了半天话,关于此次会盟的事情,也有关于各大诸侯国茶余饭后的一些趣闻,大多都是晋国现在内政不稳,晋灵公昏庸无道,齐国现在不行了,秦国远在东边,且条件艰苦鞭长莫及,只有我楚国如何地大人多,如日中天,我们大家要一起齐心合力在此次会盟中取得最大的利益之类的云云。
总之,就是先从诸国的现状,再讲到楚国的大义,最后抛出极其诱人的条件,让所有使臣尽心尽力。
不得不说,成得臣绝对是一个优秀的政客。
芈凰一路进来,成得臣就将此次使臣的所有人员全部介绍她认了一遍,客气而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
而走到成嘉面前的时候,他特意停顿了一下,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这位是我的二子,成嘉,想必太女殿下与他早就在上书房认识过了。此行太女若是需要有任何吩咐的,就把小儿带在身边吧。”
芈凰想要拒绝,却被成得臣以各种理由给挡了回来,众人也在一旁劝说道,“太女初来乍到,还是有成副使跟着,参谋一番,更为妥帖。”
芈凰无法拒绝,最后只能应承下来。
成得臣暗暗给成嘉使眼色,让他上前敬酒,可是成嘉却一动不动,只是举起手边的茶杯意思意思了一下。
芈凰点点头,对他没有多余的热络。
从头到尾,二人,不过点头之交。
就像两条平曲线,似乎永远没有交集。
也许曾经交集过,却又永远地分开了。
成得臣将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却突然笑了,喝了一杯酒,大笑道,“太女,莫太拘束了。既然是动员士气的宴会总要放开来吃喝,后面大家才有精力一起做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芈凰哪里不知道成得臣主动释放的好意,至少此行大家目的一致,于是微微一笑,回敬了他一大杯,“芈凰毕竟身为女子,又有婚约在身,这些只能有劳成老多多费心了。这一杯,就先干为敬了。”
“好!老夫也多谢太女看重,”成得臣也浮了一大杯,嘴上笑呵呵地又道:“不过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多在一起,相互沟通。我们这些老家伙和你们说不到一块,就在一边,给你们敲敲边鼓,掠掠阵好了。”
“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
芈凰点头笑笑,“那就请成老在一旁好好看着,多帮衬了。”目光却丝毫没有看向成嘉一眼。
“这是自然!”
大帐中,舞姬妖娆,穿着暴露,身姿如火,乐趣酣畅,群臣欢愉。
每一桌都有一个妖艳的女子伺候,酒席到了后面很多女子不仅伺候吃食,还勾引着每座的客人,就连芈凰身边也不例外。
这个时代的宴会本就是如此。
一更的更鼓已经敲过,宴会仍旧没有结束。
女子高坐在主桌,默默无声,身影显得单薄而高挑,但是换下一身战袍的她,一身太女凤袍,再加上高贵的身份,出奇的明媚照人。
听见响声抬起头来,眉头轻蹙地看着几次三番前来劝酒的年轻使官。
无法忽略他眼中的谄媚和不纯心思。
“太女这边太安静了,还是由小臣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年轻使官一看相貌倒是不错。
这种情况在大帐中,比比皆是。
有相熟的官员都会混坐在一起。
当然也有人故意接近,比如这一位。
“不用了!”芈凰拧眉说道,可是对方根本不以为意,脸皮够厚,胆子更大,还命人搬了一个椅子挨着她坐下。
众臣在场,气氛又热烈,芈凰不好多说,就当多个不存在的人!
“太女,”负责伺候的阿朱面露不忍之色,这种酒肉宴席,却要一个女子参加,怎么不尴尬,她小心翼翼的对着身边沉默吃菜偶尔还要敬酒的尊贵女子轻声说道:“时间不早了,您也喝了不少,太女,不若早点回去吧。”
这种宴会,没有谁,会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而改变宴会的形式。
芈凰没有说话,只是略略竖起手来,示意她无妨。
阿朱看着成嘉准备起身,突然低头又道:“旁边成公子说不胜酒力,要回去了,您要不要一起?”
年轻官员目光在准备离去的成嘉身上一顿,闻言一把上前拉住芈凰的手腕,“太女宴席还没有结束,不如多坐坐。或者如果嫌这里太闹了,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
这话邀请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以前她身在军营,无人倚重,只能用狠厉的一面处置这些大胆狂徒。
如今她是楚国储君,太女,又有未婚夫。
“你觉得你比得上驸马么?”芈凰挑眉不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显然芈凰低估了年轻使官的底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年轻官员早有了些醉意,故意凑到她的耳根处吹着风,暧昧笑道:“太女未来可是要成为楚王的存在,一个男人,两个男人有什么差别?何况如今全埕都的人都知道,驸马可能就不是驸马了。”
“不过露水姻缘,太女又何必害羞呢……”
大楚本为荆蛮之地,民风本就开放,不比秦巴中原各国,男女看中了,没有成婚都可以一夜相好,一女几嫁也并非稀奇事。
他赤裸裸的话一出,芈凰都愣了一下。
但是阿朱却一脸了然,富贵,权势,都是他们这些人要攀附的,来人从官服就可以看出连一尾凤都没有,显然只是一个小吏。
二人的桌席,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紧邻着。
成嘉不用特意就能听到对方的话,只要抬一下眼睫,就能看见年轻官员不停向她身边倾靠。
芈凰闻言捏着筷子的手一顿,正要发作,可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成嘉,上前一把拉开男人说道,“太女,嘉有会盟之事禀报,不知道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李大人,你要是有什么话,还是下次说吧!”
李大人还想要再说,可是芈凰已经点头起身,“好,那成公子,我们到我的帐篷去说吧!”
二人施施然离开。
成得臣眯着双眼,挥了挥手,就有人把喝醉了的年轻官员抬了下去。
阿朱将这些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一身华裳的芈凰和一袭青色三尾凤袍的成嘉,一路并肩走来,并不显得如何突兀,倒是十分养眼。
有与芈凰相熟的秦巴两国将领向二人打着招呼,皆将成嘉当作了若敖子琰。
“早就耳闻驸马龙彰凤姿,仪表出众,今日一见果然人中龙凤。”一个秦将笑道。
由于他们是此次会盟的搭档,又有刚才宴会上成得臣的一番话。
无论她走到哪里,成嘉都需跟到哪里,甩都不甩不掉,也不能甩。
芈凰的表情有一丝古怪。
怎么大家会觉得他是自己的驸马?
最开始还解释一下,后面问得多了,就全部丢给成嘉自己解释。
成嘉笑了笑,并不在意,拱手回道,“在下成嘉,并非太女之驸马,乃此次会盟楚国副使。”
“失敬失敬!成大人年轻有为啊!”秦将大笑出声,掩饰刚刚的尴尬,一上来就不停恭维。
成嘉自然笑着回敬,一路下来,他跟着芈凰,到是在诸国使臣面前混了个脸熟,然后一路沉默地将她送回帐篷就说告辞,“微臣酒喝多了,明日的事情明天再说吧!这是微臣写的奏简,请先过目。具体事宜,我们明日再议。”
“好!”芈凰点点头,接过他的奏简揣进怀里,也不多说。
二人一个转身进帐,一个转身走向相邻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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