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幼谦说你俩玩得挺时髦的,走吧,咱们出去聊会儿去。我见黄六、黄七号两个老秀才吓得面无人色,心中生出恻隐之心,说算了吧,又没实质性作弊下不为例。
逄大海从进了玄十一号舍后,趴在桌子上就睡,不片刻,先是鼾声如雷,紧接着屁声如雷,如雨打芭蕉、碎玉落珠盘。
不到半日,整个人如虚脱了一般,我见状,连上前关怀,逄公子,昨日可曾吃坏了肚子?来,我给你倒杯凉茶,清清肠胃。
逄大海有气无力道,告诉我爹,我不考了。我低声说那怎么成,你爹可是花了血本了,务必让你中举,你在这里坚持三日,三日就好了。
逄大海道,我肚子疼,别说三日,我一天都坚持不了。
张幼谦说人家十年寒窗未必能中,你拉稀三日就能中举,这么便宜的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自己偷着乐吧。
逄大海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也对,那我再忍忍。
饶是江南学宫在入场前进行了严密的两次搜身,半天下来,仍有近百人作弊被抓,可见科举舞弊之风严重之甚。有些作弊考生,竟然将四书五经微雕在巴掌大小的箔纸之上,令人叹为观止。
下午,见主考官、巡考官都没来,我与张幼谦在一旁聊科举之事,张幼谦说我一生中作出最明智的决定就是不参加科举。当年为这事儿,我爹把我吊在树上打了三天。
我点点头,说这三天打,值了!你看黄六、黄七两个老秀才,一把年纪了,还想中举、中进士,就算中了进士,还能当几天官?
张幼谦道,这你就大错特错了,你是习武之人,不太了解我大明官场制度,如今天下五等人,官吏军民商,等级分化严重,便如我们张家,就算是京城首富,只要家中没有当官的,这富可敌国的财富始终是早晚眼中肉、盘中餐。张百万每年花费几十万两银子都送给了六部的京官、各路州入京述职的外官,甚至是前来赶考的举子,几十年下来,与各项势力盘根错节,编成一张网,才逐渐在京城中稳住了地位。如今再有人动我们张家,那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拔出萝卜带出泥。
我叹道,真是**!
张幼谦淡然道,这些不过我张家自保的手段而已,我就是不想同流合污,才跑到六扇门当捕快。
我记得张幼谦与他爹关系不好,所以一谈到张百万,都是直呼其名,不过看起来,这小子对他爹还是满佩服的嘛。
张幼谦这人心地不坏,除了有些败家、好色之外没什么毛病,记得刚遇到他时,还是一副纨绔公子哥,这在六扇门带了不到半年,性格收敛了不少。
两人闲谈间,却见宇宙洪荒四舍的监考官走了过来,这人是江南守备军中的人,应该不是六扇门系统的,那军官冲我们笑了笑,就要进茅厕。
我示意了张幼谦一眼,他连拦住道,按照规矩,这个茅厕你们不能用。那监考官一愣,难道逄大人没有叮嘱过你们?
我说叮嘱过了啊,让我们好好照顾逄公子,确保他不受任何人打扰!我打量了他一番,却见他袖口中藏着一份试卷,想必是在考场内买通了枪手,等作答之后,来个瞒天过海之计。
张幼谦还要阻拦,我却笑道,不妨,不妨。上前拍了拍他肩膀,说时间紧迫,学政大人和巡考官随时回来,你动作快些。
那监考官点头,进去,不到十息,便捂着鼻子跑了出来,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监考区了。张幼谦说难道真帮这小子?
我晒然道,收了银子,当然要办事了。张幼谦说我鄙视你,我伸手举起一张考卷,在他面前扬了扬,张幼谦问,那刚才送进去的是什么?
我说与答卷相比,我觉得逄公子更需要一卷手纸。张幼谦说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我哈哈笑道,妙手空空,我可是专业的。
张幼谦若有所悟,忽问道,老实交代,当年在京城,我那块玉佩是不是你顺走的?
我讶道,什么玉佩,我不知道啊。心中却暗想,这种事打死也不说,当年出师之前,我可是在盗圣何道子画像前宣过盗门之誓的,承认了就是违背祖师爷教诲,违反职业道德。
余谨于上帝及公众前宣誓,愿吾一生纯洁忠诚盗窃,勿偷有害无益之事,勿取服和故偷鳏寡孤独,当尽予力以增高吾职业之程度,凡是偷窃时所听所闻之个人私事,及一切家务均当谨守秘密,予将以忠诚勉助偷事业,并专心致志以注意授予被偷者之幸福。
这段盗门之誓,绕口之极,当年我可是费了一夜功夫才背过,五师兄过目不忘,看了一遍就背过了。想到此,忽然有些想念几个师兄了。
第二日案例判析,到了下午那个监考官又来送答案,昨日从茅坑暗格答案差点没把他熏死,今天学乖了,把答案装卷筒之中,我又故技重施,用一本插图版金瓶梅替换掉了。整个下午,逄大海处于一种神经性官能亢奋之中。
第三日考策论,题目是《论空印案》,这个题目可谓是触目惊心,如今空印案过去还不到一年,余波未平,就是在京城,众人谈此案色变,唯恐隔墙有耳,被锦衣卫、东厂、西厂抓紧去,不死也得掉层皮。虽说江南风气开明,但涉及到朝廷秘案,一般人也不敢轻易评判。
经过两日折腾,逄大海明显瘦了一圈儿,他冲我俩摆手,我说你又搞什么花样?逄大海说,今日题目是什么来着?
我说不是有考卷嘛?
逄大海指了指马桶,来不及,都用了。
你怕什么,到时候就有人送答案了。
逄大海哭丧脸道,早上送饭时听人说,宇宙洪荒四号舍的巡考官被抓了。今日得看我自己本领了。
张幼谦说我们只负责监考,试题并不清楚,好像是空什么的。
逄大海问道,空?气?
我说好像是吧。
逄大海思索片刻,喜道,有了!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上了两个大字,《屁论》。
屁者,五谷杂粮之气也!源于腑脏,出于幽门,视之弗见,听之则闻。其为气也,影不及形,尘不暇起,脱然而出,清然而止;壮一室之妖氛,泄五谷之败味……。其为声也,非金非石,非丝非竹;或裂帛而振响,或连珠而叠出,或哑哑而细语,或咄咄而疾呼;或为唏,或为咦,为呢喃,为叱咤,为禽啼兽吼,百怪之奇音。
逄大海越写越兴奋,文思如尿崩,一泻千里,不到半个时辰一片洋洋洒洒的《屁论》俨然成书,他略为得意,如何?
我说今年头名,非你莫属!
监考已经两日,我俩早已疲倦不堪,中午吃了几个灌汤包,下午靠着墙柱迷糊呢,忽然不远处来了若干人,我抬眼看去,竟是明帝朱润泽带着北卢、南谢、礼部侍郎亲临春闱现场,至于学政大人、宋知府跟在队伍末端,半弯着腰,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模样甚是滑稽。那名黑衣汉子仍半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连拍醒张幼谦,张幼谦问怎么了,我低声道,皇上来了。张幼谦看了朱润泽一眼,说这就是皇上?
我说你小声点。
明帝朱润泽听到动静,看到了我们,向我俩走了过来。老弟,我们又见面了。我正要行礼,朱润泽摆摆手,免礼。说罢又看了眼张幼谦,你是张百万的儿子?
张幼谦一副浑然不惧的样子,是啊,怎么了?此话一处,众官皆哗,心中不由为这小子捏了把冷汗,这可是当今圣上啊,你以为是隔壁老王呢。
朱润泽道,没什么,我就问问。
朱润泽在考场中巡视了了一圈,众考生都忙着作答,并没有注意到当今世间权力最大的那个人就在现场,朱润泽对谢士廷道,谢卿,你这道策论出的可谓诛心啊。
谢士廷躬身道,明君治下,天下士子皆敢言之。古有唐宗广开言路,方有初唐盛世,本朝武宗偏听宠佞,才险著祸端。如今天下,四海升平,万邦来朝,正是遇到明主之故。科举乃朝中重事,臣出此题,是想为圣上选出治世之能臣,而非一味死读书的呆子。
这个马屁拍的,别说是朱润泽,我们听了都觉得浑身舒坦,看来谢士廷还是很快就适应了这准户部尚书的角色了。
由于谢君衍的关系,我对谢士廷并无好感,总觉得这家伙过于珍惜羽毛。
明帝朱润泽问道,这届春闱学子中,有个叫李牧歌的,不知在哪个号舍?
学政大人跟监考官要过考宗名册,来来回回翻了三遍,却没有发现李牧歌的名字,于是道,启禀万岁,小臣翻遍卷宗,并无此人。
朱润泽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查无此人?
监考官连凑到学政大人面前,孔大人,这江南学宫李牧歌,几日前因涉嫌偷窃,被人举报,如今正在牢里关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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