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庄老太外出打花鼓,黄昏的时候往家赶。回庄墓村,要经过一个大草甸子,这个大草甸子方园十好几里,没有人烟。泛淮水的时候,这里一片汪洋。水退了,这里的茴草就生了出来,长成一人多高,里面藏着野兔、狗獾、黄鼠狼。秋天来了,农家修房盖房,就来到草甸子里割茴草,用它盖成草房,冬暖夏凉。当然,这里也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常常在草甸子里走着走着,就见一具尸体横卧在那里,吓得你往后一退。
庄老太急急地往回走,她被火红的草包围着,却听着马蹄声也向这草甸子传来,还有二里地就能出这草甸子了,远远地,她巳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到庄墓这个庄子,也可以看到她那低矮的茅草小屋了。可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而近,渐渐地来到了她的身前。庄老太不敢怠慢,她离开草甸子中的小道,躲进了一片芦苇丛中。
马队在草甸子中的小路间停了下来。
一位喉胧沙哑的男人下令说:“再分头给我找找,他巳负了伤,还能飞出这草甸子不成?”
马队里的人就听那哑喉胧的吩咐,分头向草甸子深处去搜寻。
半个时辰过去之后,马蹄声远去了,却见草甸子四周燃起了大火。庄老太知道,这帮强人是来找他们的仇人的,可能一时搜寻不到,就放了火,让他们的仇人葬身这无边无际的火海中。
不好,庄老太发觉自己也将被这野火包围。她起身往四周看了看,骑马的强人早巳不见了踪影,可那火势却越来越猛,不时还能看到野兔惊慌地窜来窜去。庄老太见往北有一个沟叉子,沟里存有积水,火被阻隔了一段,从这个沟叉子里就可以逃出火海。
庄老太只顾得逃命,也顾不上烟熏火燎了。慌不择路,浓浓的黑烟也看不清哪里有路,情急之中,只顾得奔跑,忽然被被绊了一跤。定睛一看,却见是一位六尺男儿,浑身是血,满脸烟灰,分不清鼻眼。
“你是什么人?还不快跑?”庄老太大声喝问。
“我不行了,跑不动了,就让火烧死我吧。”
“别说憨话,起来,我背你出去。”
庄老太将要饭的东西放在了水沟中,弯下身来,将那男儿扶起,却背不动他,只能挽着他往前捱。火苗子在他们身边乱窜,庄老太又扑打着烈火。
好在火路并不太长,过了一条小水沟,火虽说还在烧着,庄老太和那男儿却脱了险。
“你是干什么的?那帮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我是杀人的,所以要遭人家杀。”
“杀人?你杀什么人?”
“我杀官府的人,杀元达子。”
庄老太心中一震,原来他是个好人,为穷人出气的好人。
于是,庄老太就将那男儿救到自己家中,为他烧了一锅开水,为他洗伤,敷上草药,又为他熬粥煮饭,一口一口地喂他。
几天之后,那男儿的伤轻些了,才说自己姓朱,名叫重八。
庄老太哪里知道,朱重八就是后来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呢。原来,朱元璋出生在濠州钟离(今凤阳东北)太平乡孤庄村,元至正四年,淮水上游瘟疫蔓延,朱元璋的父母长兄和幼弟都染病身亡。17岁那年,朱元璋为了活命,入皇觉寺为僧。但此时寺庙里也巳乏食,朱元璋不得不又外出讨饭。三年后又回到了皇觉寺。受苦受难的百姓那能只有朱元璋一人呢?淮河岸边遍地都是饥民。元达子只顾得维持他们的腐朽统治,横征暴敛,百姓们等也是死,不等也是死,不如就反了吧。于是就出了个领头的刘福通,淮河两岸就爆发了轰轰烈烈的红巾军起义。就在这时候,有位农民领袖郭子兴也拉起了队伍,占领了濠州,也就是今日的凤阳。这年三月,朱元璋在寺里听到消息,就偷偷地跑出来,投奔了郭子兴。之后,朱元璋郭子兴凡遇到战事,都让朱元璋出兵。朱元璋也不负主子的期望,作战非常勇敢,还足智多谋,每战必胜。就这样,朱元璋得到了郭子兴的信任。可就在这年九月,占据徐州的义军被元丞相脱脱攻破,首领赵君用、彭早住率残部逃至濠州。郭子兴不光热烈欢迎,置酒款待,还一味谦让屈己。赵均用却顺势夺得郭子兴的胜利果实,自称为王。这样以来,朱元璋就觉得在郭子兴手下干实在没什么意思,当然也不是意思不意思的事,而是成不了大事才是他内心的话。就在那年七月,他回到家乡,招募同乡徐达、汤和等700余人,成为他的属下,不久,这700人又被赵均用、彭早住调离归于他属。朱元璋一气之下,只带徐达、汤和一帮人马落脚于定远,招失买马,扩充实力,与元军周旋。就在这一天,朱元璋派汤和带着队伍去扩充军粮,不料半路上遭到脱脱的伏击,队伍被打散,这位自称是朱重八的,正是他们中间的一位。
在庄老太的照料下,重八的伤很快地就好了,可他吃了庄老太一只心爱的鹅,却又不辞而别了。
入冬了,干娘又要出门打花鼓去了。不打花鼓这个冬日是绝对过不去的。因为那一年淮河发了秋水,把庄老太在河岸边种的玉米、红芋给淹了,粮食没有,又添了重八这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而且饭量又奇大无比,这个冬日怎么熬?不去打花鼓灯是绝对不行了。
出门的时候,干儿子重八为干娘刨地。重八原来身上有很重的伤,现在能刨地了,说明他身上的伤好了,这叫干娘很高兴。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干娘回来了。她看到重八巳将她那半亩地全部刨完了,此时的重八正躺在那草屋里的地铺上,打着鼾声,庄老太心里说,还是有个儿子好。
看到干儿子累了,庄老太又对他心疼起来。干儿子干了这么重的活,一天还没有吃饭,可看看篮子里,只有半罐子胡萝卜红芋粥,庄老太便伤心地落了泪。
庄老太正在院子里发愁,不觉得手上有些庠庠,一回头,却见她养的那只鹅正在蹭她的手。庄老太自语:“鹅,鹅,你也饿了吗?”
杀鹅?一个念头在庄老太心中就那么一闪,可她又落了泪。多年来,也就是没有救这个干儿子之前,这只鹅仅仅给她看家吗?还是她的伴啊?是她的姐妹啊?杀自己的伴,可就不跟出卖自己的姐妹们差不多了吗?可眼前,不杀鹅,哪还有给干儿补身子的菜啊?
浓郁的鹅肉香把庄老太的干儿子熏醒的时候,巳是二更时分,
“重八儿,起来吧,你看娘给你弄的啥好吃的来了。”
重八坐起来。对着昏暗的棉油灯下瞅了瞅,只见一只六七斤重的大肥鹅巳烀熟了,冒着白白的热气,同时又散发出浓浓的香气。重八知道,干娘为了他,把看家的鹅给杀了。重八盯着鹅,看着干娘,眼涩了,却也没有泪,也没有话。
“趁热吃吧,八儿,你落难来到干娘家,还没吃过一次饱饭呢,干娘让你吃个饱。”
重八说不出话,眼睛红了,没有泪,却很热。
重八给干娘磕了个头,就将那鹅撕扯开来,将鹅腿递给干娘,说:“干娘,你吃。”
干娘笑了说:“儿呀,娘吃过了。”
“、、、、、、。”重八瞪眼看着干娘,依然把鹅腿举得高高。
看到重八这么个傻样,干娘笑了:“八儿你咋这样看着我?干娘我真的吃过了。你想想,半碗鹅血,还有一挂鹅杂碎,干娘我哪能吃得完?你看看锅台上还有半碗呢。”
重八不说话也不再向干娘表示什么了,就将那鹅肉入嘴里一塞,狼吞虎咽般地吃起那鹅肉来。
重八吃鹅肉的样子很带有夸张般的动作,大嘴张合,狠咬快嚼,吱吱有声,巴叽巴叽,又有点象猪吞食野菜。
先吃鹅肉,再吃鹅头鹅掌,接下来吃鹅胫,肚子里巳塞进了四五斤的东西。重八这才停了停,眼眼却盯着那一堆鹅骨,想了想,又将那鹅骨一一捡起,软骨嚼碎吃了咽进肚里,硬骨咬断吸髓。灯光下,重八的脸先是腊黄的,接着那腊黄的脸上就出了汗,象是流了一层油,接着脸就发了红。
“娘,我吃饱了。”
庄老太一下子就激动得流下了泪,这是她盼望巳久的这句话啊。
第二天,庄老太一觉醒来,却不见了重八。
庄老太以为干儿子吃饱了肚子帮她干活去了,就开开柴门,来到院外,喊着:“重八,别干了,没啥活了,地刨好就中了。种地是立春后的事,你来屋歇着吧。重八,你在哪里?你听见娘的话了吗?”
喊了几声,却没有人答应。
“别喊了。”庄里的孙二才挎着粪筐经过庄太的家,“你儿出去了。”
“出去了?你见着他了?”
孙二才说:“一大早我起来拾粪,就见重八出了你的这离笆门,接着跪下来对着你的屋磕了三个响头,就往草甸子里走了。”
庄老太疯了一般向草甸子追去。
这位自称叫朱重八的汉子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他在临走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他决定要走,是他那天给庄老太刨地的时候听到了草甸子深处传来了马蹄声,他能听出来,那就是他们的队伍,他甚至能感觉出来那是徐达的马队,因为徐达的马是一匹有点跷脚马,它的蹄声很是特别。那马虽是跷脚,但它的四肢特别地壮,并不影响它奔跑的速度。况且,又由于它跷脚,打起仗来与一般的战马的步伐不一样。元军将领抡起他的蒙古腰刀很有把握地一刀向他劈来,那马一个跛腿就闪过去了,扑了个空,正好就给徐达留下了一枪刺下的机会,元军将领就翻身落马,一命呜呼。所以那马就好比是一位武师会打醉拳一样,让敌人不知所措。当朱元璋听到徐达的马队在草甸子里尽奔的时候,他就放铁锹往草甸子里追赶。但还没有跑几步,他就听不到那马队的声音了。
朱重八本来就打算第二天要离开他的干娘的,他也打算把好些话都告诉干娘。朱重八想让干娘明白:我叫重八,重八并不是我的真名,当然朱元璋也不是我的真名,因为我长提像朱元璋,所以就在打仗时迷惑元军,让他们弄不清楚谁是真正的朱元璋。当然这又是绝顶的机密,你若不是我干娘,说啥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可当他一觉醒来,吃着干娘为他杀的看家的鹅,他哭了,也改变主意了。他知道干娘巳把他当成比亲儿子还要亲的人了,他如果要明了明地告诉他的一切,干娘肯定会哭死的,这样就是害了他的救命恩人。于是,这个叫朱重八的义士就没有了言语,干娘对他的情义象他心中的秘密一样,被他紧紧地包藏在了心底。第二天,天还没有明,他就悄悄地起来,看了干娘一眼。干娘还在轻轻地打着鼾声。
朱重八那个人,此时跪在了那座破茅屋前,说:“干娘,我忘不了你,我啥时候都忘不了你。你等着我,我杀了达子,当了官,挣了银子,我给你盖一座青砖大瓦房,我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让你享一辇子的福,再不要你打花鼓要饭了。”他说完就给干娘连磕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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