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博士这个问题并不上心,可以说是很宽泛,他讲了半天理学,就信口问范弘道体会o如果是专门针对某一点的问题,范弘道觉得反而容易应对,大不了就谦虚的说自己对这点研究不精o
但是像这样大而泛泛的问题,却不好应付,总不能说自己对理学没有任何心得体会吧?那秀才功名是怎么得来的?
范弘道现在所能依仗的,无非就是穿越前这副身子记忆留下的底子,以及上辈子信息爆炸时代一些似是而非的概念了o
实在不行就胡诌几句吧,大不了被批判而已,范弘道很实诚想道o对于自己的定位,范弘道心里很明确,出新出奇惊人之语都可以,但拒绝平庸o
“天道常变易,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吾辈读书人也该时刻奋进,而不是因循守旧o”范弘道开头先说了这么几句,也是他在各个场合想来主张的道理,对申大公子这么说过,对张家小姐也这么说过o
徐博士立刻否定式的反问道:“天道虽然会变,但天理也会变吗?”范弘道答道:“当然也会变!”
这里好歹是国子监,不是县学州学这种低端学校,徐博士作为国子监讲官当然不会再反问出“仁义道德纲常伦理怎么会变”这种没水准的问题o所以徐博士只继续问道:“那你论证为什么天理会变?”
范弘道便说:“孔子之意,人心初始共同,因为外界熏染就变得复杂多样了;孟子又觉得,人的真我是一样的,之所以人心不同,是因为有私欲o从孔子到孟子,从强调外界熏染到内心私欲,这是不是变化?
孟子只说超越私欲回归真我,但到了程朱之时,又说“存天理,灭人欲”,开始强调这个“理”,比之孟子又有所不同,今日变称为理学,这是不是变化?连圣贤都在变化,还有什么不能变的?”
徐博士对范弘道的阐述不置可否,“听你的口气,你应该是崇尚王学的?”
所谓王学,当然就是一代猛人王阳明的学术,也叫“心学”,在本朝正德之后很是流行o这几十年,读书人谈论王学,算是一种时尚o
听到范弘道口气里并不以“古人”为规尺,徐博士下意识就想到,范弘道可能会“王学”来解释天理o
范弘道对此回答说:“徐先生说错了,在下并不是王学门徒!王学认为,天理就在人心中,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又说心即是理,要在内心中寻找答案o
这比起程朱,王学当然又是变化o但是,连王学也会继续变化,在下所想,只怕比王学更进一步啊o”
范弘道说到这里,人群中顿时一片骚动的声音o之前范弘道发言还在众人预料之内,就算崇尚王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赶时髦的行为也能让大家理解o
可是听到最后一句,众人不能不感到讶异了o王阳明的王学或者叫心学在当今已经够先锋的了,难道这范弘道的想法比王学还要先锋?
范弘道没在乎别人的反应,继续说:“天理并非是独立存在、先知先觉的,只能靠着吾辈寻找才会发现o而是先有人心,然后才有天理,既然人心会变,天理又为什么不会变?”
徐博士问道:“若依你所言,人心有千万,那天理也有万千?”
范弘道继续回答:“尊圣人之言为天理,用统一教条抑制凡人的人心,看似立论高远神圣伟大,其实叫人失却本心o若所有人都用圣人之理为自己之理,那就等于没有理了o
在下有时候便想道,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处,人人心中自有天理,人人皆可为圣贤,何须圣人教导?”
旁边有个同学忍不住质疑道:“若有凡夫俗子,只知道吃饭穿衣,这也是天理?”
范弘道回答道:“吃饭穿衣为什么不能是天理?若无吃饭穿衣,就会饿死冻死,这才是人之初心!所谓初心就是人最本源的认知,这种认知是最纯净的、不受外界干扰的自然真心o人只有不忘初心,由乎自然,才会找到一个人存在的意义,而天理就在其中!”
范弘道的话,有人能听懂,有人不懂,但不明觉厉的感觉是少不了的o不免暗暗想道,就算是瞎编的,能瞎编出这么一套理论也是个人才了o
此时有不少人跃跃欲试的,也想参加进来,与范弘道谈论道理,但范弘道却不想继续了o
他就是依赖者上辈子,知道点只言片语的东西,抛出来震动一下别人就行了,再往深里说下去可就要露怯,所以赶紧见好就收o
范弘道对徐博士行礼道:“学生学问不深,平日爱胡思乱想,生出了这些念头,今日谈及理学,抛砖引玉,与师长讨教而已o”
徐博士却愣了半天神,然后才若有所思的对范弘道说:“你这不忘初心说的甚好,我也要仔细想想o若有所得,再叫你来印证o”
月台下监生们不禁哗然,徐博士这是什么态度?他竟然被范弘道的“歪理邪说”打动了?而且甚至还想着更深入去研究?
连范弘道本人也很意外,在他想来,徐博士故意提问自己,应该是受了指使,刻意针对自己来的,所以他做好了被训斥的心里准备o
既然左右也是被训斥,那还不如抛出点与众不同的东西装逼,如果被骂了还能嘲讽别人看不懂自己理论o
可是范弘道没想到,到了最后,徐博士居然对自己的胡诌一气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是哪儿出了问题?一个看着六十来岁的老学究居然如此激进?
时习之露出愕然的表情,对着范弘道竖起了拇指o不能不服啊,连博士教官都镇住了,这样的猛人还上什么国子监?是来体验人生的吗?
徐博士挥挥衣袖,离开了正义堂,回到博士厅公房去o作为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徐博士与同年进士们相比,他这算是混的很失败的o他原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平平凡凡的死去,身后也无人知晓o
但今天范弘道的先锋理论,却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自己的人生或许还有希望o
如果依照范弘道的言论进行精心研究,说不定能创造出新的学派和理论,成为一个学术宗师o就算被视为异端,那也是个能青史留名的异端啊,总比像现在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去要好o
什么祭酒的嘱咐,与青史留名比起来,都是浮云o自己一个六十岁的老教官,本来就没什么前途可言,还会怕祭酒给自己穿小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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