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阴暗潮湿,空气之中弥散着一股便溺被闷起来很久的臭气,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脏兮兮的老鼠在啃噬着一名囚犯脚上发黑的烂疮。
所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李秘更非草木,作为接受文明教育的现代人,李秘也充满了人道主义的良善,见得这一幕,难免心里发寒。
浅草薰被吊在刑柱之上,伤痕累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但一双眸子却仍旧闪耀着阴狠与不屈。
她的衣裤早已被剥掉,丰满健美的身材就这么暴露着,沾满血迹,再没有任何美感,仿佛将人带回到充满原始罪恶的远古。
李秘似乎有些理解,为何古人如此热衷于剥人衣服,便是打板子,也脱了裤子再打。
因为古人对这件事情最谨慎,剥掉衣服裤子,就好像剥夺了尊严,这是对一个人最大的羞辱,比身体的刑罚带来更大的痛苦和惩戒!
然而浅草薰的眼中并没有羞耻,只有不屈与仇恨的烈焰!
倭寇的所作所为固然是人神共愤,浅草薰也绝不是甚么良家妇女,可即便如此,李秘心中仍旧有着怜悯与人道关怀。
这无关大是大非,而是人性善良的一面。
他走到班房里,取来一条毯子,盖在了浅草薰的身上,又倒了一碗水,递到了她的嘴边。
浅草薰并没有惊讶,也没有感激,她含了一口水,却没有吞下,而是和着口中的血水,喷到了李秘的脸上!
李秘也没有恼怒,仍旧将水碗递过去,浅草薰却猛然用力,咬下一块碎碗,用力嚼着,仿佛把舌头和口唇都磨烂了,满口鲜血与碎末!
“疯了!”
李秘终于被震撼了一把,他也终于见识到倭寇的人性,这些人是真真的野蛮!
这种野蛮,不是受教育程度来审视,而是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
在他们的眼中,要么成为猎人,要么变成猎物,他们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泯灭了人性,文化知识和生存技能,只能让他们变得更加危险!
李秘知道自己是没办法从浅草薰口中探听到任何消息,即便武则天身边的四大酷吏再世,轮番折磨,这个女人也不会有任何屈服,所以他摇头叹气,径直离开了牢房。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李秘身心俱疲,但又如何都睡不着。
并非吏舍闷热,也不是蚊虫乱舞,而是他心中始终放不下,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危机感。
他在马王爷庙之时,偷听到的情报,便是最大的隐患。
玄青子和浅草薰的对话,揭露倭寇有着一个计划,但这个计划到底是甚么,却无人得知。
事关倭寇,再小也是大事,简定雍那边也连夜审讯了玄青子。
但正如先前所料,这玄青子只是个外围接应的细作,无法接触到核心机密,对这个计划只是知道些许皮毛。
李秘心里也非常清楚,保密级别越高,说明计划就越重要,而倭寇的军事计划直接影响到沿海成千上万百姓的安危,又让李秘如何能高枕无忧?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可一想到之类,他又从床上爬了起来,灌了一通凉水之后,便往县衙后宅走去。
不出所料,简定雍也并未入睡,他的书房仍旧亮着灯,典史和师爷也在里头伺候着,他们正在分析玄青子的口供。
在外头值夜的衙役见得李秘过来,也客气地点了点头,并未托大阻拦,而是帮他敲了敲书房的门。
简定雍开门出来,见得是李秘,有些惊喜,也有些欣慰,微微一笑道:“进来吧。”
李秘走入房中,朝钱师爷和典史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而后朝简定雍问道。
“明府可有眉目了?”
简定雍一屁股坐下来,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这些个倭寇必定要干大事,只是咱们线索有限,无法获取更多的情报...”
这是李秘当上捕快的第二天,非但破了张氏的案子,抓住了凶手浅草薰,更牵扯出倭寇的阴谋来,这样的成绩,便是当差几十年的邢捕头等人,也未曾有过。
或许也正因此,无论是简定雍,还是钱师爷,对李秘都另眼相看,这个事情本来就是李秘揭露的,自然也不会有所隐瞒,反而更需要李秘的帮助。
李秘想了想,朝简定雍道:“浅草薰这个女倭鬼子守口如瓶,宁死不屈,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的情报,是不大可能了...”
“是啊...”简定雍又是一声长叹,想来此事也让他焦头烂额,毕竟事关倭寇,若措置不当,错过了些什么,责任可都在他这个知县的身上。
钱师爷此时看似随口地问道:“李小哥足智多谋,不知可有良策?”
李秘一眼看过去,钱师爷并无挑衅之意,看起来十足真诚,李秘也没在意,便回答道。
“既然浅草薰和玄青子这边没有进展,咱们只能另外寻找突破口了...”
“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了,这苏州府说小不小,又该从何着手?”钱师爷摇了摇头道。
李秘沉思了片刻,也坦率地说道:“也不敢瞒着明府,除了咱们之外,还有人关切着这伙倭寇细作的一举一动,兴许他们比咱们知道的多一些,不若交给在下,让我去问问?”
李秘如此一说,简定雍不由双眸一亮,正要答应下来,钱师爷却及时抢过话头道:“李小哥说的是钱塘张家的人吧?”
李秘也点了点头,今次若没有谢缨络,他是无法抓住浅草薰的,再者,在马王爷庙之时,是张氏的鬼魂突然出现,才使得谢缨络有了可乘之机,将浅草薰成功拿下,这件事情,李秘也一直无法释怀,他必须要去搞清楚,张氏的鬼魂到底是甚么东西!
然而钱师爷却摇了摇头,朝简定雍道:“大人,恕我直言,张氏虽然心怀公义,积极抵御倭寇,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张家到底是不受朝廷待见的,朝中不少官员甚至怀疑张家与倭寇暗中苟且交通,若大人与他们扯上关系,只怕难以独善其身...”
简定雍闻言,心中念头也就被浇灭了。
是啊,他是官,张家的人说到底只能是匪,但凡与绿林中人有所牵扯的,官场上又有几个能得善了?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简定雍如此问李秘,李秘心里也不由轻叹一声,这说明简定雍否决了自己的提议。
李秘想了想,又建议道:“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比较耗费时间与人力...”
简定雍与师爷和典史商量了大半夜,也是毫无头绪,如今却听得李秘说有法子,而且还不止一个法子,自是惊喜连连,赶忙问道。
“耗费多些总比坐以待毙强,你且说一说,看看是否可行。”
李秘心里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当即朝简定雍道。
“浅草薰乃是神鹿宫的阴阳玄女,在倭寇里头有着不低的地位,她被抓了之后,倭寇细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用她来做饵,必定能够引蛇出洞!”
李秘如此一说,简定雍等人也即刻醒悟,抓住别的倭寇细作,或许真的能够获取一些情报和消息,但浅草薰是此次最大的战利品,若有个闪失,到嘴的鸭子可就飞了。
简定雍不由迟疑起来,钱师爷也是心思玲珑之人,对简定雍更是了解,此时便朝李秘道:“浅草薰才刚刚抓获,已经连夜上报到府衙,上头的人都还未下来看过,此时以她作饵,难免有些仓促,我看还是另寻他法吧...”
简定雍此时也说道:“师爷的顾虑也并非不无道理,李秘,除此之外,可还有良策?”
李秘也不由苦笑,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不过也只能退而求次道:“不需要浅草薰作饵,想要抓捕其他细作,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时间上可能要慢一些...”
简定雍听得如此,不由惊喜,这李秘果真有些城府,计谋点子是层出不穷,当即说道:“此事终究还需要府衙来定夺,但事态紧急,时不我待,你若果真有良策,可放心说出来,本官也看看是否做得!”
李秘轻轻吸了一口气,朝简定雍问道:“不知明府可否给我一张苏州府的地图?”
“地图?”李秘如此一说,非但简定雍,便是钱师爷和典史,都脸色大变!
在后世,地图并非甚么新鲜玩意儿,几块钱就能买一份,手机上的地图应用也是详实到了极点。
可在古代,地图却是至关紧要的东西,私人不得绘制与窝藏,否则就是大罪!
便如这苏州府的地图,严格来说应该是苏州府的城防图,图上标识苏州府各处要道与布防,便是简定雍也不一定能拿到!
毕竟他只是吴县的县令,而苏州府的城防图,那是府衙和卫所才有的东西!
“你要地图作甚?”简定雍不由警惕起来,李秘虽然成为了捕快,但也只是昨天的事情,此时此刻,他提出索要地图,难免让人有些紧张。
李秘从他们的表情当中,也看得出自己只怕是犯了甚么忌讳,赶忙解释道。
“明府,咱们想要清洗苏州城中的细作,可不能无的放矢,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后者挨家挨户去搜查,都会打草惊蛇,即便没有明确的目标,咱们也必须有个大致的搜查范围...”
“在刑侦门里,有一手技术叫做地图分析法,我打个比方吧。”
李秘扫了一眼,便走到书桌前,抽过一张纸来,执笔点画起来。
“大人且看,这个圈是县衙,而这里是吕家,如果我记得没错,方位上大概是这个样子...”
李秘又朝钱师爷道:“劳烦师爷把那十几桩凶案的大体方位都与我说一下。”
钱师爷是简定雍的得力助手,可以说绝大部分政务,他都必须过手,作为一个绍兴师爷,他比简定雍更加清楚案情,此时他也不知李秘要做些什么,兴趣被勾起,也不消看卷宗,当即将位置都点了出来。
李秘一一将方位标上,而后在这些地点上画起一道道线条,将他们都关联起来。
看着李秘如此娴熟地描写,简定雍等人也露出惊讶之色,但当他们看到纸上的图画,便瞬间明白这个地图分析法到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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