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夜凉如水。
凌家大院里还在灯火通明,下人们急匆匆的来来去去。褚凌汐坐在院墙外头的那棵大树上,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看着大院里的一片喧闹嘈杂。那些在寒秋仍然茂盛的不像话的叶子掩藏了她的身影,而她却能把院里的状况看的一清二楚。
“既然那么担心,为什么不进去看看?”一个好听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冷云枫的身影悄然落在树上。
“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多了嘛吗?”扔下一句话,她纵身离开。冷云枫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欲言又止。
走了许久,确定他没有跟来,褚凌汐放慢脚步,走到一片林子里,又纵身坐上了树枝。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还是方才大院里的纷乱,以及躺在病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头,她不由的一阵烦躁。他也年轻过的啊,那是她记忆里对他唯一的一点好印象了,不太斑白的头发,和善的一张脸,矫健的步伐,健康的身体。只是为什么,此刻会变得这般瘦弱了呢?她猛然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回忆中爬出来。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她怎么都还是没有办法恨他的啊。
从后院回到百草庄,月白就等在门前。月白禀报说凌家派人来了。褚凌汐甩了甩头,刚想说不见,就听见大堂里传来了声音“恭请九小姐回府。”褚凌汐的脸色瞬间变了,月白看着她变了脸,心里也一阵发怵.
“出去告诉他们,我不在庄里。”凌汐冷冷的吩咐。月白拱手说声是转身离去。凌汐背着手,看着月白离去,若有所思。
月白回到大厅,对丁一辰恭敬的说,丁总管,我家庄主她不在庄上,有什么事你看月白能否替你转告?丁一辰沉默了一下,开口说“我奉凌老爷之命前来请九小姐回府,若见不到九小姐我是不会回去的,还望月白小姐你告知九小姐处所,多谢。”说罢,他手一抱拳,就要往内厅里走去。
月白伸手拦住他“丁总管这是要强闯我百草庄了?”
“强闯又如何?”
“那就不好说了。我敬你是凌家大总管,你却敢蔑视我百草庄要硬闯不成?”月白沉静的开口,“那我也只有不自量力的挡上一挡了,否则如何对庄主交代?”
“月白小姐若是一定要阻拦丁某,丁某也只好冒犯了。”丁一辰抽出佩剑,直指月白,他身后的十几名男子也立刻准备出手。
月白面色一冷,手刚抬起,耳边传来了褚凌汐的声音“就凭你们也敢来我百草庄造次?”话音刚落,人也来到了厅前。一身红色外衫,内里为月色劲装,白色的靴子,及腰的黑发。
丁一辰收起佩剑,单膝跪下“九小姐请恕罪。一辰奉凌老爷之命前来请小姐回府一叙。”
“丁总管请起,您如此大礼凌汐受不起。”凌汐背着手转身背对丁一辰,轻声说。
“九小姐,老爷他病得很重,希望您能看在丁某的薄面上,回府一趟。”丁一辰低头,沉声说道。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凌汐回头竟瞥见了他头上的丝丝白发.心口一闷,凌汐说“丁叔叔,按说您是我的父辈,我不该如此。可是,他对我做的这些事情,我真的没有办法说原谅,哪怕时间很久。”凌汐说着,不知不觉眼泪就湿了眼眶。
“九小姐,你要原谅老爷,他别无选择。这些年来他一直心里不好受,也才导致抑郁成疾,身体也一直不好,他老人家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呢?”丁一辰说。
“他心里的苦?哈哈,哈哈”凌汐笑起来,一个岔气,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心里的苦?他苦什么?这些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吗?不都是他所希望的吗?他苦,谁不苦?啊?谁不苦?”凌汐大声说着。
“九小姐……”
“不要再说了!”凌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泪簌簌落下“早在十六年前我就说过我再也不会回去,你走吧,今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百草庄了。月白,送客。”说罢,她急忙离开。她是害怕的,她怕别人看见她的眼泪,看见她的脆弱。屏风后面,冷云枫看着她跌跌撞撞跑走的身影,一脸心痛。
丁一辰回到凌家,急忙去见凌展年。凌展年看着丁一辰身后空无一人,眼里的光芒瞬间消失殆尽。他的头重重落回枕头,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苦笑,沙哑的声音响起“一辰,她还是不肯回来,她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咳咳……咳咳”。屋子里所有人都心情沉重,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只偶尔听见几声女人的哭泣。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给我滚出去!”凌展年吼道,但由于中气不足,嗓音沙哑,那句话语震慑力显然不足。
“四娘,你先出去吧,我们来照顾爹就好。”出声的是凌澈,凌家大公子。哭泣的女人扭头便跑了出去。
“澈儿,”凌展年一把抓住凌澈的手,老泪纵横“汐儿还是不肯原谅爹啊!”凌澈坚毅的眸子里也泛出泪光,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褚凌汐沉静的抹干眼泪,说“来就来了,一伸一缩搞什么名堂?”
“咳……瞒不过你啊。可是你真的不去见他吗?保不齐以后……你会后悔的。”冷云枫开口。
“我不知道,真的。”凌汐转身离去,头一直低着。冷云枫看着这个从小倔强沉默的背影,突然心酸的无以复加.
凌家。
仍旧每天药草味道不断,每天管家都带着不同的大夫急匆匆的进门,又急匆匆的送着大夫出门。每个大夫都是面色沉重的进进出出,甚至摇头不断。
冷云枫现在凌家对面的茶楼上,看着面色沉重的老管家,心里有些不忍。想了一下,他下楼往凌家大门走去。而凌家老管家看到的,则是这么一副景象:一身黑衣的男人缓缓向大门走来,面上带笑,但手中的长剑却有那么一丝来者不善的意味。老管家就那么愣愣的看着冷云枫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冷云枫,老管家哆哆嗦嗦的问:“敢问阁下可是有事?”冷云枫开口一笑:“不瞒老先生,在下乃在外游历的郎中,听闻府上主人病重,就过来看看在下能否帮扶一二。”他双手抱拳,身体略微前倾,竟然也有几分文人的气概。后来,褚凌汐是这么说的。管家一听闻他是郎中,顿时喜上眉梢,立刻引着他往凌家大院里走去。角落里,褚凌汐也悄悄的抽身离开。冷云枫刚到凌展年屋里,就马上给他诊脉,不诊还好,一诊,他的面色立即沉重起来。凌展年以为冷云枫对他的病情也束手无策,于是笑起来:“先生,无碍,我早已不抱希望的了。只不过这家里人……呵呵,老路啊,拿点银子送先生出去吧。”
“慢,”冷云枫打断他的话:“凌老爷可否告诉在下您的这种病情是何时开始的?”听完凌展年的话冷云枫陷入了沉思。而后,冷云枫为凌展年开了一副药,说按时服药便无性命之忧。听到这句话,凌家人险些都给他跪下了,尤其是那个老管家。而后,当他说出如若病情有病就到百草庄找他,报他冷云枫的名号的话时,凌家人更是诧异的下巴都要掉下了。
冷云枫回到百草庄,看见凌汐冷冷的坐在阶前。他走上前去,坐在她的旁边。
那老头……怎么样?”凌汐别扭的开口。
“我给他开了方子了,死是死不了了,但是其他的可就……你知道,我们学医术时,师父都说我是……笨猪的……”冷云枫耸肩作无奈状。
“死不了……便够了”凌汐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一半,半晌才幽幽开口说了一句。
“傻瓜……”冷云枫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的说。
“你才是呢,蠢货!”凌汐站起来,狠狠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转身走了。剩下冷云枫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才好。
那段时间,城中传的最火的事情就是凌家老爷被百草庄庄主褚凌汐起死回生的事情,人们都一度觉得那褚凌汐她是个谜一样神奇的女子。当然了,是因为她们从未见过褚凌汐,因为褚凌汐进出百草庄都是——从后门。
秋天慢慢过完了,冬天带着独有的寒冷袭击了整个洛城。
又要到大雪飘飞的时候了,也是时候进谷了,凌汐想。
然而就在她和冷云枫要出发去逍遥谷的前一天,凌家老爷又出了问题。开始,是府中老管家来到百草庄请冷云枫,说是凌老爷病情有变。褚凌汐那时不在庄内,于是冷云枫一个人去了。后来月白急匆匆的冲到茶馆找到了褚凌汐。
褚凌汐到凌家大门口时,正好碰上要到百草庄找她的丁一辰和凌澈。见到她,两人都愣了一下,丁一辰急忙拱手:“九小姐……”
凌澈也几乎在同时出声:“小妹……”
褚凌汐到大凌展年卧房里的时候,凌展年正咳嗽的严重,一边咳一边还在骂着“滚出去,滚出去!”
房里的所有人看到凌汐都是一震,瞬间一片安静。凌展年看见她,更加激动起来,将小桌上的一只碗“砰”的砸在她的脚边,大吼着:“滚出去,你姓褚,你居然姓褚,哈哈哈哈……”
“你又在发什么疯?我姓褚,怎么样?难为你了,她都因为你,死了那么久了,你居然还是不相信她啊,哈哈哈哈。”凌汐仰头大笑,但是却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凌展年愣了一下,又大咳起来,后来居然咳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屋子里一下子乱了起来,那个被凌澈唤作四娘的女人甚至尖叫起来。
“叫什么叫,给我滚出去!”凌汐大声吼道。不到一分钟,屋子里就只剩下凌汐和冷云枫,其余人都退到了屋外。
凌汐先给凌展年把了脉,又用银针给他针灸了许久,又运功为他治疗,最后喂他吃下了一颗药丸。做完这些,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他俩出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还在门外。
凌汐望了周围一眼,看着站在面前的一群人,大声的说:“你们家老爷的病我已经治好了,修养上半个月就能恢复。”她又打量了下四周,说:“等他醒了,谁都不要说我来过。”说完,抬脚就要走,看见四姨娘,她又站住,狠狠的盯着她,说:“听见没有,要是敢说,我让人割了你的舌头!”四姨娘打了个冷颤,急忙点头。
最先发现凌汐不对劲的是凌澈。凌澈说:“汐儿,你没事吗,你脸色不对……”没等他说完,凌汐头一歪,就向前栽去。凌澈刚想去扶她,冷云枫已经快他一步把凌汐接到了怀里。她把凌汐横抱起来,转头对众人说:“记住她方才的话,否则我让凌府上下鸡犬不宁!”说完这话,他抱着凌汐快步离开凌家。
她不想你死,我便救你,昏过去的凌汐一直叨念着。
回到百草庄,冷云枫立刻为凌汐诊断。其实他知道她会把凌展年身上的毒过到自己身上,可是他没有办法阻止她也不能阻止她。
猎邱下的毒很奇特很重,如果任它在凌展年身上,没有一点功底的他必死无疑。所以即使凌汐恨透凌展年,她也不会让他因此死掉。
冷云枫看着昏迷不醒的凌汐,觉得她特别的傻。他太了解她,也太不能理解她。
不多久,凌汐醒了过来。她立刻打坐运功逼毒。
“猪头,蠢货!”冷云枫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滚出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哼。”凌汐牙尖嘴利,当然不会不骂回去。
“哼,看你这精神头肯定是死不了的了?那明天回逍遥谷不必延期了吧?”冷云枫把头凑到凌汐面前,一脸贱笑的说。
“废话,猎邱的这点毒,难道我会解不了吗?”凌汐站起来,脚下一软,又倒了下去。
“凌汐!”冷云枫大声喊到急忙跑过来接住她的身子。凌汐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而后吐出一口血来,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全身都在发抖,她紧紧抓住冷云枫的手,断断续续的说“其实……其实猎邱那个老女人的毒……我还真……没办法解……咳咳……”
口里的鲜血不断从口里涌出,冷云枫的手也不禁抖了起来。他不停的把凌汐脸上的血擦去,却怎么也擦不完。“凌汐……凌汐,你不要吓我……我们马上回逍遥谷……我们马上去见师父……你一定会没事的,啊……”冷云枫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慌乱,此刻的他,再也没有了往常的从容淡定。
“云枫……”凌汐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与百草庄截然不同的是凌家大宅。凌老爷在一夜之间转危为安,身子大好。凌展年很是欣喜,问下人是谁救了他,一定要重赏。比起他的欣喜,凌家人都是沉默不语的。丁一辰和老管家更是湿了眼睛。也难怪,凌汐做到这一步,已是难得之至了。只是不知道那天她昏倒后怎么样了。
听到消息是在三天后,丁一般辰在茶馆喝茶,听到过路的人讨论百草庄的事,说百草庄的众人都在洛城各个药店高价收购草药,说百草庄庄主身中剧毒,连曾经在宫中担任过御医的人都没有办法……
手一抖,手里的茶杯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他急忙往凌家跑去。还记得,凌汐三岁的时候,很是排斥凌展年身边其他的人,唯独对他不一样。每次见到他,总是摇摇晃晃的要他抱,奶声奶气的喊他丁叔叔……只是后来……
这样苦命的孩子,难道真的没有未来了吗?
当他喘着粗气到达凌家大门口时,正遇上凌澈回去。凌澈扶住丁一辰,疑惑的问:“丁叔,这么着急往哪里去?”丁一辰见是凌澈,眼泪就流了下来:“大少爷……大少爷,九小姐她……她为了救老爷中了剧毒……她活不了了……”凌澈是凌汐同父同母的妹妹,凌展年一共有四个老婆九个孩子,凌汐和凌澈的母亲是正夫人。凌澈是最大的,凌汐是最小的。
凌澈急忙和丁一辰到百草庄去,不料还是去晚了。冷云枫已经把凌汐带走了。两人被月白挡在庄外。
“月白小姐,你家庄主她……”丁一辰迟疑的开口。
“我想我家庄主?她怎样好像不关你们的事吧,你们是不是还想硬闯我百草庄?我们庄主对凌家做的已经够了,你们还要怎么样?无论如何,我百草庄上下断然不会再让凌家任何人欺负她!”月白声音哽咽,眼圈已经红了。
“月白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来请九小姐回府的确是老爷的命令,怎么会欺负她呢。”丁一辰开口反驳。
“是吗?真心请她回去,在房里燃放有毒的熏香让她身中剧毒无药可救是不是?呵呵,你们的真心真的是好呢!”月白冷冷开口“两位请回吧,不论是以前还是以后,我百草庄都不欢迎凌家人。若是还想敢硬闯,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月白转身向门里走去,末了,又回头说:“记住了,从今往后我家庄主与凌家半点关系没有!”
“砰”的一声,百草庄大门关上,门里门外,也成了两个世界。
凌澈震惊的看着关上的大门,有些接受不了。难道爹真的会这么狠心吗?可是明明他还那么希望汐儿回去看他,希望汐儿原谅她啊!汐儿真的会死吗?凌家亏欠她那么多,最后还害死了她么?
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的他十岁,汐儿也不过是三岁。因为娘亲比较受宠,家里其他的姨娘都不许自己的孩子和他们一起玩,于是汐儿每天都是跟着他。汐儿是爹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所以爹也是最宠爱她的。只要是她要的,爹都不会拒绝。所以即使他很不愿意带着她却也不敢不听爹的话。她总是跟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角,像个小跟屁虫,跟他说哥哥这样哥哥那样,即使他总是黑着一张脸。有时候即使摔倒了也不会哭,只是找不到他的时候会很慌很乱,在原地打转,蹲在原地谁劝都不肯回去,要是谁硬要把她抱回去她才会歇斯底里的大哭大闹……往往这时候他是最心疼的,所以也是最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的。只是后来,他被送去拜师学武,一去就是五年,等到回来的时候,一切也都不一样了。娘亲不在了,她也不见了。原来,他最后还是丢下她一个人了啊……
想到这些,凌澈的眼睛不可抑制的酸起来。
汐儿,你在哪里呢,回来吧,哥哥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汐儿,你听得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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