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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口袋里只剩下回学校的一点路费了。四年级军校生的津贴并不多,每个月他只给自己留下60块钱,其余的全都攒下来了,今天都塞到姐姐手里了。
他知道其实这四年的积蓄区区几千块钱,对于小塔拉的手术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医院说,小塔拉这样的先天性心脏病手术花费最少也要四五万块钱,还要看手术情况,今后是不是要进一步跟进,要再花多少钱,都不好说。
在医院的门口,苏容回头往上看了看,姐姐托娅站在二楼那间病房的窗前冲他挥手,他勉强地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算是对姐姐的回应,走远了,才敢让眼里的泪水尽情地流出来。
托娅不容易,为了说服阿爸和额吉让自己读书,早早答应了婚事,嫁了人,姐夫人倒是不错,只是和大多数巴尔虎人一样好酒,这两年身体被酒精毁得不行了,骑马放牧早没了年青时的本领。不过,呼盟是个草肥水美的地方,人只要肯干,日子倒过得还行。只是没想到第二个孩子塔拉身体却异常不好,动不动就昏厥,苏容去年回去过暑假,发现孩子的嘴唇总是发紫,开始怀疑是不是有先天性心脏病。托娅这才着急,卖了一头牛,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北京的医院看病,医生的诊断是越早做手术越好。
苏容从小就跟托娅亲近,什么话都愿意跟托娅讲。其实他们家还有一个男孩,叫孟和,是个很有前途的博克手。十八岁的时候,到右旗去参加那达慕大会,跟一个达斡尔人摔跤。达族人,那在呼盟可是出了名的精明,不小心中了人家的激将法,输了。输就输呗,苏容那时虽然替哥哥可惜,但还是很开心在那达慕上见到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好玩的人,大家都劝孟和别往心里去。没想到孟和个儿大、块儿壮,心却不宽,夜里竟然找那个达族人私下决斗,一刀把人给捅死了。事情闹大了,孟和连夜往中蒙俄边境跑,从此再也没有回来。阿爸一向心高气傲,这事对他打击挺大,此后便终日借酒浇愁,最终在一个大雪天酒醉后冻死在回家的路边。从此,全家的担子全都压在了额吉和托娅身上。
苏容记得高三那一年,他在呼伦贝尔最好的高中海拉尔二中紧张备考,那时他的理想是考上一家医学院,做个医生,挣钱养家还能救死扶伤。
冰河刚开的一天,托娅风尘仆仆地从遥远的陈巴尔虎左旗赶到西山脚下的学校门口来找他。苏容平时住校,三年里就回过左旗一次,平时的寒暑假他都到伊利集团在当地开的食品厂干点零工,挣点生活费。托娅站在校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穿着朴素的灰布蒙古袍,赶了一天的路,整个人都显得灰扑扑的,只有袍子上滚着的宝蓝色的边还给她提了点精神。
“姐,路这么不好走,你怎么来了?”每年五月冰河开封的时候,草原的路总是一片泥泞,特别不好走。
托娅笑笑,小心地递给苏容一个布包,布包有点沉,象是装了砖头一样。
“苏容,有件事情,额吉让我一定要现在跟你说了。”托娅低着头,哼哧了半天,才热切地用蒙语说道,“苏容,你记着,你永远是我托娅的兄弟,我今天告诉你任何事情,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苏容其实从小就隐隐地觉得自己长得并不象真正的巴尔虎蒙古人,他没有那样高的颧骨,他的眼睛又黑又大,而托娅和孟和却是小小的细细的典型蒙古人的眼睛。而且阿爸和额吉对他异乎寻常的好,从来没有骂过他更没有打过他,而孟和哪怕一丁点的错事都会经常被阿爸呵斥。
他看着托娅手里的那个布包,那里面或许有能够解开他一直以来这个疑惑的秘密?
托娅慢慢地说着,“这个布包里,是一个机器。是你的妈妈留下的,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十六年前,她带着你住进了额吉的蒙古包,你那时候两岁多吧,我天天带着你玩。你妈妈开着一辆越野车,这个机器也是她随身带着的。她告诉额吉,她是到咱们巴尔虎草原来拍照片的,她平时出去拍照片都开车带着你。那一天早晨,她一个人开车出去,说是要去草原深处的鸟岛,你那天正好发着烧,就把你留在蒙古包里了。额吉一直等啊等,但是一直也没有等到她回来呀。后来,你就留在了我们的蒙古包里,额吉给你起了蒙古名字,叫苏容。额吉的汉话不好,不知道你的汉语名字,她只知道你妈妈一直叫你宝贝儿。”
托娅伸手握住苏容的双手,“苏容,我的小弟弟,额吉怕你伤心,怕你见外,从来都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育的。但是,你那么爱读书,肯定能上大学,额吉说,该让你知道你的身世了,你妈妈留下的机器,我们都不懂,但是我想你可能会知道这是什么,你也许会发现什么跟你妈妈有关的事情。”
苏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布包,薄薄的一层布料掀开之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式样应该是十几年前的样子,不象学校电教室里见过的笔记本那样小巧精致,而是方方正正地真的像一块薄砖头,看品牌,是韩国的三星。
虽然十几年来科技进步一日千里,但是电脑的硬件总是万变不离其宗,当年的主人设置了一个简单的密码,作为高三理科的高才生,苏容轻易地打开了这部尘封了十六年的电脑。
电脑的桌面是一幅风景照,景致很美很有韵味,斜阳暮色里的一座小山峰,林木葱郁,山道上隐约有一些军人奔跑的身影。
电脑用的软件是十多年前的,D盘上存着两个文档,用户名很像是两个人名。一个文档的用户名是“秦泾阳”,一个文档的用户名是“楚青”。苏容看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心里莫名地扑通扑通地狂跳,似乎有什么东西隔越杳杳时空在前面等着他,要带他走进一个充满秘密的未知空间,那里面有他从来不曾了解的世界,那个世界或许没有他从小生长的草原辽阔深远,但也有着云舒云卷奔腾不息的万千气象。
那个叫楚青的文档里基本上都是照片,大部分是风景照,每一个文件夹按照地点标注得很详细,例如“香格里拉”、“黔西南”、“武须海”、“呼伦贝尔”等等,只有一个文件夹的名字有些特别“飞鹰大队”,一个很像什么组织的名称。苏容点击进去了,展开在他面前的是几十张他人生中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军营生活的照片,那一张张照片上全部都是穿着迷彩服的军人训练照和生活照,在那些照片里面,苏容看到了那张被当作桌面的照片,照片下面的文字标注上写着“斜阳下的三号高地”。
照片大部分都是合影,有几张面孔每张合影里几乎都会出现。一个个子不高的军人总是笑得特别开心,嘴咧得特别大,一笑两排大白牙,苏容看着他,也被感染得想笑了;一个长得很英俊的军人,总是和这个笑得张牙舞爪的人站在一起,他的笑有些腼腆,但是嘴角带出的两个酒窝却让人印象深刻,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清澈却锐利;还有一位很帅气的年青军人,他的笑脸总是明媚得像照片上的阳光一样,把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军人衬得不象个好人,那个人嘴角总是带着坏坏的笑,所有的照片里都戴着一个墨镜,有些促狭地看着镜头;而这一群人中间,总是有一个高高的,威武的,看上去最有军人派的男子,在每张照片里,都认真地冲着镜头看,就他不笑,很严肃的样子,但是眼神看上去的方向,似乎是对着拍照片的人,眼神里满是温柔。
苏容看着这个威武军人的眼神,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感受过一样的,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被这样的眼神注视过。
苏容看着这些年青的军人,他们身上飞扬的气息一下子把他俘获了,他的心里升腾起一个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愿望:他要去接近他们,他要去走近那片迷彩。
一个星期之后,苏容出人意料地报考了提前录取的XX军校,不是他曾经想去的医科大学,也不是军队的理工类院校,而是实实在在的纯军事院校。老师和同学都很意外,他的家庭和军队毫无关系,班主任很担心地提醒他:听许多人说过,在军队里如果没有背景和关系,很难提拔,特别纯军事的专业,弄不好,干了十几年,转业回来,什么专业特长都没有,不好分配工作,如果真想上军校,不如考个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这类的军校,技术兵种会后路很多。
苏容笑笑,心里却因为拥有了一份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觉得很充实很自豪。
“我要去上军校了,或许我能找到这些照片上的人,或许我会知道我的父母都是干什么的。他们也许就是军人?他们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在这片草原生活十六年了,这片草原太大了,包容的东西太多了,额吉收留了我,我真的谢谢她,还有阿爸和托娅,还有几年前逃走的孟和。勒勒车和蒙古包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刻下的印记,我永远不会忘记,即便是我找到了自己的血脉,可我的家还是在这里的,我是从这里出发的。去军校,也只是解开我心中的这个谜团而已,再好看的风景,我想我知道怎么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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