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冯同学,注意你的语气,大家讨论问题嘛,虽然你一直都说得很有道理,也没必要那么咄咄逼人。”顾教授虽然很支持冯见雄的观点,但也不希望他失了礼数,不由提醒了一句。
“对不起,顾教授,刚才是我一时激于义愤,急于伸张正义,所以语气急切了些。”冯见雄不卑不亢地解释了一句,然后转向付成才,吊打道,
“照你的逻辑,你遇到一个义士,做了一件义举,然后你上去称赞一句:‘哎呦你好有道德哦,您是被道德感召的楷模!’那他就一定应该感谢你咯?荒谬!信不信有些人就是会一耳光扇死你!”
冯见雄说到这儿,稍微收敛了一下,请示了一句顾教授:“教授,我很想证明这个观点,需要讲一个故事,可能有点长,如果你不嫌我啰嗦,那我就证明好了。”
“请便。”顾教授也颇感兴趣。
“好的,”冯见雄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言,“我们假设,付成才同学,成功穿越回到了500年前的德国——啊不,应该说是神圣罗马帝国。
那一天,一个名叫费尔南多的、常年在弗兰德斯地区香槟大集市经商的外国商人,经过美因茨大教堂,找年轻的教区主教告解。
他拿出一打前几天刚刚从负责整个神罗帝国教区的大主教冯.勃兰登堡那里买来的赎罪券,对教区主教马丁.路德说:我经常经商欺诈,放高利贷,还弄得人家破人亡过,心里不安。所以我买了赎罪券,但还是不安,你安慰安慰我吧……”
冯见雄的例子说到这里时,顾教授忍不住就微微一笑,似乎颇有默契。
他不是学历史的,但对这段故事还是很了解的。
因为他平素最喜欢拿弥尔顿的《论出版自由》让学生写论文、读后感。而弥尔顿的《论出版自由》是1644年诞生的,当时正处于三十年战争(1618~1648).
三十年战争的本质,就是一场新教和天-主教的决裂战争。战后所有德意志邦国不得不选边站队,支持其中一种。
而“出版自由”的权利,正是新教胜利的产物。而新教产生的渊薮,则是1517年的马丁.路德宗教改革。
所以,冯见雄这个例子,着实挠到了顾教授的痒处,一阵阵共鸣的心有戚戚焉。哪怕他再不学历史,也不可能不学这段历史。
只听冯见雄继续往下讲:
“马丁路德肯定要问费尔南多:那你有没有真心悔改呢?以后还会不会继续放高利贷,继续为了逼债为富不仁弄得人家破人亡呢?
费尔南多想了想,就说:高利贷肯定还是得放啊!不过我下次再生意欺诈犯下罪,我再掏30佛罗林买一张赎罪券好了!
马丁路德当然会让他滚。
费尔南多则会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老子是从你的上司、大区销售总监冯.勃兰登堡大主教那里买的赎罪券!老子今天来找你不是求着你,是来找你售后服务的!
然后马丁路德就甩手不干了,回去写了《95点纲要》,往美因茨大教堂的门上一钉,求冯.勃兰登堡大主教喷战哦不是论战,从此把数百万民众从欺世盗名的赎罪券中解脱出来,功德无量——”
冯见雄说到这儿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转向付成才,然后用设问的语气揣测:“想必,如果付学长穿越回500年前,亲眼、就近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走上去,对马丁路德先生恭维道:路德先生,您真是一个德行高尚的人,敢于揭发丑恶、弘扬义举——是不是这样?”
付成才完全没抓住故事的重点,眼珠子瞎转了半晌:“这……这有什么问题么?”
“那真是太可惜了——因为这样的话历史上已经有人对马丁路德先生说过了。如果你也去这么干,换回来的下场估计也就是被路德先生扇一耳光,然后回敬你一句:MMP!我是受到了天启!每个人只要虔诚,都可以从内心自发感受到主的意旨,而不需要假手于腐朽!
我今天做出的一切决断,是因为我就感受到了那种天启的投射,而你竟然侮辱我说我是基于人类的德行才这么干的?信不信我扇死你?”
新教伦理在接受神启这个问题上,和天-主教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认为神的启示是虔诚者可以自发感受到的,而后者认为你必须通过教会的“点化”(暂时用这个词)。
以马丁路德的脾性,遇到这种情况还真会这么干。
虽然冯见雄的讲故事方法非常风趣随便,但是在区区几个人的场合,话题效果却是出奇地好。
尤其是让顾教授100%接受了“道德并不就比信仰高尚。反正只要是行义举,只要内心却是是想要行义举,基于何种具体动机并没有优劣之分”这个观点。
很多人因为信仰而干好事,你说他因为道德而干好事,人家说不定反而跟你急呢。
付成才最后一个对冯见雄人品的攻击点,也被冯见雄反杀得人仰马翻。
可是,冯见雄怎么会轻易放过这条落水狗。
任何主动挑衅者,都必须下重手震慑。
“你没话说了?行,那我也说两句——那天的场合是什么?是辩论赛。辩论赛的观点,是双方抽签决定的,不是我挑的,甚至都不是我本人去抽的。这是一种锻炼口才和思辨能力的场合,居然能被扯上政治正确,你这人得是有多敏感?
如果当时让我抽到反方的辩题,‘温饱不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信不信我一样能赢?我试图让某一方赢,和我自己本人的观点、政治倾向,有一毛钱关系么?不管抽到了什么题,为了竞技精神,本来就该穷尽一切合法手段争取胜利,这有错吗,还能跟人品联系起来?按照你的逻辑,律师为嫌疑人脱罪,倒是在同情罪犯了咯?”
“请这位同学不要吹和面试无关的牛!”
眼看付成才被冯见雄喷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个低恻的女声恰到好处地提醒了一句,打断了冯见雄的追击。
冯见雄抬头看去,却是今天敬列末座的女评委王艳。
“这女人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貌似付成才对我发难,也是这厮挑起的吧?”冯见雄飞速地思忖着。
虽然王艳是三名评委之一,但对方这样若有若无的针对他,也激起了冯见雄的傲骨。
他傲然凝视着对方,铁骨铮铮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吹牛。”
反正他看得出来戴台长和顾教授是欣赏他的口才实学的,何况这只是一个校台的主持人机会,丢了也不可惜。
要他为这点蝇头小利委曲求全,那是万万不值得的。
不是冯见雄不够能屈能伸,而是这个筹码还不配——要是有人眼下拿几个亿来买冯见雄闭一会儿嘴,他倒是能考虑考虑。
“你没有吹牛?那你是说,你很自信,坚信辩题反过来你也能赢?”王艳作为评委,被冯见雄这样硬怼,她也有些恼羞成怒。
跟在导师身边时,王艳一贯是比较谨慎的,但是想着翁得臣的许诺,她便铤而走险地在顾教授耳边谗言劝说:
“教授,我看要不这样吧,反正现在预定的面试时间段还没结束,如果您和戴台长不是很忙的话,就听一下冯见雄和付成才交换辩题之后,现场交锋一下。
这样也好确认这个冯见雄究竟是因为职业道德,才在辩论赛上说出那些敏感的话,还是他本人政治倾向本来就不和谐?”
顾教授斟酌着说:“真理越辩越明嘛,这种思想的碰撞还是值得鼓励的。不过就这样是不是有些草率?而且也不一定公平。戴台长你看呢?”
让一个辩手,用正方把对手打得体无完肤之后,对方显然会掌握他这一方的全部优势观点和辩论技巧。这时候再双方交换立场,那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等于说胜利一方此前殚精竭虑穷尽智商想出来的一切妙招,都会被对手拿来用。
那简直就跟武林高手跟姑苏慕容比武,中了对方的斗转星移,“本身武功越高,死状只会越惨”。
当然,也不是说这样的辩论正方就一定赢不了。
比如,一旦双方的实力段数相差太大,正方第一次留了手,只用了三成功力就把对手秒杀了。
这时候对手就算把这三成功力“斗转星移”回来,咱再用七成功力打第二轮,那也是有可能赢的。
但是,这就意味着双方的实力差距得足够大,差不多像东邪西狂跟江南七怪的差距那么大。
顾教授自然觉得有些不公。
“我反正不忙。”戴台长笑呵呵地与人为善。
王艳得了尚方宝剑,便正式划下道儿来:“冯见雄,你敢接受这个测试么?”
冯见雄傲然一笑:“呵呵,就这个辩题么?换就换,求之不得——不瞒你说,当初数科院那帮人,根本不配让我使出全力。我打他们,那就是杨过秒杀柯镇恶。”
王艳心里突突了一下,心说确实有点不妥。
毕竟,付成才也没怎么严密准备过这个辩题。还是自己两天前泄题、并暗示对方阻击冯见雄后,临时抱佛脚的。
而冯见雄当初在那个辩题上肯定淫浸甚深,说不定还真留了牛逼的后手的后手。
她当然不知道,冯见雄当初其实啥都没准备,完全是比赛前临时重生的。
“嗯,我们也不占你便宜,这样吧,稍微引申一下,换一个辩题。”王艳迟疑了一会儿,尽量不着行迹地换了题目。
为的,就是把冯见雄可能的提前准备废掉。
不过,在顾教授面前,王艳也不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厚颜无耻。虽说要换题目,也要自然一些,尽量显得是从原题引申出来的,不能凭空瞎编,最好是让顾教授也觉得这个题目应景贴切,亲自点头——不然的话,顾教授说不定就会怀疑,这个辩题是王艳提前和付成才串通好的。
“随你便。”冯见雄一副有恃无恐的吊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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