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行来,阿蓝的言行都不同于一般恪守妇道规矩的良家女子,妖娆而妍媚,不拘泥于世俗,就跟在关卡上那个商人之妇的所言,如同狐狸精一般,但我能感觉到她本质上不是个坏人,就算话语中总是在占人便宜,我也能感觉到言语下的那一份善意。
可这一回——
不仅是她的态度有些冷漠,言行有些异样,刚刚那句话,怎么听,也并不是善意的调侃。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又或者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只是听到她提起了轻寒,又扯上了裴元修,也微微的蹙了下眉头:“阿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个熟悉而平静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一回头,就看见裴元修背着双手慢慢的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仍旧纤尘不染,只有腰间缀着一枚翠绿的玉蝉,和周围的晨雾和竹叶融为一体,仿佛青竹化成的仙人一般。
只是,这位仙人的脸上带着一点不悦的神情,走到我面前的时候,还微微皱了下眉头:“怎么出来也不告诉我?”
“啊?”
“穿这么单薄,会着凉的。”
他专注的看着我,那种眼神我并不陌生,也每每让我有些为难,而这一刻当着阿蓝的面,他毫不避忌,却让我想起刚刚阿蓝说得那些话,不由的红了脸。
只能草草的回答:“我不冷,没事。”
“你就是不听话。”他说着,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我才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一件披风,不算太厚实,但披到我的肩膀上立刻抵御了江南冬日的淡淡微凉,带来一阵融融暖意。
我的头埋得更低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慢的转过身看着一直冷眼旁观的阿蓝:“你就是给青婴下毒的人?”
阿蓝一看到他,脸上原本妍媚的笑意也有了一点震撼,虽然裴元修从一出现到开口,都是淡淡的,可那种淡淡的气息中却有一种不自觉的就要压人一头的感觉,我知道,这自然是他生于皇家,曾为天之骄子的底气,而阿蓝这样的江湖暴客遇上他,多少也有些抵触。
不过,她还是立刻就恢复了常态,斜斜的靠在竹子上,一挑柳叶般的眉:“没错。”
她原本就生得风姿妖娆,这样一身红裙靠在翠绿的竹子上,水蛇般的腰肢越发柔软,我是个女人都看得移不开眼,可裴元修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平静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也并没有愉悦。
“那你今天,是来给她解毒的吧。”
他的话虽然这么说,可神态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阿蓝看着他这个样子,还没开口,突然我们头顶传来了一个冰冷倨傲的声音:“解不解毒,也不由你说了算。”
一抬头,就看到叶飞抱着双臂,站在一棵竹子的尖上。
竹子虽然坚韧,但竹尖却是柔软如棉,他居然能就这么站在上面,无声无息的,倒把我给吓了一跳。
裴元修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叶飞低头看着阿蓝,冷笑的说道:“我就说你应该弄清楚了再来。她说是误会就真的是误会?你现在是羊入虎口了知不知道。”
听着他这样的奚落,阿蓝也有点下不来台,瞪了他一眼。
裴元修看着叶飞一脸高傲的样子,也冷笑了一声:“羊入虎口,那你还站在牙尖上?”
叶飞愣了一下,年轻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怒意:“你说什么?”
这一回,裴元修似乎已经不准备再开口了,他只一挥手,就感觉到周围出现了无数的人,放眼望去,浓浓的雾气深处闪烁着许多寒光,是箭矢已经搭弓上弦,直指着阿蓝。
裴元修的脸上却仍旧是平静到没有一丝涟漪,淡淡的道:“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还是那句话,”他转过头去看着阿蓝:“既然毒是你下的,那么你就来给青婴解毒吧。”
他的话音一落,叶飞已经纵身一跃落到阿蓝的身边:“你敢威胁我们?”
裴元修没有说话,平静的站着,但周围那些星星点点的箭矢的寒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我急忙上前拦在裴元修的面前:“公子,不要!”
他低头看着我:“嗯?”
“阿蓝他们没有恶意,你不用这样,真的。”
“可我看她,并没有要来给你解毒的意思。”
“他们只是——”
话说到这里,我也有些犹豫。的确,从刚刚我和阿蓝见面说话道现在,我也能感觉到她并没有要给我解毒的意思,但她却又出现在我面前,实在令我费解。想到这里,我回头看了阿蓝一眼,只见她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薄怒,但终究没有那么沉不住气,说道:“我并不是不给她解毒。”
“哦?”
“只不过,我受了伤。”
“……”
“要解她中的毒,除了服下解药之外,还需要用针高手同时以银针渡穴,点入她的几处大穴,才能够将毒排出体外。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做到。”
一听这话,我立刻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阿蓝没有急着给我解毒了,她应该也是一直在找可以这样施针的人。于是忙对裴元修道:“他们真的没有恶意的,对吧?不要这样好吗?”
他又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一挥手。
周围那些点点的寒光立刻隐匿了下去。
没有了武器,没有了双方咄咄逼人的言语,气氛也并没有好太多,尤其站在阿蓝身边的叶飞,还抱着双臂冷哼了一声。
裴元修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过江吧。”
“过江?”阿蓝挑了一下眉尖:“我还没有在扬州找到那样的能手。”
“不用找了。”
“嗯?”
“我有最好的人选。”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阿蓝似乎也有些动容,转头看了看我,我急忙朝她点头。江南岸有药老,虽然我没有看到过他出诊的技艺,但想来他是慕华的父亲,连慕华都有同时为两人诊脉的高超医术,药老只会有过之无不及,必然能做到。
阿蓝想了想,道:“好吧,我跟你们渡江。”
一听他这么说,旁边的叶飞又冷哼了一声,阿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纵身一跃,雪白的声音如同穿云的燕子,立刻消失在了晨雾迷漫的竹林中。
阿蓝也冷哼了一声,像没看见一样,转身朝我们走了过来。
周围传来了很低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那些弓箭手都退下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算是解决了,我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也转身跟着他们往别馆走,如果要启程渡江,那也最好快一点才行。
可才走出两步,就觉得脚下一阵绵软。
旁边的裴元修立刻感觉到了异样,转头看着我:“青婴?”
我有些懵,抬起头来对着他笑了一下,想说自己没事,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下去。
。
是毒发了。
按照阿蓝的说法,原本有人用药物的银针渡穴之术压制了我体内的毒性,不然以我的底子,只怕早就熬不过去了,但这一回渡江原本就是舟船劳顿,加上见到了顾家的悲剧让我情绪大悲,又乍见阿蓝的大喜,大悲大喜这样起落,毒性有些控制不住了。
阿蓝说,最好快一点解毒才好。
裴元修一听,脸色都凝重了起来,我躺在床上,恍惚的看到他起身走了出去,对着外面的人交代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走回来,坐到床沿看着我苍白而丑陋的脸,柔声道:“不要怕,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药老?”
“嗯,他很快就会渡江。”
“抱歉,公子。”我再开口,精神也有些恹恹的:“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皱了一下眉头:“青婴,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这些。”
我歉意的笑了笑,却固执的没有改口。
除了那个男人,我占尽了他的便宜,其他的人——还是分明些好。
毕竟,我不想给裴元修任何错觉。
阿蓝一直坐在旁边,冷眼看着我和他,没有说话,只在过了一会儿之后,裴元修转头看着她,道:“你说要解她的毒,除了找人施针之外也要解药的。药你配好了吗?”
阿蓝笑了一下:“方子倒是齐了,不过嘛——”
“不过什么?”
“有几味药,可没那么好找。这位公子,你这么有本事,一定没问题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张叠成扣的纸笺,递给了裴元修,裴元修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立刻起身出去了。
阿蓝慢悠悠的坐回了椅子里,眼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笑着道:“真有本事啊。”
“……”我看了她一眼。
她又回头看着我:“我说的是你。”
“……”
虽然身体里说不出的难受,好像千万只蚂蚁在钻咬着骨头一样,可心里那种难熬才是真的不堪。我咬了咬牙,努力撑着看向她:“阿蓝,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觉得你跟我说话,都像是意有所指?”
阿蓝媚然一笑:“是吗?”
“不是吗?”
“……呵呵。”她笑了笑:“算了,等给你解了毒,再说吧。”
说完,她便扭着腰慢慢的走了出去,似乎是要到处逛逛,我听着外面的侍从对她并没有好声气,但因为她算是裴元修的“贵客”,还是只能任她去了。
第二天,药老就来了。
看见他风尘仆仆的赶来,我就像是看到救星来临一样,而他走到床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看了看旁边老神在在的阿蓝,低头道:“还好吗?”
我平静的点了一下头。
药老道:“现在,先给你解毒。我带了一个人,和一个消息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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