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说顺理成章,是因为我自从认识花蕊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当然也不仅仅只是想要跟她zuoai,还想过其它的。比如前面就说过,我曾经想要把她从江时虎那里抢过来,正正式式娶她做媳妇。当时没能下定决心,后来就不行了。但跟她zuoai的念头从来没有放弃过。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这么做纯粹只是迷恋她的身体还是真的很喜欢她。我不止一次地反反复复想过,头痛得厉害,也没想出个名堂。
等到魏文馨回家,江时虎上夜班,我就下定决心要把事情做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我会一辈子后悔。当然了,我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但是在今后一辈子里,也未必不后悔。至少我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心情就不轻松。
当时我没有想得这么远,我当时考虑得最多的是怎样勾引她的细节问题。
按照我那时的心态,这件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万一做了却没有成功,我想今后无法面对花蕊——不好意思啊!至于做成了是否能够面对江时虎和魏文馨,我没怎么想过。我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就好像一个毒品贩子,眼里只有花花绿绿的钞票。至于死刑,想是想过的,但不敢深想,要回避。不然会疯掉。
我先想,应该买点什么东西送给她,不过很快就否定掉了。我不是嫖客,她也不是鸡。我又想,我应该装作喝醉了,这样她会来照顾我,我就可以趁机下手。万一她拒绝,事后我也可以用酒醉来抵挡一会。这种做法建立在她对我丝毫没有好感的基础上,与事实不符。我觉得她应该对我有好感。如果我这么做了,就算成功,想来也索然无味。我觉得应该跟她把我的意思说明白,向她示爱。如果她接受,那就最开心了。如果她不接受,我至少还剩下绅士风度。可是,我要绅士风度干什么呢?我想要的是花蕊。
这些念头在我脑袋里转来转去,直到我把事情都做了,还是没想停当。这证明我的脑水不多,将来很可能得老年痴呆症。
我跟花蕊第一次上床是这样发生的。那天夜已经深了,大约是十一点多钟的样子,江时虎去上夜班,花蕊收拾好一切,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怀中抱着一个枕头。这时候天气已有点凉快,所以能抱得住枕头。书上说,女性喜欢抱着点什么东西看电视,是比较有安全感。这说明花蕊的内心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强悍。
那时我坐在同一张沙发里,看书看电视两者兼顾,但是书里电视里写些什么演些什么我全然不知道。我洗过澡,穿了上衣。这是因为天气不那么热了,而且我打赤膊的样子像个土匪(花蕊语),会妨碍我引诱她。
我鼓了好几次勇气,想要对她说几句话,比如“花蕊,我有话要跟你说”,“我喜欢你”之类。但是没能作出决定。眼见得电视剧就要放完了,我想要说的话始终没说出口来。这可不像我的为人。为什么会这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候花蕊起身,可能是要去拿什么东西。瞟了我一眼,发现我面色青紫,额头冒汗,呲牙咧嘴,一副牙痛的样子。就问:怎么啦?不舒服?然后走过来,伸手试我额头的温度。
我就抓住她的手,接着把她整个拉进了怀里。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那时我的脑袋一片混乱,直觉地以为花蕊会反抗,甚至会给我一巴掌。以她的个性,给人家一巴掌完全不必经过大脑考虑。挨巴掌本身并不可怕,我怕的是挨了巴掌后这事情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了。所以我使了很大的劲,把她抱得相当紧。
等过了最初的慌乱期,我发现花蕊静静地伏在我怀里,一点没反抗,一点没挣扎,甚至两只胳膊已经圈住我的腰。
这使我有点讶异,似乎她也在等着我这么做。后来我问过她,她犹豫一会就承认了,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装喝醉酒,没想到你会装病。
我可没敢承认我是紧张的。那多没面子?
如你所知,已婚男女偷情最难在第一步。只要把这一步走过去,后面发展得相当快。而且我们俩在同一间屋子里住了差不多一年,彼此之间熟悉得不得了。
我亲吻她,显得颇为急色。如果要用贪婪来形容,我也不反对。她也热烈地回吻我,双臂勾住我的脖子。她的嘴唇干燥而柔软。
这一刻,我的快乐简直无法形容。如果你想一个人,想了两年,其中一年她还跟你住在一起,你就能理会我当时的感觉。
接下来的过程跟所有偷情的过程雷同。我们吻了一阵,相互乱摸了一阵,心跳和呼吸的速度都成倍递增,就开始相互给对方脱衣服。
我们穿得都不多,脱起来理应十分容易。但是事实刚好相反,因为我们始终搂抱着,一刻也不愿意分开。所以不但时间脱得很长,而且把衣服脱得皱皱巴巴。
不过这也没关系,我们有整晚的时间。至于睡衣,它就应该是皱皱巴巴的,那是它的本份。
花蕊的身体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好。当然你也知道我暗恋了她两年,而且说话一贯夸张,所以不必把我的话太当真。
这个晚上我们居然搂着睡着了,一点也没想到江时虎下了夜班会回来。当然你也不必担心。江时虎回来时花蕊已经在给我们煮面。幸亏平时养成了吃早点的好习惯。
自此之后,这套房子里的气氛变得有点怪异。开始的时候,我几乎不敢正眼看江时虎,毕竟我是有良心的。后来我就加倍的对他客气起来。但是这位老兄反应一贯迟钝,他可能根本就察觉不到我态度上的变化,而且他也想不出我要对他客气的原因。再说他上夜班,我们每天碰面的时间不多。
这使我很惭愧。有时就想,我只是和一直喜欢的女子交合,没什么可惭愧的。如果不考虑我们生活环境的文化传统,这个想法其实并不太离谱。
至于花蕊跟江时虎之间的情形如何,我不大知道。我们三个人同时呆在一起的机会更少。花蕊也一直没和我说起这方面的事情。
最开始那段时间,我们每晚都享受那件古老的事情所带来的快乐。我二十六岁,花蕊二十二岁,都很年轻,精力相当充沛,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一点都不觉出累。我们肆无忌惮,有时在客厅里看电视都会像麻花一样扭在一起。我以前不大爱看电视,特别不爱看那些情啊爱的古装剧。觉得那里面的人穿着今不今古不古的服装,说着文不文白不白的粤式调情言语,打着飞不像飞跳不像跳的架,十足无聊。但是花蕊喜欢看,我也就喜欢看了。这样我们才有话聊。我们时常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笑话导演混蛋,一边议论某明星的佚事绯闻,不知不觉间就扭到了一起……
现在想起来,当时我们那么不知魇足,那么迫切地一次又一次需要对方,完全是因为我们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我们预料迟早会失去这一切,但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失去。这种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恐惧促使我们的体能超常发挥。
这从我们聊天的内容中也可以看得出来。我们很少或基本不聊魏文馨和江时虎的事情。除了聊电视剧,就聊彼此家里的事情,聊打工的感受,也聊我们过去的生活。
关于打工,我没太多的感慨。我当了个小干部,相对来说工资收入还可以,还不时有点“黑钱”赚。尽管经常给别人骂,但是我也经常骂别人,所以不算吃亏。除了偶尔做做作家梦,向往一下高档的生活,对一切没有太多的意见。然而花蕊不一样。她认为一切都不大合理。比如人家都上大学,她只读了个初中,导致她只能打这种每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这其实要怪她自己,她不怎么肯读书。她原先以为凭自己的姿色,可以到什么公司里做个花瓶(她自己说是文员),但是那些老板却要求花瓶也要有文凭,会电脑,真是莫名其妙。她讲这些的时候,语气愤愤不平。我就附和着,但是在心里暗暗庆幸。要是她真去做了花瓶,我就没有机会了。当然这种想法很要不得,所以不能说出来。
我对花蕊的一切都有浓厚的兴趣。不厌其烦地反复询问她家里的情况,询问她小时候的事情。比如她小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下巴磕在碗上割出一条缝这件事我就问过三遍。我抚摸着她下巴上至今犹存的伤痕,询问各种细节。
花蕊笑着说:干啥子嘛?你都问过三次了。
我用了一句很温情很文学的话来回答。我说:我要把你的一切都刻在心里,永不消逝。
花蕊怔愣一下,突然转过身去,好长时间不转过来。我有些慌神,以为得罪了她,就伸出手去抱她,结果摸到满手的眼泪。
这一刻我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心在剧烈绞痛。我突然冲动起来,把她整个搂在怀里,不管不顾地大声说道:花蕊,我要娶你,你嫁给我吧!
花蕊全身都颤动起来,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就起身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
随后我去敲过好几次门,她都不开,只是说: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最后一次,我听她声音平静,好像不会有什么事了,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去自己的房间。自然,觉是睡不好的了。
十一
第二天,花蕊就恢复了正常,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们照样疯狂。但是她的激情似乎有点不如从前,采取主动的时候少了。甚至有几次还走了神,眼神空洞洞的。
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然而不好说安慰的话。其实那个晚上,我也想了很多,差不多整夜未眠。
我在想江时虎、魏文馨、以及我即将出生的小孩。我还想了我的父母和魏文馨的父母。当然,我也想了花蕊。我明白当时是冲动了些。但是如果花蕊要嫁给我,我还是会答应。我不怕后果难料。
然而花蕊不提。每当我看到她神不守舍的样子,就忍不住要旧话重提。但她似乎知道我什么时候想提这件事,总是及时把我拦住,笑着聊些其它的东西。
过几天,江时虎说要跟我谈谈。他愁眉苦脸,精神恍惚。我心里头“格登”一下,冷汗从背心上渗出来,也变得有些恍惚。人如果做了自觉惭愧的事,就是这个样子的。这也说明我心理素质不够好,不是干大事的料(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常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将来必定要成就一番事业)。
我神情紧张地准备听江时虎声讨我。但他好一阵不说话。你知道的,他就是这样,出张牌都考虑老半天。如果是以前,我老早不耐烦了。然而这次我心虚,没敢大声嚷嚷。
感觉上过了一个钟头,他才犹犹豫豫地说:花蕊想要搬回厂里去住。
我说: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要搬回去?
江时虎愁眉苦脸:我也不知道。
我问:她没跟你说原因?
江时虎说:有。
我啼笑皆非:有你就说出来嘛,还说你不知道。
江时虎说:但是我觉得她的理由一点都不是真心话。我……我前两天跟她说结婚的事,她也没答应。
这个人怎么变得颠颠倒倒,前一件事还没说完,又说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他以前虽然脾气润,但是思路和逻辑都没问题。
我说:你先说她要搬进厂里去的原因。
江时虎说:也没说什么,就说想要搬回去住了,省钱。然后又像是抱怨似的嘀咕:省什么钱嘛,每个月这几百块钱我还出得起。
江时虎存了点钱,这我知道。他出来打工早,以前做裁手时,单价高,每个月工资不比当组长少。他又不抽烟,除应酬外不喝酒,偶尔打点牌,也输不多。关于交女朋友这件最花钱的事,他做得也不多。在花蕊之前只交过一个女朋友,不过几个月就黄了。
我说:你不想搬,也没劝过她?
江时虎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谁劝得动啊?
我想了想说:你再说结婚的事。
江时虎说:我跟她说今年回我家去过年,明年就把事办了。她不肯。
我说:她为什么不肯?这不挺好的吗?
其实我也知道花蕊真嫁给江时虎也不坏,算是很好的结局了。奈何我心里就是难受。倒不是完全因为他们结婚后我跟花蕊“私通”难度更大。而是在我心里已经把花蕊当成我的女人。听到花蕊不肯,我竟然有几分高兴。这说明我不但思想肮脏,兼且口是心非。
江时虎说: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她光说现在不想结婚。
这次谈话一共进行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江时虎翻来覆去就说他不想搬回去,要跟花蕊住在一起,要跟花蕊结婚。我听着他好像是真的一点不知道我跟花蕊的事,不觉放下心来。耐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好,答应他好好劝劝花蕊,又陪着翻来覆去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晚上花蕊下班,好像非常累的样子,连饭都不吃,懒洋洋的打不起半点精神。我因为有话要跟她说,下了个早班。见到这个模样,把要说的话全忘了,心痛得了不得,赶紧跑出去买西瓜。那时不是出西瓜的节气,超市里只有HN出的“黑美人”,个头不大,死沉死沉的,价钱贵得如同打劫。但我还是买了两个。
花蕊平时嘴馋,最喜欢吃西瓜。这时好像没什么胃口,架不住我再三勉强,才吃了薄薄的两片,似乎随时都要吐出来。
我想坏了,不要也是怀孕了。这么担心着,不觉冲口而出。
花蕊笑起来:乱讲。我是感冒了。
我放下心来,觉得可以跟她聊一聊搬家的事情。我说:厌倦我了,要搬回厂里去?
花蕊皱了皱眉头: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跟你讲的。
我说:那当然。他是我的朋友。
花蕊又笑了一下,笑得古里古怪,自言自语地说:朋友。嘿嘿,朋友。
这种笑意和说法让我愤怒,实际是恼羞成怒。要说对不起江时虎,也不是我一个人对不起。我火起来,嚷道:你什么意思?
花蕊可不容人跟她大喊大叫,既算是我也不行。她冷冷地说:所以说你们男人脸皮厚。你有把江时虎当朋友吗?
这件事令我心虚气短,所以特别怕人家提起。我立即反唇相讥:那你呢?你不也是魏文馨的好朋友?
这一棍打得不轻,花蕊脸色苍白,愣愣地望着我,说不出话。我马上意识到把话说重了。她在这件事上跟我一样心虚气短。我走过去,想要抱她。她推住了我,双臂软弱无力。我改为抓住她的双手,慢慢摩挲。我不习惯说对不起。这就算是道歉了。花蕊慢慢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仿佛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她就这么靠着,靠了很久才说:我做不到。
我问:做不到什么?
她没回答。又过了很久,说:我做不到同时喜欢两个人。
我深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准备跟她旧话重提的习惯动作,好像给自己下决心。她一下掩住我的嘴,无力地说:你别说出来。我……我怕听到……
但这次我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我轻轻拨开她的手,说:我是真心的。你嫁给我吧。
花蕊苦笑一下说:再看看吧。我,我自己也不知道。顿了一顿,又说:那就暂时不搬进去吧。
我劝说花蕊的过程就是这样的。我始终没提她跟江时虎结婚的事。倘若你是我,不知道会不会提出来?但在那个晚上,我自以为决定了,要娶花蕊。
两天之后这个决定被敲得粉碎。
魏文馨家里打电话来,她生了个男孩,六斤八两。因为是偷生,没敢去大点的医院。大点的医院都有出生记录,计划生育办的人一查就完蛋。所以是在乡卫生院生的。头胎,生的时候不大顺利,魏文馨受了些伤,撕裂的程度比较重,还在住院。
这女孩自从跟了我,吃的苦头不少。
那一会我心里乱翻翻的。孩子出生我当然高兴,是我的骨肉嘛。何况还是我老罗家的长孙。这下子我老爹该笑歪了。
我没怎么迟疑就把这事告诉了花蕊。她迟早会知道,我不想她把我当成没良心的人。
花蕊也很高兴。不是装的,是真高兴。她催着我,要我快回去看看。我犹豫着,没能马上决定。我知道这一回去意味着什么。
花蕊认真地说:你得回去。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我还在犹豫。这时候我老爹的电话打过来了。他让我立即回去,回岳父家去。他还说他很快就从谷城动身去红安。
我把这理解为急切地想要看到孙子。但我老爹说,要去商量一下,怎么安排孩子。村里的头头,乡里计生专干都要打点。不然前功尽弃。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能再犹豫了。赶着找朋友借了些钱就上路了。我老爹也会带一些钱。打点那些关系花的不是小数目。
魏文馨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她躺在床上,额头上包条毛巾,脸色苍白,但是精神不错,满脸幸福的光彩。孩子没在旁边。开始我以为在育婴室(卫生院没有育婴室),后来才知道是抱回去了。卫生院就在乡政府附近,可不敢把孩子放那。
我急着问孩子的情况。那么点大的婴儿没人喂奶恐怕不行。魏文馨说没关系,家里已经请好奶妈了。我又问孩子长得像谁。魏文馨微笑着说:像你。圆脸大嘴,跟你一模一样。我就咧开大嘴笑了。
魏文馨假装不高兴,板着脸说:就会问小孩,就不会问一下我。
因为刚刚升了级,我的性格变得相当温柔,笑着抓住她的手:我不在这里吗?
魏文馨就笑,一副十分满足的样子。我不禁又有些惭愧起来。这次不是为江时虎,是为魏文馨。
魏文馨摸了摸我的胳膊和脸,满意地说:还好,没有瘦。花蕊把你照顾得不错。
我大是尴尬,含含糊糊地应着:是啊是啊。不过她煮的SC麻辣我吃不惯。
魏文馨笑起来,问我请几天假,我说十多天。她就说:过几天我出院了,好好给你做点家乡菜吃。
她吹牛哪。月婆子一个月不得下床。不过没关系,有心就好。
后来我见到了我儿子。小家伙圆脸大嘴,模样丑怪,活脱脱就是我的复制品(习惯用电脑的人称备份)。我笨手笨脚抱着他,小心翼翼地逗他的脸颊。小家伙一点不领情,不久就大哭,在我身上撒了很大一泡尿,弄得我手忙脚乱。我岳父岳母,哥哥嫂子们大笑不止。连一贯不苟言笑的老爹也不禁莞尔。
这时候我感觉到了责任。不能再任性了,我想。
可是,花蕊……我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能够把花蕊甩出去。
十二
魏文馨没有跟我一起回来上班。她在坐月子。根据她的身体状况,可能还要休养一两个月才合适上班。
在红安的时候,我充分发挥了交际才能,把几个重要人物笼络得很好,而且把村支书的侄女以及其他几个女孩子也带了来东莞,给她们进厂。我答应把支书的侄女进到一个轻松又拿钱多的部门去。我早已经想好把她放到电脑针车室。那里单价高,活又轻松,还有空调。当然这要花点代价,也算是一种交易吧。
我还在红安时,江时虎就跟我说房子已经退掉,东西都寄存在几个老乡那里。等魏文馨来了,我们再去拿。这消息令我在红安的最后几天过得很不开心,连麻将都没心思打。
按照我们家乡的风俗,我带了些红蛋、花生之类的土产,分给同事们吃。然后直接去找花蕊。
我没给她带红蛋,怕引起不愉快。谁知她一见面就向我要。生小孩发红蛋的这个风俗在她们SC南充也是一样的。我老老实实说没有了。她笑着说:那也没关系,请我吃饭好啦。
我想都没想就一口应承,随即觉出不对头来。这个样子可不像情人的关系,跟以前我们做朋友时一样。
我想要问她搬回来住的原因,但没机会。她一直问东问西,譬如孩子长得可不可爱,魏文馨身体好不好,红安好不好玩之类。等问完这些,她就说赶着去上班,然后跑掉了。
这让我相当郁闷。其实如果我理智一点的话,就此打住,也许事情不会变得像后来那么糟糕。但我不能理智,陷在情欲里的人都不能理智。
我不方便总是去裁断现场找她,就不断打她的手机。手机是江时虎“赞助”买的,花蕊要赶这个时髦。在我们工厂,不少月工资不过几百块的少年男女都买了手机,宁肯节衣缩食也要撑面子。
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花蕊后来不接我的电话了。我勃然大怒,直接到她宿舍去叫她。那天已经很晚,操场上都没什么人了。花蕊穿着睡衣,一副睡眼惺松的样子跑出来。
她说:就这样吧,不要再闹了。
这个“闹”字听得我火冒三丈。我说:我在闹吗?你以为我是在闹吗?我不是三岁小孩子,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花蕊说:你不是在闹是在干什么?你现在有小孩,做爸爸了。好好跟魏文馨过日子吧。
我烦躁地说:我没说不跟她好好过日子。
花蕊说:那你还来找我?
我想了很久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可是我舍不得你。我……我爱你!
我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包括魏文馨和花蕊。我觉得说出一个“爱”字责任很重大(当然也肉麻)。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我爱你”,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她打倒了。她的眼泪流出来,什么话也不说,就跑回宿舍去了。
其实花蕊处理这件事的方式是对的。对于一件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还是尽早结束的好。虽然痛苦乃至绝望,但不烦人。是我逼她的。我是这种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结果是痛苦和绝望依旧,而且把事情搞得无比烦人。
自从我那个晚上找过花蕊,我们又恢复到从前的状态。花蕊依旧热情如沸,好像把一切烦心的事都抛到了脑后,纵情欢乐。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算对建筑业的污蔑),这种事情不可能长久地瞒住别人,特别是江时虎。厂里就这么大,江时虎几乎是一下班就要找花蕊,花蕊虽然是个编瞎话的高手,然而编得多了,也难保江时虎不怀疑。事实上他就是怀疑了,所以终于有一次把我们堵在了房子里(跟以前和魏文馨一样,我们租的临时房间)。
用“堵”字也许不大合适,门是我自己打开的。我老感觉门外有一个人。结果门一打开,就看到了江时虎(可能他已经在门外站了好长一段时间)。
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江时虎尤其如此,他看着我们进房间的),但大家还是相当震惊,尴尬非常。那一刻,花蕊的脸是红的,江时虎的脸是白的,我的脸则是铁青色。
相持了大约有几秒钟,可能是几个小时也说不定,我那时对时间已没什么概念。江时虎颓然坐倒在地,喃喃自语:我是猪。我早就应该知道了,我是猪,我真是猪……一边说一边捶自己的脑袋。
我本来做好准备江时虎骂我打我的。如果他真的骂我打我,我就认了,也不还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他这个样子却让人受不了。我甚至怀疑他精通心理学,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操着刀子就捅进来了。
我呆了一阵,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真正说出口来的却只有干巴巴的一句。我光会说:僵尸,别这样。僵尸,不要这样……他不看我也不理我。我们俩就像一对白痴,各自说着不相干的胡话。
这时候花蕊说话了。她说:你走,我有话跟他说。
一开始我不知道她跟谁说话,直到她推了我一下才知道是要我走。但我不愿意。我是个男人,在这种时候溜之大吉恐怕不大合适。
花蕊尖叫起来。这种歇斯底里的尖叫把我吓住了,把江时虎也吓住了。我们两个白痴又一齐呆呆地看着她。花蕊再推我一把:你走啊!还不走?
我就走了。不过没走远。接着听到“哐”的一声,门关上了。但是里面的声音依旧能够听到。
我听见花蕊说:你起来。语气还算平和。大概江时虎没动,花蕊的语气就不平和了,声音也大起来:你站起来。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人死屌朝天,一点不像个男人。
过了一阵,我听见江时虎说:你,你是我老婆……
江时虎讲话永远是这个样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是我老婆,不应该这么说我。
花蕊冷笑道:谁说我是你老婆?我又没嫁给你。
江时虎口吃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你,你,他,他,人家有老婆的!
花蕊说:那不关你的事。我喜欢跟谁好就跟谁好,用不着你管。
接着我就听见开门的声音,花蕊跑出来,从我身边经过,我叫了一声,她理都不理,像风一样跑掉了。
我愣了一会,决定回房间去看看江时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去追花蕊而去看江时虎,或者觉得花蕊够坚强,江时虎更需要关心吧。如果要用“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来解释,我想不大对。我没有那么高尚。
江时虎倚墙站着,如同喝醉了酒,口中喃喃自语:女人,女人……朋友,朋友……
看到这个样子,我没有再进去。我知道当初的估计很不正确。江时虎岂止是喜欢花蕊而已。
两天之后,魏文馨来了。这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因为她迟早要来,就算不知道这件事也会来;意料之外是她竟然把儿子带来了。她姐姐跟着一块来的。
魏文馨的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几乎要睁不开了。她生性爱哭,什么事没有也要哭上一哭才过瘾。如今这么好的机会,还不狠狠哭一家伙更待何时?
我不禁又有点痛恨起江时虎来。你小子要骂我揍我,要怎么样我都认了。就不该把这事捅给魏文馨,搞得沸沸扬扬。她还把儿子也带来,摆明要我的好看。
魏文馨的姐姐可比她厉害多了,把我儿子往魏文馨怀里一塞,指着我的鼻子就叫起来:那个婊子呢?那个臭婊子在哪里?你把她找出来,看我撕了她的骚x……
一副典型泼妇样子。
但我不怕她。这几天,我正盼着谁跟我吵架呢。我从来不怕泼妇。我只怕软刀子。
我瞪了她一眼,喝道:吵哪样?什么事都没搞清楚就瞎闹。先住下再说。
她姐姐跟我只见过几次,大家还不大熟。被我这么一喝,不知道我最善于虚张声势,气势上怯了些,但不肯服软:住下就住下,反正我们不怕。说到哪里去都是我们有理。
把她们安顿下来,我就去找花蕊。但是花蕊已经不在。她离开了工厂。据她的室友说,昨天晚上就没见过她。我心头发凉,赶紧打她手机。自然,这没用。我还是不死心,拼命给她发信息,希望她能收到。自然,也是没用。按照花蕊的个性,既然决定离开,就会把事情做得很彻底。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找江时虎,这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法子。但是江时虎根本不理我,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把头扭过去,好像我是透明的。
我暴怒起来,揪住他的衣服恶狠狠地说:告诉你,要是花蕊出了什么事,我会把你杀掉……接着我就感到左眼一阵剧痛,金星乱冒……
如你所知,我刚才那句话过于横蛮无礼,简直称得上卑鄙无耻,所以文静胆怯如江时虎都忍不住要揍我。
这小子平时老实得不像话,揍起人来却一点不手软,力气也不小。我的眼睛立即变得如同一个核桃,比魏文馨还壮观。
此后一段时间内,花蕊绝无音讯。江时虎不久也辞职走了。大约两个星期之后,魏文馨的姐姐也回去了,毕竟她家里有田有地要种,老公孩子也要照顾,不能在这里死等那个“婊子”。而且看我对魏文馨还不错,魏文馨也有认命的意思。
她抱着我儿子走的。临走前留下一句狠话:你要是再欺负“四妹”,我要你老罗家断子绝孙。
这话把我吓住了。虽然大家都说老婆是别人的好,但没有谁说儿子是别人的好。
写到这里,你也知道这个故事要结束了。但是后来还发生了两件事,我决定把它们也写出来。虽然按照写小说的手法来说,这样做有狗尾续貂之嫌。但是这事真实发生过,你可能不大相信,要说是我故意捏造的。那我也不反对。
第一件事是花蕊写了信来。准确地说,是给魏文馨写了封信。那时候我们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有些乏味但是平静的生活。虽然不能把花蕊的事情忘掉,但是都装作忘掉了,谁也不提。在这一点方面,魏文馨做得不错。如果花蕊知道我们这样子,可能就不会写信来了。
看到信封上花蕊的笔迹,我就有要先睹为快的冲动。当然,我没有这么做。我虽然只是个中专毕业的粗鲁家伙,也还懂得一点常识。至于这封写给魏文馨的信为什么到了我手里,是因为总务课管信件收发。
魏文馨拿到这封信的表情可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脸色又青又白。我真担心她随时会把信撕掉。还好,她没有。而是深深吸了口气,可能还在心里说了几句“今天天气真美好,阳光真灿烂”之类的话来镇定自己的情绪,就把信撕开了。
花蕊跟魏文馨一样,只读过初中。信不长,只有短短的三段。字写得相当难看,不过语句还通顺,也没有错别字。可见花蕊为写这封信费了不少心思。薄薄一张信纸弄得皱皱巴巴的,还有不少被泪水浸湿的痕迹。当然,如果有人要说天气太热,那是汗水,我也很乐意相信。
信的第一段是给魏文馨道歉。花蕊写道:文馨,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要破坏你的家庭。真的没有想过。
看到这里,魏文馨脸色铁青。
第二段写道:我知道你会骂我下流,不要脸。以前看到电视里的坏女人,你都要这样骂的。(这一点我可以证实,魏文馨通常都是把正义写在脸上。)你骂吧,我也知道我该骂。但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我控制不住自己。因为我也喜欢罗锅,从第一次看到他开始,我就很喜欢他。(这时候魏文馨满脸鄙夷,恶狠狠地骂道:下流!不要脸!但这一点我不能赞同。如果说谁喜欢我就是下流不要脸的话,她自己也有份。)
花蕊继续写道:但是那时我是江时虎的女朋友,你是他的女朋友。我告诉我自己,不能喜欢他。后来把事情搞成那个样子,全是我不好,你不要怪他。
看到这里,魏文馨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连忙缩了缩头。那时我心虚胆怯,有点怕她。
最后一段,花蕊写道:文馨,我记得有个电视里说,能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生活,是最大的幸福。以前我不信,觉得都是导演编的。现在我相信了。你跟罗锅好好过日子吧。我现在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你们再也不会见到我了。祝你们幸福。
魏文馨看完信,愣了很久,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把信撕掉,而是小心地折好装回信封里去。
那个晚上,我没看书,魏文馨也没有看电视。我们随便洗漱一下就睡了。但是我们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后来魏文馨突然问我:哎,你说她……她……花蕊说我们以后不会再见到她了,是什么意思?她不会,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说:不会。然后把她揽在怀里。我知道,她已经迈过这道坎了。不管怎样,我希望我老婆是个善良的人。
但是,其实我也不能确定花蕊到底会不会做傻事。这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此后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暗中打听花蕊的消息。向她的老乡朋友打听,甚至还打过电话到她家里去。但是都没有确切的消息。只不过她家里人说,她还在东莞。这使我大为放心。
我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手机,也不敢换电话号码。我期待有一天,花蕊给我打电话来。
我等到了这一天。
大约在一年后,花蕊突然打电话给我。那时我已经是总务主任。我们又建了一个新厂,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干部去负责总务方面的事,厂长就把吴主任调过去了。他空下来的位置由我升任。
电话那头,花蕊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但是精神好像还不错。
花蕊说:罗锅,还好吧?
我说:还好。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很没有出息。我的声音在发抖。
花蕊说:文馨怎么样?她……也还好吧?
我赶忙说:她也好。她已经不怪你了。你上次写来的信,她现在还好好收着。
我听到花蕊吁了口气。我想这对于她迈过这道坎有些帮助。
过了一会儿,花蕊说:你们结婚了吧?
我说:结了。拿了结婚证。
花蕊说:恭喜啊!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也要结婚了。
我赶忙说:恭喜你。你在哪里?我来喝喜酒。
花蕊说:谢谢。但没有告诉我她在哪里。我知道我不该再问了。这时候我问了句傻话:你跟谁结婚?是不是……僵尸?
问这么傻得厉害的话,是因为我很希望他们俩结婚。我知道江时虎真的很喜欢花蕊。
花蕊苦笑了一下,说:不是。我……是我的一个老乡,也是南充人。
我问:他怎么样?对你还好吧?
花蕊说:他对我很好,人很老实。……我们打工妹,能找一个对自己的好的老公就算不错了。
我默然。江时虎何尝对她不好?就是我,也不能说对她不好。这不像是花蕊讲的话,她以前是何等的心高气傲?这中间有些事情弄错了。
我想,时隔一年,她给我打这个电话,一定不是只跟我拉几句家常。事实证明我的想法不错。
沉默了一阵,花蕊问我:罗锅,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真的喜欢过我吗?我是说,如果我不走,你是不是真的会娶我?
我认真地说:真的会。其实那个时候,如果你不是跟僵尸好,我会追你。
花蕊说:那魏文馨呢?你没有喜欢过她?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如果说我不喜欢魏文馨,显然不符合事实。我想了一下,说:我也喜欢她。不过……
花蕊打断我:好了,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再见。
我赶紧叫道:花蕊,等一下……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花蕊说: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我……值不值得。我现在知道了。我不后悔。
我说:花蕊,这是缘分。我们有缘无分。
花蕊叹息一声,低低地说:是啊,有缘无分……就这样吧,再见。
我拿着电话发愣,直到她那边挂断很久,我才喃喃地说:再见。
万事皆缘。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不会再见了。但是她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要建立家庭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希望她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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