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被褥很软,还有一些曾经熟悉的味道慢慢的从周围熏了出来,萦绕在我的身边,我模模糊糊的看着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我,深邃的眼睛里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可刚一转身又停了下来,回头就看到袖子还被我抓在手里,我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力气,最后的一点力气只能抓着他的衣袖,指尖也在发抖。他皱了一下眉头,又俯下身来看着我。
“皇上,千万……别杀那些人……”
“……”
“千万不要……会出事的,会出……大事的。”
“……”
他的眼睛变得更深了一些,凝神的看了我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我的神智也已经渐渐的涣散,眼前的光亮慢慢的消失,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浑浑噩噩的梦境里,我好像走在一条漆黑的长街上,而前面跪着好几个人,双手被反绑,蓬头垢面,还有侩子手举着大刀站在他们旁边。
这是……
我蓦地明白过来,急忙要跑过去阻止,可脚下却好像有千斤重,怎么也跑不快,眼睁睁的看着侩子手高高举起了寒光闪闪的钢刀,猛地朝着一个低头跪着的人后脖颈砍了下去!
刷的一声,鲜血四溅,那颗头颅被砍落在地,滚到我的面前,头发散开,却是一双原本风情万种的眼睛,但这一刻,却再也没有了灵性。
“不——!”
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过来,一下子坐起身。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水秀一下子跑了过来,坐在床边看着我惊魂不定的样子,用手帕擦了擦我额头上的冷汗,关切的道:“姑娘,你做噩梦了吗?”
噩梦?刚刚的是噩梦?
身上,额头上全是冷汗涔涔,我这才发现自己还睡在床上,自己的房间里。
是噩梦,刚刚一切都是噩梦。
我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喘息不定,水秀给我擦了汗,便从旁边端了一碗温热的米汤过来,说道:“姑娘,喝一点这个吧,能定神的。”
我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人还陷在刚刚可怕的梦境里回不过神,木然的仍她服侍洗漱了一下,喝了半碗米汤,果然心神舒缓多了。
这个时候我才恢复了一些力气,抬头看了看,心里却有些疑惑:“这是——?”
“这是咱们自己的屋子呀。”
“我的屋子?”我脑子里有些混乱,可依稀还记得自己昏睡过去之前,似乎是在裴元灏的内院,他抱着我放到他的床上,我一直想跟他说话,却没坚持住的昏厥了过去,怎么现在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看着我有些疑惑的样子,水秀说道:“姑娘,是玉公公派人送你回来的,你都睡了两天了,好不容易退了烧,吓死我了。”
……
我睡了两天了?!那今天是——
我一把抓住水秀的手,手指都在发抖:“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些刺客,那些刺客怎么样了?”
水秀也被我的样子吓住了,小心翼翼的说道:“今天,皇上要在刑场将那些刺客公开问斩,扬州城的人都要去看。”
头顶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响,我的脸色惨白,一下子揭开身上的被子便要下床,水秀一看我的样子急忙上来扶着我:“姑娘,你干什么姑娘!”
“别拦着我,要出事的!”
我一把甩开她,也顾不得身上只有一条单薄的长裙,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这个时候春天已经快过完了,扬州的初夏是伴着雨的,我跑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淅淅沥沥的雨不知是没有下完,还是又开始了,将青石板路也浸润得好像沾上了油,翠绿的树叶越发显得青翠欲滴,葱葱郁郁的透着一股别样的生机。
可这一切在我的眼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昏睡两天,而裴元灏也一点都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如果他今天真的斩了那些刺客,朝廷和长明宗的矛盾就会更加激化,到时候就算胜京不谈,南方也安不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之前他做的一切,刘毅做的一切,黄天霸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我拼命的朝前跑去,一路上惹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但我也顾不得了,只希望自己能赶得上,一定要阻止他!
不一会儿,我跑到了前大街,也许是因为昏睡了两天没动也没吃东西,人虚弱得厉害,这个时候冷汗潮出几乎把衣裳都湿透了,额头上也密布着冷汗,沿着脸颊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我全然顾不得,看着前面的人山人海,一抬头,就看到了前面高大的刑台。
刑台上,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被反绑着双手跪在那里,一个高大壮硕的侩子手站在旁边,手中握着一把钢刀寒光闪闪,这一切都和梦境中完全一样。
如同梦魇一般,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在不停的往前拥挤,负责秩序的护卫将大家拦在了刑台十步以外的地方,而刑台的后面,就是监斩台,监斩官神情肃穆的坐在那里,而他的后面,以青纱围住四周的一个座榻,影影绰绰的看到里面的人,正是裴元灏。
这也是周围的护卫十分严密的原因,公开问斩这一批刺客,消息又传开了,难保那边的人不会想办法。
他,是不是还想用这一招,引那个人出来?
心像是被一只手捏着,疼得快要碎掉。我咬着牙用力的往前挤,可周围的人互相推搡着,我一步走得比一步艰难。
就在这时,监斩令官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又转身朝坐在后面默然不动的裴元灏请示了一下,裴元灏只淡淡的一点头,令官便起身,拿起一支黑令签往下一投:“午时已到,斩!”
“不要!”
我大喊的声音很快便被周围那些人的惊呼声吞没,而就在侩子手高高举起钢刀,要朝着一个刺客的后脖颈砍下去的时候,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破风之声。
回头一看,拥挤的人群中突然冲出了好几个人,朝着刑台冲了过去,手中刀剑寒光刺目,透着血腥味!
那些人,果然动手了!
周围的人也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顿时全都乱了起来,我被人推搡得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就看到那些救人的刚刚冲到台前,突然刑台下的幕布被猛地一掀,从里面一下子蹿出了好几十个精卫,顿时将那些人逼退。
刑台被护得密不透风!
那些救人的刺客也立刻意识到不对,而护卫已经冲了上来,顿时在刑台下杀成了一团。
监斩官似乎也被这一幕惊住了,半晌没反应,帐子里的人冷冷道:“还不动手?”
监斩官一听,急忙转身对着侩子手道:“行刑!”
这个时候我已经被周围混乱的人群挤得几乎窒息,可一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都白了,不顾一切的朝着前面拼命的喊:“皇上,不要——!”
随着我的喊声,钢刀猛地落下。
而在这同时,我被身后的人推了一下,整个人朝前跌倒下去,刹那间就感觉眼前一片红幕,一颗人头从高高的刑台上滚落下来,那些刺客一看,顿时目眦尽裂,而围观的人吓得换乱四散。
身上被人踩了好几脚,顿时剧痛铺天盖地而来,几乎昏厥。
就在我又一次陷入昏迷的时候,好像看到那些刺客被阵阵逼退,而裴元灏一下子掀开了青色的帐子……
。
好痛。
比在天牢里被裴元琛行刑,比在冷宫里被人折磨,比任何一次,都痛。
我在梦境里也在痛,看着周围一片鲜血淋漓,一颗颗人头全都是熟悉的面孔,我跪坐在血泊里,痛得哭不出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一个震怒的声音穿过梦境,也在耳边响起,我一下子魇住了,不知是梦里还是在哪里,又是谁在说话——这个声音,好熟悉……
“她到底怎么样了,给朕说清楚!”
“皇……皇上恕罪。”
“朕要你说。”
“这——这位姑娘,是被人群踩伤,身上有很多处外伤,不过皇上救得及时,没有伤到脏腑。”
“既然是外伤,为什么现在还没醒?”
“这……”
“她再不醒,朕就砍了你们!”
“皇上恕罪!”
吵杂的声音让我的梦也断了,我微微蹙起眉头,想要说什么,耳边立刻传来玉公公的声音:“皇上您看!”
顿时,我整个人落进了一个怀抱里,感觉到一双滚烫的手紧紧的抱着我,蹭着身上的伤处疼得我微微一颤,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裴元灏低头看着我,呼吸也变得轻了起来:“你醒了?没事了?”
“不要……杀那些人……”
我半梦半醒的,一会儿好像看到满眼的血泊,一会儿又好像看到抱着我的他,人也有些不受控制,迷迷糊糊的说道:“南方和胜京的人……一定……还没有谈妥,他们在等人……等主事的人,皇上……别杀那些刺客……会激怒他们的,招安……招安才是可行之道……”
抱着我的双手像是僵了一下。
我吃力的抬起手,却只能抓着他的衣襟,轻轻的:“皇上……别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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