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军与边民到总兵府来讨要说法,一时间也是群情激愤,沿途不断有百姓加入,渐渐形成人潮,声势浩大,场面也是混乱了起来。
总兵府的守卫自是同仇敌忾,没有帮着维持秩序,只是冷眼旁观,没加入愤怒的乱民狂潮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黄辉收到消息之后,也是第一时间调集人手,将朱常洛保护了起来,又让人通知李秘,诸人集中在一处商讨对策。
李秘听了详情之后,也是眉头大皱,他早料到这些京城子弟会惹麻烦,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先生,这该如何是好?”朱常洛到底是没碰到过这种突发状况,一时间也是慌了。
大抵在宫中也听那些太监说过不少乱民和贼寇的故事,一时勾起了心中阴影来。
黄辉看了过来,朝李秘道:“宣抚大人以为该如何?”
李秘轻叹一声,朝黄辉道:“先把当事人抓过来,问清楚缘由,若事情是真,便交给有司处置,以平民愤。”
或许很多人会认为这样措置便输给了边军,可在李秘看来,这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公道就是公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该如何便是如何。
黄辉有些迟疑,朝李秘道:“大人这么做,难免要泄气,往后只怕是影响皇子尊威,难道就没有更好一些的法子了么?”
黄辉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眼下也只是片面之词,必须把当事人抓来,搞清楚真相,才好做决策。
再者,大明朝官员犯罪有着不一样的规定,比如这军官犯罪,必须提请,其他衙门不得擅自审断,最终要报到五军都督府去处置,量刑也根据祖上功劳等等各方面综合,所以比较复杂一些。
也亏得李秘在大理寺当过副署正,在理问所之时又研究大明律,否则眼下还真是要抓瞎了。
“黄诗讲,眼下事情还没搞清楚,说其他都是多余,先让人把当事人拘来,问过再说。”
黄辉是文官出身,又是清流官员,说白了就是考中进士之后,就搞文书工作,编修典籍之类的,是个专门搞学术的,哪里懂得这些东西。
所以他也就干脆交给了李秘,李秘二话没说便让人把那犯事的京营军士给抓了过来。
这一问才知道,此人名唤罗顾,竟然还是个百户,货真价实的军官!
罗顾面相俊朗,身材挺拔,外头看着也是一表人才,而且只有二十来岁,估摸着是承袭父荫才当上的百户。
见得朱常洛,罗顾当即跪下行礼,礼数周到,与京城中那些个纨绔也是一般姿态,虽然胡闹,但知道分寸,而且言行举止透着一股望族子弟的淡定与贵气。
朱常洛并没有叫他起来,而是有些不悦地问道:“罗顾,李侍读有事要问你,尔务必坦白,不可有半点隐瞒。”
罗顾是京城子弟,自然知道朱常洛替父出征的意义所在,不出意外的话,眼前这个少年往后极有可能会成为太子,甚至未来的皇帝,他又岂敢造次!
“是,臣必不敢隐瞒!”
李秘观察了一番,而后朝罗顾道:“我只问你一句,人是不是你糟蹋的?”
罗顾似乎没有半点害怕,或许也是在京城胡闹惯了,难免将人命看得太轻了一些,又或许事情真不是他干的,所以才有底气。
“末将知道李大人是铁面无私的人,对我等纨绔也没甚么好感,今番怕是要拿末将人头来立威了吧?”
罗顾对李秘显然没甚么敬畏,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藐视太甚,连朱常洛都有些看不下去,他自是要维护李秘的,毕竟李秘是他的老师,又为他和母亲做了这么多事情,又如何容忍别人侵犯老师的权威!
“尔大胆,如何敢如此说话!还懂不懂尊卑!”
照着大明朝的官制,百户也不过是正六品,当然了,如果是州府卫的百户,自是比不上京营的百户,而京营的百户,又比不上锦衣卫的百户,尤其是这种祖上有功的,更是张狂。
但时代已经不同,若是最早追随太祖朱元璋的那一批武将,还有些权柄,然则到底是被杀光了,又过了这么多年,大明朝早已经是文官做主,武将在朝堂上根本没有话语权,有时候三品武将都要给四品文官下跪,也就不用说六品百户了。
李秘是从五品侍读,那是正经文官头衔,虽然没甚么实权,但又有宣抚的官职在身,无论是文是武,都比这罗顾要尊贵,所以朱常洛生气也不是没道理的。
然而罗顾却不以为然,想来他心里也已经先入为主,认为李秘懦弱,怕了这些边军,想要惩处他们来讨好张守愚和这些边军吧。
李秘知道他的心思,毕竟这段时间发生矛盾,李秘和黄辉都尽量约束京营和锦衣卫的人,也是不想寒了边军的人心,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不过李秘也没解释甚么,此时呵呵一笑道:“好,罗百户果是深明大义的人,既然罗百户已经清楚本官的意图,那么本官就承了罗百户的好意!”
“来人,给本官拿下,除去甲胄,交给总兵府,提请五军都督府依律处置!”
罗顾本来只是有些怨气,认为出事之后李秘只想着欺负他们这些京营的人,以讨好边军,所以故意赌气埋怨,谁想到李秘根本没再问,直接就把他交了出去!
京营和锦衣卫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与这些边军格格不入甚至针锋相对,矛盾和冲突也是愈演愈烈,出了这个事更是犯了众怒,如今这样的汹涌形势,他若落到总兵府的手里,可就要吃苦头了!
虽然总兵府无权审判他,更无权处置他,最终也只能报送五军都督府,但他们却有羁押权,京营和锦衣卫的军士对里头的道道实在太了解,明面上他们不敢如何,可背地里折磨人的花样却是层出不穷,若真让总兵府羁押了,即便能出来,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李秘!你敢!我祖上乃是御封的莱阳伯,有名爵在身,又岂容你羞辱!”
李秘也是呵呵冷笑:“原来还有爵位在身,难怪这般有恃无恐,不过既然你有这么大的来头,想必该知道皇帝陛下曾御赐本官一身飞鱼服吧?今次本官受了宣抚之职,乃是钦差,凡事得便宜之权,难道你还想让我把飞鱼服请出来,动用先斩后奏的权柄么!”
罗顾闻言,也是脸色苍白,终于知道李秘是不好惹的,早知道就乖乖地好好说话,又何必闹这个脾气!
然而他们这些贵族子弟毕竟是高冷惯熟了,到底是拉不下脸面来,此时只是忍辱负重一般憋屈站着。
李秘却懒得理会他们这些廉价的脸面,见他不说话,便朝外头的军士道。
“既然罗百户不辩解,便当有罪论处,拖下去!”
罗顾见得李秘要动真格,这才慌张起来,噗通跪下,朝李秘道:“是末将无知,还请李大人恕罪!”
李秘猛拍桌子,怒叱道:“你当本官是随意拿捏的泥人么,认个错便想蒙混过去,来人,拖出去!”
罗顾此时是真怕了,赶忙磕头道:“李大人饶命!那事另有原委,末将是受人冤枉的,若大人真把末将办了,末将受难不说,大人明察秋毫的英名也就毁了!”
李秘确实对纨绔二代没甚么好感,但也不至于针对他们,今番故意拿捏姿态摆架子,其实也是打个心理战,先摧毁他引以为傲的尊贵,他才会说真话。
此时关乎到京营卫队与边军的矛盾,是敏感事件,若罗顾所言不实,自己就有包庇之嫌,非但无法解决问题,反而要加剧矛盾,使得问题越发恶化!
眼下终于让罗顾感到惊恐,也就不怕他不说真话了。
黄辉也是个机灵人,或许也是知道李秘的用意,此时便配合李秘道。
“李大人,咱们毕竟是一道从京城来的,若一味忍让,也确实不妥,往后这些边军就不会敬畏皇子陛下,罗顾虽有些莽撞,但心意到底是好的,既然已经知错,还望大人海涵,拉扯他一把,我相信罗百户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黄辉深谙恩威并施之道,此言一出,正应和了李秘的意思,罗顾顺势恳求道。
“是,黄大人说的不错,末将已经知错,恳请李大人救我一命!”
李秘这才故作为难,朝罗顾道:“罗顾,我李秘并非不近人情之人,实话实说,本官起于微末,对你们这些高门子弟确实观感不佳,也懒得亲近,但眼下我等都是皇子殿下的卫士,凡事即便不顾及自身,也该以殿下为重,你与我抱怨,也怪不得我拿你出气。”
李秘说得半真半假,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那是打一棍子给个枣子,罗顾听来却是肺腑之言,对李秘也就没了成见,反倒觉得李秘为人真诚坦率,虽然不讨喜,但绝不是花假之人,这种人也是值得托付,心里便打定了主意。
李秘见得罗顾神色,知晓目的已经达到,便朝朱常洛道:“殿下以为如何?”
朱常洛沉思片刻,便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不过黄老师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这桩事牵扯不小,必须谨而慎之,这罗顾既然已经知错,便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吧。”
朱常洛如此一说,罗顾也是松了一口气,后背凉飕飕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朱常洛趁机说道:“罗顾,机会只有一次,容不得半点虚假,你便将事情始末先说出个详情,决不可漏过半点,更不能遮遮掩掩。”
李秘见得朱常洛如此,心里也颇为满意,罗顾却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朝朱常洛道。
“是,末将绝不敢隐瞒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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