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街是北京一条清静却不清闲的宽敞街道,道路两边是一栋栋设计各有个性的摩天高楼,路上行人任何时候都不太多,只是早晨上班或是午餐时间,你会突然出现,路边人行道上一下子冒出来许多衣冠楚楚的男女。
金融街也是条年青的街道,年青到街道两边的树都还形不成遮阳的绿荫。高一白虽然在北京长大,虽然母亲就在离这儿很近的地方工作,却很少到这条街上来,对这条看上去欣欣向荣的街道一向存着敬畏之心,说准确点,是对那些能把大笔资金倒腾出名堂来的人敬而远之。
这一天是周五,高一白到国防大学进修已经有三个月了,难得的清闲时光,没有任务可出,没有学员可削,高一白有时候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的不真实的感觉,这也是他答应晚上请假出来请吴斯思和石嘉木吃饭的原因,他要接点地气。
其实他第一个电话打给程紫鸢的,电话里紫鸢好像很忙,说是晚上就要飞广州出差。
高一白百无聊赖地坐在金融街路口百盛购物中心一层的星巴克里,喝着一杯星冰乐,他来早了,只好一边翻着店里的杂志,一边等那俩在金融街上班的广告精英和证券金领下班。
淳于丹急匆匆地停好车,奔向百盛的星巴克,她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整整一天,她在最好的朋友的葬礼上,陪着朋友的家人迎来送往,接受朋友上司和下属或真诚或虚伪的慰问。去世的女友晓红是京城一家著名时尚杂志的主编――三天前,她毫无征兆地从位于十八层的办公室的窗户里纵身跃下,结束了被无数女性艳羡着的光鲜人生。
是的,人前光鲜的人生,人后却有着多少悲凉和孤寂难以对人诉说啊!即使是从小一起上学长大的老乡淳于丹,也不尽明了晓红到底为什么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纵身跳楼。淳于丹隐约地知道晓红经历过一次伤筋痛骨的三角恋,她以为坚强如晓红,会重新开始新的感情的;她也隐约听说时尚杂志的竞争极其惨烈,一份包装精美的杂志上那一页页广告大部分都是免费赠送,拼的是销量,拼的知名度,只有销量和知名度上去了,大品牌才会真掏钱给你做广告。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一把辛酸泪,就像她自己干了八年的基金业,尔虞我诈的动机还不是为了在你死我活的生意场上抢一份饭碗!在这个世界上,再能干再坚强也不如某种从来就存在也从不会消失的势力更可靠一些?或许吧。淳于丹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奋斗的意义。
晓红的葬礼很热闹,场外仍然有一堆小报记者在打听八卦花边,淳于丹厌恶地早早地跟朋友的家人告别,回金融街上的办公室,作为光芒基金的市场总监,她手头还有一大堆事情等待处理。
高一白无聊地看着面前的那个大大的塑料杯,歪着脑袋无聊地进行着思考为什么这么一杯加了冰块和一点冰淇淋的咖啡,为什么会卖得那么贵?
身后的小圆桌坐着三个沉默的年青人,高一白进来之前就注意到这三个人,一直地坐在那儿,每个人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并不见三个人喝,也不交谈,只是静静地坐着,安静得让坐在邻桌的高一白觉得诡异。
这是下午四点多的样子,店里人并不太多。转门突然转了起来,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年青女子冲了进来,急匆匆的步履配合着脸上有些憔悴的表情,金融街白领经典的状态。
星巴克的服务生似乎和她相熟,热情地跟女孩打了地声招呼:“淳于小姐,还是来一杯令焦糖汁玛奇朵?”
女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付完钱就径直走到三个年青人右边的小桌边。过了一会儿,服务生给好端过来一杯咖啡。
高一白侧身坐在桌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三个年青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人站起身,走到黑衣女子身边坐下。
“小姐,您是光芒基金的淳于小姐吧?”问话的年青人彬彬有礼地开口。
女黑衣举着咖啡杯,有些惊奇地望着问话的年青人,迟疑地点了点头。
高一白端起星冰乐的大杯子,装着喝饮料的样子,观察着那个年青人,那个年青人穿着长长的风衣,风衣的袖口很长,他的右手仿佛无意地搁在女孩的腰侧。
高一白竖起耳朵仔细地捕捉着那一边的声音。
“淳于小姐,我想请您给你们钱总打个电话,就说他的老朋友约他到星巴克喝一杯咖啡。”
“钱总今天有事不来办公室的。”女子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静。
“是吗,今天上午九点十五分,他进了旁边的大楼,一直到刚才他也没有出来。从这间星巴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对面那栋楼的情况,您知道,那座大楼只有一个大门,况且他的专车也没有出现在楼下。”
“是吗?我今天白天请假,没到办公室。你们为什么不直接给钱总打电话,不就是喝一杯咖啡吗,钱总会很高兴给你们买单的。”
“我们知道淳于小姐做过钱总的秘书,如今又是市场总监,你的面子自然要比我们的大。就打个电话,不麻烦的。“
“能问一下是钱总的哪位老朋友吗?”
“还记得五年前,你陪着钱光辉一起到过达深圳吧,那次接待你们的宁安基金的黎总有印象吗?”
“啪”的一声,女子手中的咖啡杯有些沉重地碰了一下桌子。
过了半晌才听见女子轻轻地说:“如果我不打这个电话呢?”
年青人没有回答,只是听见女孩轻轻地“啊”了一声。
那一声虽然很轻,但还是吸引了店堂另一侧坐着的一对情侣朝这边看了一眼,只是女孩和年青人正襟危坐,看不出任何异样。
或许是特种兵的直觉,高一白却分明听出了一点被胁迫之下的惊恐,还有从那边传来的冷嗖嗖的气场。
他迅速地整理着刚才断断续续听到的信息――光芒基金,淳于丹,市场总监,打电话叫老总出来,如果不打···
光芒基金?高一白突然想起石嘉木正在这家公司工作,他眼前一亮,掏出手机,迅速地给石嘉木发了一条短信:“你公司淳于总监在百盛星巴克似被胁迫,速报警。”
那边的小桌上气氛凝滞了一会儿,女子终于开口说,“好的,我打电话叫他下来。”
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钱总吗,我是淳于。没事,挺好的,我待会儿就回办公室,明天跟浙江那个客户的见面我已经安排好了,您放心。嗯,我刚才碰见了几个深圳的朋友,他们想请您下来一起喝杯咖啡,您现在有空吗?我们在星巴克侧门这边等您。”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星巴克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高一白翻着杂志,眼光依然关注着那一桌的动静。女孩和年青人坐在那里,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年青人的手一直贴着女孩身体的左侧,一动不动,仿佛被时光雕刻了一样。
发完短信,高一白的目光就一直盯着落地玻璃外面,五分钟左右,他看见一辆警车缓缓地泊在窗外的停车场,两个巡警下了车,向星巴克侧门走来。
“动作还算快啊!”高一白心里刚刚嘀咕完,就看见那两个一直坐在原地的年青人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喊了一声“有警察”,迅速离座,冲进星巴克的转门转到外面,两人身体刚刚钻进早就停在那里一辆车,车就飞快地启动。两个巡警猝不及防变道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这边星巴克店堂内也是突生变故,听到“有警察”的那一声大喊之后,坐在女孩身边的年青人用一只胳膊挟住女孩的脖子,另一只手举着一把十几厘米长的单刃剔骨刀压在女子的脖子上,拖着她退到墙角,警觉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已经从小门冲进来的两名巡警。
对峙的状态已然形成,绑架者没有提其它条件,只是要求见一见光芒基金的董事长钱光辉。
警察答应了他的条件,并开始疏散星巴克店里的顾客,高一白明白此刻特警的狙击手应该已经在对面的某处就位,瞄准镜已经锁定了角落里年青人那张冷冰冰的脸。
两分钟之后,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星巴克店堂里,年青人看见他,脸上露出奇怪的微笑,他冲着男子说了一声:“钱光辉,还挺敢作敢当的,你欠我们黎总的五个亿今天该还了吧?”说着他放下手里的刀,刷地拉开了自己风衣的衣襟,露出里面绑在身上的炸药,他冷笑着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我只要一拉,咱们就可以一起去那边找黎总!如果你还想活命,马上给我指定的帐号打一个亿进去,剩下的我以后慢慢找你要。”
炸弹一露面,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那个叫钱光辉的老板有些犹豫,“你跟着黎老板做私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这个行情,我从哪里给你套出一个亿的现金,再说现在已经闭市了,就是想卖也卖不出去。”
年青人冷笑着,“您不是还做美股吗,这会儿,美国还没开市呢,放心,我能等,等到美股开盘,咱们再说。”
钱光辉似乎想拖延时间,“小伙子,你跟姓黎的什么关系,这么给他卖命?他自杀跟我有什么关系,股市有风险,他是老江湖不是不知道,说起来我做私募还是跟着黎总入的行呢,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废话,去年下半年要不是你联手公募做黑庄,黎总会赔得血本无归,被人追杀被迫跳楼吗?你别在这儿装好人了!”
高一白在警戒线外面看着越来越僵的局面,八年多特种兵的生涯,他经历过不少次这样的场面,也处理过类似这样的危机他已经隐约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而此刻的他身为看客,只能无能为力地等待着打破僵局的那一枪,那一枪只等角落里那只拉着炸弹的引环的手有所动作。
高一白抬头去看了看那个一直被扼住脖子的叫淳于的女子。她不像通常见到的人质那样惊慌尖叫或是哭喊,她似乎置身事外,事不关已一样,闭着眼睛,安静地被人掐着脖子,摁在角落里,苍白清丽的脸上妆容已然褪尽,曾经整齐的盘发有几绺散落在脸颊边,让人心生怜惜。
事情就像高一白事先想像的那样。僵持到最后,赵光阳宁肯被炸死也不想掏钱,年青人被越来越多的警察和越来越暗的天色压迫得去拉那根引绳,然后,就在那一瞬间,从对面大楼的某处破空而来的一粒子弹,击中年青人的眉心,他颓然倒地。那个叫淳于的女子站在旁边,不能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心痛。
高一白在刑警队作为发短信报警的证人作完证词出来,已是深夜。一出门,就撞上了淳于丹,她似乎有意等在门口。“你好,听石嘉木说,是你发的报警短信?”
高一白有些意外地点点头,心想“这个石大头,嘴还挺快。”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报警,我真不知道老板接到我电话来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想,明天中午请你顿便饭,可以吗?”
“明天中午,学校不一定能请得出假来。本来今天晚上要请石嘉木他们吃晚饭的,要不这样吧,我请你吃麦当劳吧,我想你也得饿坏了。走吧。”
淳于丹听见高一白的邀请,笑了,这可能是她这倒霉的一天里第一次开咧嘴笑出来。这个人竟然请自己吃麦当劳!
高一白看着她,“怎么啦,不想吃,这会儿除了麦当劳,就剩下永和大王了,要不咱们去喝豆浆,顺便把早饭也吃了。”
淳于丹笑着应了一声,“行啊,先吃麦当劳,然后直接去永和大王呗,反正都半夜了。”
淳于丹举着汉堡,看着对面大口进食的高一白,突然问了一句,“你杀过人吗?”
高一白差点被噎住,他放下汉堡,轻轻地笑了一下,“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淳于丹低头看着桌面,“听小石说,你是特种兵。小说和电影里的特种兵好像都杀过人。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主要是我,我,我今天,一下子见着了两个死人。上午,我参加了最好的朋友的葬礼,她从十八层楼上纵身跳了下来;晚上,我又亲眼看见一个人死在我的脚下。我突然觉得死亡那么容易,活着却好像特别不那么容易。”
高一白看着她低着头,额头的流海挡住了眼睛,却挡不住脸上的迷茫和困惑,他觉得这个女孩这会儿真的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听说过拿破仑说过的一句话吗:忍受痛苦比接受死亡要艰难得多,这句话对任何人都适用。我也一样,我曾经亲手合上牺牲战友不肯闭上的眼睛,我也曾经看着失去亲人的军属伤心欲绝却无能为力。可是现在,我还是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明天天一亮,你坐到你那间明亮的办公室里,喝着刚买的星巴克咖啡,看着大盘翻红了,你就会忘记今天经历的痛苦,你会因为那一点点的快乐继续艰难地往前走的。”
淳于丹抬起头,伸手拂了一下额前的流海,深深地看着高一白,“今天其实我也很幸运,在星巴克遇到你,逃过一劫,又在麦当劳吃一顿你请的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还是试着请个假吧,小女子受此大恩,不能不报。”
高一白翻着眼睛,思考着哪家饭店合适敲一笔,“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地点我定了,大董怎么样?下周日吧,我再带几个人,如何?”
“小石和他女朋友吧?没问题。还有谁?”
“我爸老部下的两个孩子,一个是我部下,一个是搞心理学的,你一定得见见,好好聊聊。”
淳于丹背身坐在办公桌后面,面朝着大玻璃窗,看着窗外长安街上奔流不息的车流,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手机,她很想给高一白打电话,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上回她在大董请高一白和他的四个小朋友嘬了一顿大餐之后,她和他没有再单独见面。只是高一白结束国防大学的进修回部队之前,还惦记着给她来了个电话,并且留了一个飞鹰大队中队长办公室的电话,那天高一白语气她还记得很清楚,“回部队手机基本就是摆设了,有事打我办公室电话,有人接那一定是我接的,没人接我一定不在,不是在训练就是在去训练的路上,不是出任务就是在出任务的路上。下回有空我请客,咱们再聚聚!”
“咱们再聚聚!”淳于丹其实很期待这句话。淳于丹没费多大劲就从石嘉木那里搞到了高一白的背景情况。原来高家在军界在这么深厚的基业,爷爷父亲两代少将,高一白在一线部队服役,学历背景还是北京大学历史系,看起来前途不可限量。
淳于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修长而纤细,保养得非常好,每周主人都给她做一次手部护理,谁会想到这样的一双手,轻轻地敲击键盘,就会引起资本市场的诡谲波浪呢?
“我在光芒基金和在CVC投资会有什么区别吗?”这是淳于丹现在最挣扎的问题,也是她想给高一白打电话的原因。
CVC投资是国际著名的投资机构,在欧美亚太的资本市场一向都有翻云覆雨的本领,这次通过猎头公司向她发出邀请,是她离开钱光辉的一个好机会。她一毕业就跟着钱光辉,一个外语学院毕业的普通女生,成长在山西的小城市,在京城无亲故,从前台做到文案再做到秘书最后做到市场总监,她的辛酸连跳楼的晓红都不尽知。没有爹可拼,只能拼容貌,金融圈、时尚圈、娱乐圈,大时代,小时代,哪个圈子好混,不付出哪里有回报?可是回报是什么?钱光辉能力再强,他的私募基金虽然盘子不小,名气也大,但政治风向和金融环境稍有个风吹草动,最先倒霉的肯定是他们。
淳于丹发现这一次偶然的邂逅,她内心被压抑的火苗被悄悄地点燃了。她承认,有点喜欢高一白身上那种阳光的、不吝的、坦然的、向上的劲头,这一切是她以前的生活没有的,是她渴望去拥抱的。然而,她明白,她沉重的过去,让她不得不回避,不能让这火苗烧起来。
最终她也没给高一白打那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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