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敖子琰握着剑柄的手,瞬间挥出,雪亮的兵锋,犹如夜雨中的一道白电,还没等芈凰回过神来,眼前已有两颗大好头颅脱离柔弱的身体飞上半空,睁大了双眼,张大了嘴,似乎想要对她大叫出声“危险!”。
可是一切声音止于她们的咽喉处。
嘎然而止。
血从腔子里喷溅而出,如那噩梦中的情景真实地溅了她和若敖子琰的一头一身。
“啊!——”
“司琴!司画!——”
一声失声尖叫响彻整个楚和宫!
若敖子琰拖拽着戮世之剑,大步走过扑向司琴司画,天真地想要将分开的头颅和身体接回到一起的芈凰,冷声道:“她们就是代替你而死的!”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走出寝殿,站在门上,若敖子琰高举的剑锋,只是划下今夜最后一个命令:“杀!”
……
“若敖子琰!——”
芈凰大喝。
倾盆大雨中。
楚和宫内外属于芈凰的势力被倾刻间瓦解,一颗颗大好头颅滚落于地,殿门敞开,若敖子琰堂而皇之走出,而殿外,杨蔚带领着侍卫包围了帝寝殿,用锋利的长戟和利箭拦住了她的去路:“殿下,请止步!”
芈凰浑身是血的往外冲撞:“你们谁敢伤我?”
“不惜一切,拦住她!”
杨蔚站在殿外对她躬身抱谦,在他身后大批的弓箭手,剑士,对准了大殿内想要冲出的芈凰,只要她往前进一步,他们的剑戟就往前进。
凭借着周身的若敖六部,他可以如利斧劈柴般轻而易举掌控整个大楚。
什么得位不正?
千百年后,成就传奇,有谁在意?
届时,歌功颂德者,只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楚国的传统正是弑君者为尊。
眼中,锋刃般锋利无匹的杀气四溢,身后湿重的披风,像是两只沉重的鹰翅,随着他大臂一展,“扑拉”一声就可以振翅高飞,直击这荆蛮的天空。
就算这天再高,这雨再大,似乎也阻挡不了他的冲天之势……
大雨之中,若敖子琰张开的大手,大笑着,欣赏那一个个倒在他脚下的失败者,仿佛看见那若敖氏大屋倒下的石梁重立而起,屹立千载。
“父亲,这样才能真正长盛!”
芈凰被士卒拦于寝殿中。
一门之隔,在那柄兵锋所指之下,整个楚和宫,渐渐沦为白骨堆积的战场,凛冽的寒风扬起她披散的长发,像是无处安放的灵魂。
深深跪倒在地。
这举世闻名的高台之上,耸立的赫赫金宫,以凌驾于北方最高的权力中心的威严,成就它整个荆南最令人渴望的高地。
那高低起伏绵延的金殿宫闱,就算在瓢泼大雨下也无法折损它的半分气势……就算此时铺满一地尸体,残肢和头颅……只要在这华美的琉璃宫灯下一照,也会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光华,美的令人晃眼。
这一刻,权力的杀戮。
成就了这座宫殿三百年来,最惊心动魄,炫美至极的时刻。
“嘎嘎!——”
寒鸦从头顶飞过,掠过那高挑的飞檐,然后猛地俯冲而下,用利爪轻而易举地在那堆积如山的尸山中掏出最美味的眼珠,内脏……在夜雨中,用那锋利的喙一口口,拆吃入腹。
只一眼,芈凰就看吐了。
吐的翻江倒海。
有惊呼声,在她耳边响起,可是她听不见……在这赫赫金宫之下,这三百年来,究竟埋葬了多少白骨?
她的曾曾祖父,她的曾祖,她的祖父,她的父王……
她的丈夫……
他们每一个人,每一次结盟,每一次背叛,每一个挑战,每一次斗争,每一场战役,每一次牺牲,每一句誓言,每一个死亡。
一切都是为了争夺那最高处的王座!
是它,吞噬了无数的生命,是它,将乱世的飓风横扫过每一个屋檐之下,是它,将她那少的可怜的力量和信心粉碎全无,留下一地血河,残垣废墟,留下九泉之下亡灵的悲鸣。
她是彻彻底底的天真。
缓缓闭上双眼。
曾自以为是战场上的全力以付,赌上性命的一切,以及拼命隐忍后换得的一昔胜利,只是可笑的“失败”。
穿透重重雨幕,穿过重重宫闱,有很多很多人……
在她的脑海中穿梭而过。
她仿佛看到了司琴,司画,小里子,霍刀,阿源,姚军……还有那些在凤凰山一役活下来今夜又将死去的将士……那些渴求着她一点点施于仁慈的楚国百姓……甚至那些不可一世的楚国王臣们,她老眼昏花的父王,执掌一国近二十载的令尹子般,若敖子良,老司徒,周穆,若敖越椒,若敖子克,周菁华,司徒南,鬻拳……
包括她自己……
一个个都倒在了那张王座之下。
倒在了它的脚下。
……
夜沉大江,天寒金宫。
整个凛冬。
在这一刻全面降临在这片荒蛮的土地。
芈凰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大殿,隐约似乎看到了一双她从愿不多看的眼,那双已经永远闭上的眼,他正在整个大殿的上空静静看着她失败。
铜案上供奉着的楚王灵位和香炉被人扫翻在案,升起的寥寥白烟中,似乎浮现楚王病重之时,屏退旁人,将玉玺和虎符交予自己的情景。
楚王当时拉着她。
双眼时而疯狂,时而清醒。
“大女啊……当初父王只是想为你找一门强势的姻亲作你的后盾,作我芈室的后盾,那男子有没有能力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来入赘我芈室的,帮助你承袭我楚国。从这一面来说,若敖子琰确实是不二之选。可是这一两日,父王不知是不是这老眼又昏花,眼前老是生了一些莫名幻象,父王好像看见若敖子琰在欺凌你。”
“他怎么敢欺凌孤的女儿?!”
楚王的表情瞬间狰狞,发狠地抓着她的手道:“记住了,他若敢欺凌你,你就杀了他!”
“在这大楚之内,从来只有我芈室可以欺凌他人,没人可以凌驾于我们的头上!我芈室才是大楚之令主,生杀予夺!”
“记住了吗?”
楚王一直咬牙切齿,抓着她的手问她。
她记住了吗?
她没有记住。
她一再天真地对他心存幻想……
所以才一再给了他可乘之机。
有一种胜利,叫先下手为王!
这一夜,若敖子琰,给她彻彻底底上了“为王”最重要的一课!
楚和宫内外,此时布满了若敖氏的军队,所谓的王卒,在真正的王者面前,溃不成军。芈室在她父王这一代,已经不知不觉失去了对王卒最有力的掌控权,而所有的问题,在她这一代彻底的爆发出来。
到底这楚国内还有哪只军队是真正隶属于她?有哪个臣子是真正效忠于她?
或者他们眼中,她只是一个理应向男人臣服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姓芈,她凭什么得到他们真心的拥戴?……甚至希冀在这次大战后,想要轻易固化从楚王那里继承的政治遗产,统治他们,令他们心悦臣服?
都是她的天真……
这一刻,芈凰更是深刻地明白,这一世她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若敖子琰。
是他给了她王冠。
给了她王权加身。
没有他,她,终将一无所有,沦为前世孤女,王权斗争的失败者……
“若敖子琰!——”
“你说的对,一个失败者不配称王……”
一声大喊划破雨夜和所有的厮杀,若敖子琰离去的步子停住,不紧不慢地回头,漫不经心的轻瞥一眼努力冲出大殿的女人。
部卒纷纷举剑拦阻,她却不管不顾:“所以我输了!!……今夜,我就连夜颁旨,明日就宣群臣上殿,将一月之后的登基大典,改为禅让大典!”
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最理智的应对了,亦不知道如何选择才不会后悔……
眼泪就像是连成串的珍珠,前赴后继地滚落于地,可是它们再快也不及那些一个个死在他剑下的亡魂速度之快,这一条条加注在她的王权之路上的性命,生生压断了她的骄傲,压弯了她的膝盖……
不顾剑戟加身,她一次次冲破着杨蔚的阻拦,向他靠近,发出一声声臣服的大喊:“从此你为君王!在你有生之年,我芈凰在此对天立誓,将永不踏出楚和宫一步,也绝不踏入渚宫一步!……”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晚了?”
看着跪倒在地的妻子,若敖子琰不屑地扯开一丝嘴角,勾出一抹不能称之为笑的冷漠弧度:“你刚才不是还叫嚣着我是一个失败者吗?你看看……你口中所谓的“胜利”。不过,仗着我爱你,我让着你,凰儿……”
芈凰深深地跪倒在地,三拜九叩,以大礼拜他:“若敖子琰……我求你!——王位,什么的,我都不要了!——”
“我的夫君,我的君王!”
“从今往后,你是我一人之君!”
持剑拦在她身前的杨蔚微微侧身,不敢受她大礼。
所有人拿着剑,双眼赤红。
“殿下!是吾等无能!……”
“不是你们无能,是我一个女人不配!”
“我芈室已经后继无人了……我父王已经死了,而我身为一个女人根本无法很好地带领你们,更别说带领这偌大的国家,数以万万计的楚民……”
芈凰跪在地上对着所有人说道:“所以请你们不要为了我这无能之辈,再做无谓的抵抗,我配不上这君位,我从来都没有带领大楚变得更强的信心。”
“鬻拳骂我骂的很对!”
“我不配君位!”
然后,就在芈凰说完这些后,在这座堆满尸体的宫殿里,却有一个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咬牙再度从血泊里爬了起来,他们衣衫破烂,虎口染血,满身伤痕地重新站起来,握紧长剑:“殿下……鬻拳说的不对……你都是为了我们!”
“是我们无用……”
阿信胸膛上插着若敖六部的剑,口里吐出血沫,声音不成调,双膝颤抖地站在那片血河中,却在用力摇头:“大家杀啊!”
“杀光这些逆臣!”
“成王败寇!休要多言!”
闻声,齐达一声大喝,手中的剑就挥舞割下他的脑袋。
司剑等人一声厉吼:“啊!——你们这些若敖氏的乌龟王八蛋,殿下几次三番容你,我司剑不容!”
各种撕心裂肺的怒骂声响起,有若敖部卒闻言,直接飞起一脚,登时踹断了对方的肋骨和满口银牙。
芈凰双眼赤红地看着这一切,捂住了泪流满面的双眼,跪倒于地。
这一刻,她究竟应该如何?
是忍,是战,是和,是求?
最后,她一把抹掉所有的眼泪,指着再度加入战斗的司剑,沉声厉吼:“司剑,你代表我,第一个放下手中的剑!向我大楚未来的王跪下来!”
司剑看了看周边的同伴。
眼眶赤红,咬牙道:“殿下!为什么?——”
“成王败寇,你还要问为什么?!”她大吼。
“放下剑!你听见没有?!”
芈凰突然一把夺过一个士卒的剑架在脖子上:“还是你们一个个要我今日先死在你们前面才行!”
话落,她就猛地对着自己的脖子拉开一道血线:“这样可以吗?”
然后她又是一剑,血肉翻卷。
“那这样呢?”
若敖子琰一直双唇紧抿,叉着利剑。
双眼紧紧盯着那不断流淌的红色血线,冷眼望着殿外的淋漓血泊,看着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士兵,最终“哐当”一声松了手上的剑,全部选择弯曲双腿对他表示臣服。
一个冷酷的眼神看向杨蔚齐达:“将他们全部打入宫内大牢等后发落!”
“是!”
所有人全部束手就擒。
芈凰跪在地上,浑身是血,双拳紧握地伏地向若敖子琰跪拜:“吾王,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那一扇扇紧闭的殿门之后,有胆小的宫人躲在暗室之中,死死捂着嘴,双眼赤红,目睹着此间发生的一切。
不敢出来亦不敢出声……
寒风呼啦啦的吹着,吹散了荆南那些铿锵的甲兵之声,顺着楚和宫,一路吹向渚宫最高处的青铜王座。
一殿立柱如墨,垂幔翻飞,灯光闪烁,黑影幢幢。
王权之路。
究竟是一条什么路?
空旷的渚宫内外,一片死寂,殿外人人拾级而上,匍匐进殿,三跪九拜,只有它永远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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