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终长聚,是孽总分离。
我听得心头莫名的一紧,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伤怀涌上心头。
有缘……终长聚,是孽……总分离。
只是短短的十个字,却好像能从中咀嚼出太多的情绪。
心酸,无奈,仿佛一个人对着自己追求了一生的梦想,明明曾经那么靠近,明明一直不肯放弃,却始终抓不住,伸直了手也抓不住。
又或者,是一种自始至终不肯放弃的笃定?
因为,信是有缘,所以不管经历了再大的困难,再长久的分离,也相信终有重聚的一天。
轻寒,你是哪一种呢?
你在吟这样两句诗的时候,对我,对我们,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站在那里,一时间所有的心思都凝结住了,也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就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一下子打断了我的思绪——
“青姨!”
抬头一看,只见念深笑嘻嘻的从常晴身边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的大腿。
我被他撞得趔趄了一下,这么一震倒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低头看着那张包子一样肉呼呼的小脸仰起来,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甜腻腻的道:“青姨,你来啦。”
我微笑着拍了拍他胖乎乎的小脸:“殿下。”
这孩子几天不见我,还是黏糊糊的,我伸手拍了拍他日益宽厚的小肩膀,抬起头来看着常晴,她只平静的微笑着坐在那里,屋子里并不太明媚的光线让她清秀的轮廓多了几分深邃。
念深还小,也丝毫感觉不到这其中的暗流,只抱着我笑呵呵的说:“青姨,念深好几天都没看见你了,父皇说青姨身体不好?青姨哪里痛啊?”
“青姨不痛。”
“真的吗?”
“看到殿下就不痛了。”
他一听,顿时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又牵着我的手说道:“青姨,念深最近学了好多东西呢,等青姨好一点,念深默给青姨看。”
我伸手轻抚着他的小脸蛋,微笑着说道:“青姨知道殿下一直很用功,不过殿可能不知道,其实你师哥念的那两句诗,还有下面的两句哦。”
“是吗?”念深急忙拉着我:“青姨知道,念给我听嘛。”
我点点头,蹲下身来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聚散缘自在,吾心终如一。”
“聚散……缘……自在,吾心……终如一……”
以念深的年纪和阅历,理解之前的两句就已经很吃力了,这两句诗更是让小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我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常晴,她似乎也有一时的失神,那双秋水般的眼睛里荡起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涟漪,但还是很快平静下来,淡淡的说道:“好了念深,母后有事要和你青姨谈。你先回去吧,把今天的功课再念一遍。”
“哦……是的母后。儿臣告退。”
念深还有些念念不舍的,牵着我的小指头,但也听话,朝常晴和我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出去。扣儿和杏儿也默默的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我这才抬起头,走到了常晴的面前。
屋子里还是那么的安静,连风都没有,她手边的矮榻上那只青铜香炉袅袅升起的轻烟成了一条直线,一直到很高的地方才慢慢的弥散开来,仿佛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生动。
我轻轻的朝她行了个礼。
常晴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那双秋水明眸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没有涟漪的湖面,在轻烟的氤氲下显得有些迷茫,又好像在深深的思索着什么,我在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一点反应。
我轻轻道:“皇后娘娘?”
“……”
她被我唤回心神一般,还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又轻轻道:“娘娘传召微臣过来,是有话要交代吗?”
“……”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我道:“你知道,本宫找你来要说什么吗?”
“微臣知道。”
“你的答案,就是刚刚那样?”
“是。”
常晴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霾,像是有些无力而无奈的,轻轻的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这么倔?”
我听着,并不辩驳,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低着头。
其实,我倒并不觉得自己是倔。
我能明白她所想的,也许所有人会觉得,和一个人相处了太久,纠缠得太深,难免心神俱疲,会累,会妥协,会无奈的想,既然都已经这些年了,不如就这样了吧。然后,让自己退一步,再退一步。
慢慢的,变得什么都妥协,什么都忍让,最后,变得自己也不再认识自己。
可是,我不想“就这样了吧”。
我要的是什么,我一直都很清楚,甚至——曾经得到过,所以我清楚,现在这样,不是我想要的。
杨金翘曾经对我说的那些话,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让我看得更明白了。
人,如果不想最后变得什么都没有,最好第一步,就不要退让!
因为,退让后的结果,我太清楚了!
看着我始终平静沉默,却坚定得不见一丝颤抖的眼神,常晴似乎也知道无法说服我,她想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本宫也知道,有一些事,不应该再强求你,可是本宫还是要说——”
我沉默的看着她。
“朝廷上的事,就算你不问,也应该知道,情况并不乐观,皇上现在——很苦。”
上一次,她说的是不容易,这一次,说的是很苦。
回想起昨天裴元灏通红的眼睛和倦怠的眼神,我沉默的垂下了眼睛。
“本宫并不要强求你回头,或者要你做什么,只是在这些时候——”
“娘娘,”我平静的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之前微臣醒来的时候,也已经跟娘娘说过了。这,已经是微臣能做的,最好的了。”
“最好”两个字,我格外的加重了些语气,常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愣了一下。
我仍旧平静的看着她。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常晴未必完全了解,但她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这句话我说得很诚恳,却没有说完,我并没有告诉她,这,也是我能忍耐的,最大的限度了。
至少,在他的朝政出现危机的时候,我没有在他的后院点火……
我甚至,没有再去想过南宫离珠……
并不是忘记了曾经的痛苦,我也不是一个痛过之后就全部忘记的人,更没有那种以德报怨的好心肠,我只是感觉到,自己不应该跟他,跟他们俩再这样纠缠下去。
纠缠得越深,我就越难脱身。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常晴看着我,慢慢的说道:“你,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一回,她没有再说什么,我以为她会生气,至少也会有些认为我不识好歹的不悦,可她却并没有,只是这么平静的看着我,眼中似乎还多少透出了一些清亮的光。过了好一会儿,她淡淡的一笑,仿佛将之前和我的对话都一抹干净的:“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
我倒是愣了一下,她这样跳跃的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很快跟着她起身往外走去。
外面的日头有些毒,但她沉默的一直往前走,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在灿烂的阳光下,她的眼睛仍旧是那样淡淡的,不带一点热烈的冷清。
我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这位天朝最顶尖的女性,她有过各种别人难以想象的荣光,甚至是多少名门闺秀的企盼,可只有我知道,这些年来所见到的她的眼睛,始终是这样的淡然,几乎让人想不到,曾经的她也有过顾盼神飞的明眸,在戏台上一抬手一投足,都是那样的翩跹诱人。
这,才是我最心疼她的地方。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便进了御花园,这里绿树葱郁百花齐放,空气里的清新味道让人舒服了些,她回头看见我一头汗的样子,才回过神来:“去那边坐坐乘凉吧。”
“嗯。”
我跟着她进了一个凉亭,有遮阴的地方稍微舒服了些。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手帕擦着额头的汗,常晴坐在旁边看着,突然说:“这是你的手帕?”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有些粗糙的白色手帕。
这不是我的,而是当初在别苑外的竹林中见到轻寒时,他见我流泪给我的,我一直留着,却被常晴看了个正着。
我的身份虽然是集贤殿正字,但吃穿用度皆从后宫,这样的手帕自然不应该出现在我手里。
“……是。”
听着我有些迟疑的回答,常晴却已经明了。
她淡淡的转过头去,看着外面被阳光照得泛着油光的葱葱绿叶,淡淡的说道:“青婴,你跟在太后的身边,念了那么久的佛,你可知道,慈悲是什么意思?”
慈悲?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沉吟了一番,慢慢道:“慈,是带给众生的快乐;悲,是解除众生的痛苦。”
“你懂慈悲吗?”
“微臣……”
我默然的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常晴转过头来看着我,微笑着说道:“本宫不要求你做得最好,做得更好,本宫只是希望,对皇上,你能再慈悲一点。”
再慈悲一点……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坐在那里,对着她恬淡的面容,一时思绪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常晴抬头望我身后一看,便立刻站起身来,朝着我身后轻轻的一福:“臣妾拜见皇上。”
是裴元灏来了。
往日,不管怎么面对他,我都没有半点动容,曾经的各种情绪都激不起来,可今天,就在刚刚听到了“慈悲”两个字,却让我有些茫然无措,迟疑着,终究还是将那块手帕小心的放回了袖中,这才转过身来朝着已经走到亭外的人拜了下去:“微臣拜见皇上。”
“都起来。”
他上前一步便扶起了我,眼角仿佛带着些轻松的:“皇后,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屋子里太热,想出来吹吹风。”
“哦。”他低头看着我:“不难过吧?”
我低着头,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微臣还好。”
说是还好,可到底是这样闷热的天气,我的额头早就汗珠密布,可手帕又不能拿出来,他看着我被晒得发红的脸颊,道:“还是热?”
我没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看见我这样,常晴也像是松了口气,便微笑着说道:“今年倒是有些闷热,这御花园里一点风都没有。”
“嗯。”裴元灏皱着眉头,看了看这个低矮的凉亭,似乎也有些不满意。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常晴,突然说道:“集贤殿有一处凉台,比这样的凉亭高两层,风景极好,又通风又凉快,娘娘倒可以过去看看。”
“集贤殿?”
裴元灏听了,说道:“那儿虽然凉快,但到底远,你现在身子不好,就不要去了。”
“……是。”
他的话,倒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双唇淡淡的一抿。
他,还是那么小心。
这些日子并没有真的软禁我,也没有强行的禁锢我,可他只要一句话,我的脚步便迈不出去一步,甚至连过去可以靠近的御书房都不能再去,每一次走到门口,就会被几个宫女嬷嬷陪笑着劝回来。
我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红墙。
如此的高的红墙,一丝风也吹不进来,还有什么能进来,又要如何,才能出去?
。
不知不觉的,又过了两三天。
那一天之后,常晴便没有再找过我,而我也安安分分的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再闷热一些也有她派人送来的冰盘,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吃得也不多,多是给了水秀和扣儿他们几个,躲在我屋子里吃得满嘴汁水的。
这天,吴嬷嬷看着她们又围在桌边大口大口的吃着,笑着走过来一拍水秀的脑袋:“给大人送过来的东西,又便宜你们了!”
水秀和扣儿笑嘻嘻的捧着西瓜,仍旧吃得汁水直流。
吴嬷嬷无奈的笑了一下,将一碗消暑汤送到我面前来:“大人不吃凉的,喝点这个解解暑吧。”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接过来。
等我喝完,水秀他们也吃光了东西,在吴嬷嬷的骂声中正收拾着,就听见外面的人道:“皇上驾到。”
他们一听,都慌得停下了手里的活,急忙跪了下来,我回过头,就看见裴元灏从门外走了进来,这个时候太阳也已经下去了,但地上暑气还重,这个时候过来也烤得人难过,他一进门便微笑着道:“你这里倒还凉快。”
我走过去正要跪拜,他已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拉了起来。
我不由皱起了眉头。
自从那天在御花园之后,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过来,我都以为他是失去了耐性,也以为是云嫔要临盆了,他顾不上这边,却没想到今天又过来了,而且一来就——
“皇上,微臣——”
我看着他的手,话没说完,只想提醒他一下,可他却好像没听到,抓得更近了。
这样的天气,肌肤熨帖带来的触感,已经是滚烫了。
“皇上。”
“你跟朕来。”
他说完,便不由分说的拉着我走了出去。
我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在这样炎热的天气被拉着匆匆往外走,不一会儿已经大汗淋淋,一直进了御花园。
这里还是和之前一样,绿树葱郁,花朵因为盛夏的炎热更加色彩斑斓,美得带着煞气。
而在这样一片带着煞气的景致中,一座崭新的凉台映入眼帘。
我站在回廊中,一时反应不过来,睁大眼睛看着前方不远处接着回廊蜿蜒而上的台阶,裴元灏拉着我一直走了上去,只觉得眼前视野豁然开朗,这里和集贤殿的那一处临水的露台几乎一模一样,四根赤红的柱子撑着这个不大不小的建筑,八面通透,一阵清风卷着草木的香气袭来,顿扫闷热烦躁之气。
这是——
“这样,如何?”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慢慢的回过头看着他。
“喜欢这里吗?”
“……”
三天前,这里还只是一个低矮的凉亭而已。
短短三天时间,竟然就地起了这么一处凉台!
我的眉心始终微蹙着,仿佛凝结什么解不开的东西,凉风吹来,将一缕青丝吹得撩动在眼前,让我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模糊而不分明。
半晌,我有些艰难的开口:“皇上,这是——”
“为你修的。”
“……”
“可还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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