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之所以让戚楚与青雀儿当场认亲,就是为了打乱周瑜那智珠在握的高傲姿态,不按常理出牌才不会落入周瑜彀中,然而这场认亲的效果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好。
或者说李秘高估了青雀儿对家族亲情的依赖,他幼时也曾享受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拥有着极好的家庭教育,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像父亲一样读书科考,报效朝廷。
然而祖父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所有的美好都打灭,家道中落之后,他被丢到了养济院之中,虽然姜壁对他很照顾,但终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而这个时候,如同神仙一般神秘且强大的周瑜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看到了人生的希望,让他看到了实现父亲戚疏志报仇遗愿的道路!
似他这样年纪的孩儿,或许经历过同样的穷困潦倒缺衣少食,可像他这样先甘后苦的却不是很多,虽然他从未愿意面对和承认,但在他内心深处,他是崇拜和痛恨他那死去的父亲。
之所以崇拜,因为父亲就是他的天,他一直努力朝父亲的方向奔跑,可父亲执着于替祖父平反,又将一切都彻底毁掉。
让他感到可恨的是,他明知道这样会更加窘迫,却又无法说服自己摆脱这些,即便带着恨意,他仍旧纠结和矛盾着,继续走在这条艰难又痛苦的路上!
孩子们总喜欢将自己的挫折,归咎到父母或者长辈的身上,戚楚的出现,让他又找到了迁怒的对象!
若没有戚楚这个叔公,他不敢恨自己的父亲,便只能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可叔公出现之后,他所有的憎恨,都转移到了这个叔公的身上来!
当他说出没有叔公,全家已经死绝这样的话来之时,心中竟然流过一股酣畅的快意!
戚楚堂堂正正的一条汉子,听得此话,也是浑身颤抖,心中的纠结痛苦也便可想而知了。
李秘见得此状,心中也有些不忍,青雀儿追随周瑜之后,果真是性情大变。
又或者他早已追随周瑜,在牙行之时,与李秘和九桶小胖子等人一直以来的相处,他都戴着自己的面具,或许此时才是他的真性情!
周瑜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仿佛在等着李秘的挑战,想要看李秘到底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想知道李秘还能如何扰乱他的预判。
然而李秘想了想,却朝戚楚低声劝慰道:“戚将军,青雀儿毕竟是个孩儿,眼下或许有些抵触,但迟早会想通的,所谓血浓于水,这份血脉便是羁绊,一生一世都无法甩开,咱们也给他一些时间来接受,你看可好?”
戚楚听了李秘的话,又看了看一脸冷漠的戚长空,最终还是叹着气,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是个果决之人,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婆婆妈妈,虽然他很想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予青雀儿,即便自己一无所有,起码可以连命都给他。
但眼下青雀儿显然不会接受他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善意,戚楚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便不再纠结这件事。
周瑜本以为李秘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二人相认,借此来离间,甚至将青雀儿从他身边夺走,他心中也一直在思考着对策。
可李秘最终却选择了放弃,虽然这是好事,但不得不承认,李秘想让他周瑜捉摸不透,该死的是,李秘真的做到了!
周瑜虽然陪坐末席,但谁都知道,这位大都督才是主角儿,首席上的范荣宽和锦衣卫千户赵炎阳等人,都已经将周瑜视为升官发财的宝贝了。
眼下皇帝陛下已经下令,趁着班师回朝,召见周瑜,可见皇帝对周瑜已经是知晓了的,以周瑜这等神人的做派,想要如邵元节得到嘉靖皇帝宠信那般,得到当今天子的宠信,那是毫无悬念的事情,试问谁不想与周瑜更亲近一些?
此时场面冷了下来,这些人自然要瞩目于周瑜,都等着这位大都督发话。
李秘见得周瑜挪了挪身子,知道他要说话,此时却朝宋知微使了个眼色,宋知微也心领神会,当即朝范荣宽和赵炎阳道。
“二位大人,我等奉命过来查案,照着公文,我等需要与海宁卫指挥使吴惟忠交接案情,不知吴将军眼下何在?”
宋知微也是朝廷官员,若有几乎结交周瑜,他只怕也会毫不犹豫,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小小推官,在朝堂上没有任何资源,又如何能够比得过范荣宽和赵炎阳这样的朝廷大员?
再者,他已经得罪了赵炎阳,虽然不知道这全修道人到底是甚么来头,但可以肯定的是,赵炎阳不会对全修道人如何,却是放不过他与李秘的,毕竟锦衣卫是何等高高在上的存在,赵炎阳又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横竖最不该得罪的都已经得罪了,眼下只能将所有筹码都押注在了李秘的身上。
他对赵炎阳等人了解不多,可历经这么多事,他对李秘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他相信李秘是个靠得住的人,信心也就变强了起来。
周瑜刚要说话,却发现宋知微这么个推官,竟然也变得硬气起来,事情的发展再度脱离了他的预想和掌控!
范荣宽不是赵炎阳,他无法知道全修道人的身份,儿子范重贤也只是说自己受了委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范荣宽自然不会忌惮,此时便朝宋知微道。
“你们奉行命令,要来查案,本官自然是欢迎的,不过尔等姗姗来迟,耽搁了五六日,本官与赵千户以及在座诸位大人,已经查明真相,是吴惟忠指使厨娘,毒杀了卢百户,吴惟忠已下狱,一切都记录在案,回到公署便结案,你们也不必折腾了。”
宋知微闻言,难免眉头一皱,李秘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范荣宽也是脸色难看,朝李秘喝止道:“李秘,搞清楚你的身份,这衙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无礼!”
李秘停下来,哼了一声道:“敢问范大人,吴将军有甚么理由要毒杀一个锦衣卫百户,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范荣宽早知李秘不会轻易相信,但他也不想跟李秘解释,因为这样会很掉价,此时便朝李秘道:“宋推官奉命查案,了解案情也是理所当然,你是甚么东西,也敢在此胡言乱语!”
宋知微赶忙回护道:“范大人,朝廷将这桩公事摊到我苏州理刑馆,本官也自觉为难,便征调了吴县捕快李秘作帮手。”
宋知微是个条理分明的人,李秘是吴县捕快,但同样隶属于苏州府,理刑馆有权征调,如此一来,也就名正言顺了。
范荣宽正气恼于儿子受了委屈,哪里理会宋知微这样的伎俩,便朝他说道。
“尔等奉命查案是本分,不过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也就是说尔等不需要再查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在这里聒噪!”
宋知微咬了咬牙,抬起头来,挺直腰杆道:“范大人,虽然你贵为一方牧守,但司法刑名自有分管,不是你说不需要查就不查了的,我等奉命查案,若不亲审案情,又如何交差?”
范荣宽也没想到宋知微竟然会变得如此硬气,而且他说得合情合理,明面上确实也没有驳回的理由,范荣宽便气恼道。
“本官也是为了你们好,既然你要查,随便去查就好了,下毒的厨娘已经招供,字字句句都已经录了供状,这岛上炎热潮湿,尸体也早就腐了埋了,你们要查,请自便吧!”
范荣宽如此一说,宋知微顿感丧气,因为他也早有过这方面的顾虑,因为耽搁太久,尸体是无法保存下来的,若没有查验尸体,便相当于少了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调查环节,想要调查清楚真相,也就希望渺茫了。
再说了,若果真如范荣宽这般说,那下毒的厨娘已经招供,即便是这厨娘诬告,对吴惟忠而言,也是极大的影响。
别的牵连且不去说他,便只是今番水师大胜而归,论功行赏之时,吴惟忠的功绩就会大打折扣,毕竟死的是锦衣卫百户,那可是天子亲卫!
见得宋知微不说话,范荣宽也很是得意,还刻意看了周瑜一眼,仿佛在邀功一般。
周瑜虽然三番两次被截住话头,直至此时都未能说话,但见得此状,也乐得看热闹。
宋知微毕竟只是个推官,面对范荣宽这样的朝廷大员,无法像李秘那般破罐破摔,眼下也很是窘迫。
因为范荣宽已经将路子全都堵死,诚如他所言,凶手已经招认,又指认了幕后主使就是吴惟忠,尸体又已经下葬,确实已经铁板钉钉了一般。
李秘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宋知微,却只是笑了笑,朝宋知微道。
“推官大人,这事情也没那么为难,口供毕竟是口供,若没个真凭实据,也做不得准,否则随便一个甚么伙夫奴婢指认范大人是凶手,难不成咱们就要把范大人也抓起来么?”
听得李秘如此一说,范荣宽也恼了,虽然李秘是对着宋知微说话,但此时范荣宽也顾不得会跌份,朝李秘冷哼道。
“这桩案子是本官与在座诸位大人一并审理,又有大都督从中协助,证据确凿,岂容推翻,尔乃吴惟忠的弟子,照着规矩,你该避嫌,根本就没资格查这个案子,又如何在这里说三道四!”
李秘闻言,不由挑了挑眉头,朝范荣宽道:“若我要避嫌,那么范大人你也更该避嫌才是!”
“你的儿子范重贤与吴白芷早已订立婚约,两人又苟且在了一处,你与吴将军乃是姻亲,若我无权调查,那么范大人你也无权调查,这调查结果便做不得数!”
范重贤和吴白芷听得此言,也是脸色大变!
“你胡说甚么!说案情便说案情,如何污人清白,我儿素来自重,白芷侄女儿也是贞洁素慧,岂容你如此诽谤污蔑!”范荣宽最受不得别人欺负他儿子,尤其是李秘!
李秘:“我并没有污蔑,我亲眼撞见他们在吴将军府上花房里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吴府丫鬟秋冬可以作证,不信你倒是问问你家宝贝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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