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荒烟平楚 > 第二章 杀戮

??我的朋友丁二,因为老爸非常有钱,大家叫他土豪。他混迹多年,游戏度日。有一天,丁二开车来找我。爽啊爽啊,花钱啦,跟着土豪花钱啦。坐着丁二的车子,一路开到了包头。在商场外,丁二一摊双手,说:我们去内蒙,最北的边界,你去买点装备。我暴跳:什么叫我去买点装备?**是土豪好不好?丁二笑一声,说:我公司做砸了,两千万没了。我操,这货不是逃债出来的吧,快放我回去。买了一批干粮、水、晕车药,还有靴子和急救包,轻装上阵的我钱包一下子瘪了。内蒙还是要去的,于是丁二建议,谁要是先跟对方说话,就让他卖身解决接下来的费用。我靠,比**啊。第一天没有说话。第二天没有说话。第三天到了大桦背,青草地,白云飘荡,全视野的景色都是古琴调啊。一个蒙古妹子搭上车来,我正襟危坐。丁二突然停了车,转头对妹子说:妹子啊,有件事我不得不跟你说啊。你刚刚躺在草地上,我旁边这货跟我说,你猜,她内裤什么颜色的?他说你内裤黄色的啊。我暴跳,头撞了车顶,指着丁二叫:丁二,**勾搭妹子,为什么要冤枉我?丁二摊开手,笑了笑:哈哈,你先跟我说话的啊。我无奈地低下头,无辜地看着妹子。妹子踢开门,下了车,我探出头。妹子说:我认得你,你叫摩石,我看过你写的故事,以为你是个很有前途的作家,没想到是这样的人。“啪”地我挨了她一巴掌。妹子走了。接下来打死我都不说话。第五天,丁二对我说:沈建中,你陪我说说话。我:你认输了?丁二:我好难受,你陪我说说话。黄昏,我们坐在车顶上,喝着啤酒,放眼远处的山脉和风车。丁二说: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没有耐心?我:特么的滚。丁二说:可我对女人却有无穷的耐心,这算不算一个优点?我低低地说:是的是的。丁二说:一年多前,我看上吹姐,就觉得她要改变我的一生了。可我使尽浑身解数,吹姐还是若即若离。是你们说女人对土豪天生不存在安全感。我:是这样的。丁二:于是我当即决定跟父亲的财产决裂,向父亲借来两千万创业。可我还是失败了。你看啊,女生因为男人有钱而不安,其实当男人没有钱的时候,她更没有安全感。所以,女人是很虚伪的动物。我:不是这样的,其实……丁二:沈建中,你能别再说了吗,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尾。我点点头。于是接着走,越来越接近祖国北方的边界了,将近玛瑙湖。毫无征兆,车子突然抛锚,电话打不通。苦了个我的天啊,满眼的戈壁滩,气温至少五六十度啊。我们包着脸下车,唱着歌徒步,后来完全唱不了了,傍晚时看到了军人的边防站了。因为丁二认输,费用的事他负责。于是晚上我大碗喝酒,丁二干活。接着我到楼顶看星星,丁二干活。喝醉了我在包包里睡觉,丁二干活。第二天一早,我喝奶茶吃奶酪,丁二不见了,我操这货畏罪潜逃啊,全国通缉吧。大上午的时候他跑回来,累得像条疯狗,从背上放下外套包裹着的东西,打开,满兜子红的绿的石头。我惊疑地看着丁二。丁二叫道:一大早,我想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来,打着手电出去走走。没走出十里地,我操,这他妈的满地全是红玉石和玛瑙,我疯了似的扑上去捡啊。丁二盯着我,掉下眼泪:沈建中,我们终于又有钱了。我们变作两条疯狗,提着外套去找军人。军人大哥冷笑道:这些石子,在我们这,屁毛都不如,打工的去吧。于是丁二继续打工,我不再喝酒消费,帮忙打工。第十五天,我们可以回去了。一早,我们徒步出去,走到那块宝石地,躺在土地上等待日出。我们坐拥亿万珠宝,却只想要一点点光芒。丁二哭着说:现在我才发觉,钱和没有钱,根本都是个屁。我笑了,说:丁二,你辛苦创业,觉得自己创造的未来,对于吹姐来说是稳固的。可是,那还是你自己拼来的,依然跟吹姐没有关系啊。那时吹姐在别的公司上班,你给人家老总几十万,不让吹姐上班辛苦。可是,她失去了跟你一起打拼未来的机会。丁二说:我现在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爱她,舍不得她辛苦。我说:如果她爱你,两个人一起努力,没有谁是辛苦的。这时,一点点光芒从戈壁滩黑暗的地平线渗过来,并且迅速地扩大,光芒裹挟着温暖,穿透云层,穿透雾霭,铺盖到大地上。整个世界都变得金黄灿烂。丁二跳了起来:天亮了,我要回头找那个自己了。半个多月前,丁二公司破产。他无意翻到吹姐的短信,最后撞破吹姐和那个第三者滚床单。狗男女匆匆逃走,丁二呆在当地,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前晕倒在地。丁二出院,得知吹姐和第三者回了老家,他开着车来找我。于是我们只带了几百块钱。因为不知从何谈起,我们不说话。丁二忍不住,我们说了许多话。可我们始终没有聊那一天。是仰望到自由,是勇敢到背弃,她是你推导出的果实,中间隔着深深的河。我们常常会遇到前方无路,即使艰难迂回也要拐出去,因她睡在车上。要在她醒来时,就看到扑面而来的绚烂日出。可最后发现,那个人早就下车。无法回避,她就在绵绵的雨里,在不消的风里,在每一个脚印里。于是你永远是流着眼泪的。而你自己,也不知道弄丢在了哪一天。始终留在那里,没有人能救你回来,只有你自己。满怀热泪地奔跑,迎接停留在昨天的那个自己,和过去的那个自己和解。经过最窒息的一晚,第二天豁然开朗。天会亮,人总要捡拾好心情。陈皮要一个人前行13年,我在黄牛的酒吧厮混。黄牛介绍了一位中年男人给我认识,男人叫陈皮。大家喝得尽兴,接着就去KTV。在KTV我见识了陈皮的人生。比如,他也尝试过默默地握着酒杯,安静坐在一角。气氛高涨起来时,他也会拿着话筒唱几句。两首歌之后,他就展示了他的麦霸的威力。音调渐渐飙高,所有的曲调都往最高处冲去,到最后完全唱破了,变成了呐喊。他压低身子,以致能发出更多的声音,摇摆手臂,转动身子。站到桌子上去,以获得更多的音域。渐渐地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杯子踢碎了,话筒线扯断了。我摸着肚皮转圈跑,喊:哈哈哈,陈爷,我能把您入了药吗?陈皮痴痴地笑:先把你阉了做药引子。包间乱成一团。服务员进来请走我们。后来,我问陈皮:为什么要那么卖力地唱?他很迅速地回答:我又不卖唱,为什么要卖力唱。大爷只是唱不好,所以付出了努力却唱得很破。我接着问:两个人为了未来,拼尽全力好吗?陈皮:你不废话吗。陈皮的太太笑了笑。太太叫古波,一直坐在陈皮身边,攥着他的左手,陈皮说什么她都微笑。我说:可这未必啊。就像想要把一首歌唱好,需要注意的太多了,环境氛围,酝酿情绪,控制节奏,一步一步掌控感情的变化。陈皮说:哟,你这说法很吊的样子啊。13年底,陈皮换了套望京的新房子。入住那天,一群朋友化身不速之客匆匆赶到,大大的餐厅挤满了人。黄牛自告奋勇,下去提了五箱啤酒。媛子和树杈去厨房添了两个菜。一群疯子放开了怀地吃喝,胡天海地地扯。我发现陈皮一直低头不语,我问他,他默默地猛喝一口酒。我感觉不对,推推王宾,王宾傻头傻脑地跟我碰杯。古波起身进了房间。陈皮猛地站起来,说:我们努力很久才买下这套房子,今天第一天入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待,下班了就匆匆赶到家。你们来我高兴,可你们太闹腾了,我更想和古波好好享受这段时光。朋友一个个紫着脸,局促不安,纷纷道歉告别。只有王宾埋头啃着蟹腿,大家把他拖了出去。感情这么珍重的人,却在14年初离婚。13年底两人继续玩自驾到欧洲。最后到了柏林墙遗址公园,古波悄悄提前离开。电话打不通,陈皮急得正要报警,接到古波电话。她已经在机场候机室,说是公司一个月前的案子要了结。陈皮在电话里问: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回去?古波说:你替我完成我们的旅行。陈皮叫道:那为什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古波说:出来太急,跟那头通完电话,手机就欠费了,在机场才充的卡。陈皮从欧洲回来,桌上摆着古波已经签字的离婚协议书。那时,大家聚在黄牛的酒吧。陈皮艰难地哭着开口:娘们要跟我离婚。黄牛说:靠,怎么这么狠?陈皮说:直娘贼,我们去欧洲自驾游,她提前离开。她说我不该不开心。我当然不开心,这是我们的旅程,我当然不开心了。可是不开心,我也没有怎么样,她竟然把我赶出家门。大家说着说着。陈皮一声猛吼,操起酒吧角落的一个灭火器冲了出去。十几个人跟了出去,没有人能拉得住陈皮,他抱着灭火器上了车子。然后五辆轿车,从鼓楼大街一字排开,开往望京。到了望京花园,陈皮开了门,灭火器就轮下去,从冰箱到电视,从马桶到茶杯,整个房子分崩离析。杨枚上前去拉他,却被他一把推搡开,一屁股坐到地上,屁股扎了碎玻璃片。杨枚喊:陈皮我操你大爷。大家喊:陈皮我操你大爷。陈皮一个灭火器往前一抛,砸中床头墙上的合影。相框呱呱呱地掉到地上,落进瓦砾场里面。陈皮大喊一声:陈皮我操你大爷。蹲在地上,眼泪掉下来,说:好累啊。冲动的结果,陈皮离婚,房子和车子都被判给古波。本是美好的曲子,可是花儿开在了夜晚,潮水涨在了春天,欢乐跌落在门后,即使用了最大的力气,最后错乱成一段噪音。两个人的世界,剩下一个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14年夏,在火车站台,陈皮流着眼泪问我:付出那么多,像是一匹奔腾的马,是不是我哪儿错了?我说:你很高深,我不懂啊。陈皮问:那我到底哪儿错了,是不是我不够爱她?我没有回答他,那之后陈皮就从我们的世界消失了。14年冬,在郊区山顶的夜晚,大家用温酒抵抗寒冷。正准备卷被子而眠的时候,有人悄悄说:古波一离婚就跟别人结婚了,嫁给的是一个跳舞的,没几个钱。我震惊,跳了起来,问:怎么这么快?杨枚从旁边探出头来,说:放你娘的屁,什么叫这么快。古波跟陈皮离婚前,这娘们就跟那奸夫搞上了。只是知道的几个朋友都不说。我奔到桌边,闷掉一口酒,冲山下叫道:古波,我操你大娘。我醉醺醺的,杨枚说:傻逼啊,砸掉房子,是陈皮故意的,为了最后房子和车子赔给古波。我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15年夏,我已经忘掉这茬事,被朋友拉去KTV。猛然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位大叔,晃动的灯光下,半边头发花白。相见春风怡然,再见满面风尘。他站起来,伸出手说:听说你改名字了,所以摸屎君,你好。我说:陈年老皮,现在入药效果更爆呢。对于他离开后的事,我们都没有聊。我只是说:要不,来一首?我以为他会改变的。可是他唱了两首,唱到《那些花儿》的时候,人还是站到了桌子上,话筒线即将崩断,包间回荡着虎啸龙吟。那是悲伤绽放的热闹,是嬉笑支撑的绝望,是扎根在河底深深的滞留,而她是看不见的。那晚全北京城暴雨,我们被困在KTV门口。陈皮接到一个电话,说了两句,就冲进了雨里。一群人叫着“陈皮你干嘛”也冲进了雨里。我没有冲进去,只是第二天接到黄牛的电话,说:古波来找陈皮,说跟那奸夫过不下去了。我大喊:哈哈,现在回头了。黄牛说:陈皮对古波说,你跟那男人的孩子快两岁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怀上的,你得为孩子想,他不该有缺失而痛苦的人生。我是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可是我们已经把最好的时光弄丢了,你再跟我在一起,你会难受,你会牵挂,你会迷失。我不想要你这样,舞者对你是好的,你应该回到他身边。而对于我,你所看见的水中月,已经不是当年倒映的那一个了。我说:神马东东?这是神马情况?黄牛说:陈皮扔给了古波五十万。我操,彪悍的人生啊。黄牛说:那荡妇还没有走。陈皮踢翻了桌子,喊着,滚蛋,别让我瞧不起你,我不想骂得太狠,我怎么会原谅你,快滚吧。那荡妇捂着耳朵,说声谢谢就走了。黄牛说:陈皮最后一句话说完,古波消失在门外,他腿一软,蹲在地上,咕哝着,好累啊。他的衣服一直是湿的,雨水滴下来,围着他湿了一圈。再两天,黄牛给我电话:陈皮走了,去大理开一家客栈,我们想见他,去大理就可以,风花雪月,想多爽就多爽。操他大爷的大理,爽你妈个*啊。安静看湖水平铺直叙,细心听流云飞速流走,认真探海底暗潮深涌,带着思念走过,修炼一世陀佛。在陈皮的生命里有很多句子,不必向别人说。名字和名字靠在一起,肩膀和肩膀贴在一起,时间和时间连在一起,月亮和月亮融在一起。最后跌落一句,墓碑和墓碑靠在一起。这是两个人的海誓牵着山盟,一生一世只写几个句子,陈皮用几年就唱完。那,所有在他的夜晚叠加的影子,都会在别人的黎明全部盛开。千斤顶传奇李相生在南方小城,从小被人称孙猴子。他小学做过很傻的一件事,怂恿一群同学叛逃。预备在期末考前拉上大板车,风风火火闯九州。那天他拉着大板车在镇上等。结果校长过来。他拉着校长回去,校长蹲在大板车上,喊着:驾,爽啊,驾,嗯,唱首歌,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到底我做错了什么……在学校大礼堂等到他妈过来。他想他死定了。结果他妈对着校长很不客气地说:如此态度,我们退学费走人。校长以头撞墙,鼻涕挂成线:好,你牛逼,你们两个都好牛逼啊。想要拉上一起叛逃的人中有李相喜欢的女孩。他把这当成他人生第一次失恋。千斤顶的爱情史写满了挫败。第一次失恋的结尾,李相破罐子破摔,他转而跟村姑黄雁好。黄雁大他八岁,高他三个头。黄雁抓着李相的长发,李相揪着黄雁的衣角,骄傲地恩爱地从村里走过。结果几十个村民打到家门口。那一次李相妈妈哭了。李相又失恋了。“我答应我妈一定最快给她找个儿媳妇。条件是我妈别再哭了。可是妈妈为什么还是哭着笑,笑着哭呢。”李相说。千斤顶的爱情史写满了挫败。大学毕业后,李相在北京,他疯狂地爱姑娘,纯情小萝莉,霸道女汉子,无敌老御姐,统统失败。每一次失败李相都会无法控制情绪,不管多少人的场合,他都当场嚎啕大哭。哭得汪洋恣肆,谁也劝不了他。李相的转折在一个范特西的姑娘身上。这娘们整天涂抹胭脂,拉着李相出入各种名贵商店。没事学狗取洋名字,莫妮卡。不久李相又分手了。这次他同样很投入,可问题是,这次恋爱不久,他就把姑娘带回了家里。“老家,妈妈抓着莫妮卡的手。莫妮卡抓着妈妈的手。我想,她们不会分离了。妈妈再也不会掉眼泪了。”李相无比痛苦,那段时间住在我的房子里。半夜我被他的哭声吓醒,他一个人蹲在卫生间里,抓着肥皂,浑身湿漉漉的,哭泣着自言自语。他学着自己的声音和妈妈的声音说话。李相:妈妈。妈妈:相儿,你开门啊。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李相:妈妈,你不用担心我啊。妈妈:这包烟,没事抽两口吧。李相:妈妈,我会找个好姑娘,你不用再为我掉眼泪了啊,妈妈,你不要掉眼泪了啊。妈妈:没事,相儿,你千万别太辛苦,从头再来啊。以前李相失恋了,回老家后,妈妈都会安慰他。可是这次他不敢告诉妈妈了,而且他也没假回家了。他在去上班的路上,突然腿一软,走不动了。蹲在马路牙子上,面对无数路人放声大哭:“妈妈,我不相信你啊。我养不起她啊,让她走好吗。你一直告诉我的,可世界再也不相信你了,没什么能拯救得了。”我们发现,千斤顶李相终于变了。以前他即使无法控制眼泪,却能控制情绪,现在他终于成为了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岩浆灼烧到身边的每一个人。孙猴子被压了五百年,他终于要暴怒了。后来,李相接到妈妈的电话了:相儿,现在农活少了,我这就看你和我的莫妮卡去。我在一旁,捂住嘴忍住不笑。李相狠狠地说:我很忙。妈妈说:妈担心你,我过去看你。李相说:我过得很好,不用看。妈妈说:我顺便看看我儿媳妇。我们费力整理干净了屋子,然后转换身份让李相当房主。可最难的是如何弄出一个莫妮卡来。那天接过李相妈妈我就去上班,下班回来,进了客厅只见李相妈妈坐在沙发上,听着手机,不停地:嗯嗯嗯,好的,莫莫。李相一把拉我进卫生间,嘘声说:我找王宝宝帮忙的,他装人妖的声音以假乱真。我捏住脖子问:你到时拿什么请他吃饭?卖内裤?这时李相妈妈的声音喊:啊你还说要,啊你还说要。好的,你说要,我也要,我要……我跑出来一看,李相妈妈脖子都直了。我操,那头王宝宝这畜生教她“安宁哈赛哟”(韩语“你好”),哇哈哈,这世界太华丽了。李相没有掉一滴眼泪,带着妈妈去了许多地方。可是,我却偷偷发现,李相妈妈从床底下找到一只袜子,嗅了嗅,轻轻说好臭。把厨房的铁锅铲了又铲,说好厚的锈迹。一个人去捅马桶,说马桶塞了很久了。我好像听见她轻轻地说:还骗我老太婆。这里明明住着两个单身狗。还是穷逼。最后我们不得不送李相妈妈回去。李相扶着栏杆,低着头说:妈妈。李相妈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镯子,给了李相,说: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急,不行就回家。这次没见着莫妮卡,我也不遗憾,这镯子你代我交给她。李相当着妈妈的面,扶着候车厅的隔离栏杆,掉下眼泪。李相妈妈比划了一下,说:就这样,啊你还说要(你好),啊你还说要……李相忍着眼泪说:啊你还说要。我差点笑出眼泪。啊你还说要。坟蛋啊,李相妈妈一把年纪,怎么有如此玻璃的心?是这样的,因为爱。因为爱,人类常常超越自己的本能。一大早你出门,母亲赶出来,一大袋食物,你不知道她准备了多少的时间,因为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走了,所以早早就准备。浓缩了四季春秋,常常见面之前就害怕你离开。你甚至不知道他们随便一个笑话,一个搭腔里面,花费了多少的力气,他们学习上网,学玩**,只是为了多跟你靠近一些。更多时候,他们小心翼翼。年前,李相妈妈去世。李相没能赶上见妈妈最后一面。他哭倒在妈妈的灵前。李相在黄牛的酒吧,举着酒杯喝到天明。“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就这样死了吧。”“妈妈,我能看见你,你永远是笑着的。”“妈妈,我会揪着老掉牙的小学校长,揪着佝了背的村长,告诉他们,你是个伟大的母亲。”“妈妈,让我们带你去很远的地方,就像你曾经用自行车载我去学校。”“妈妈,我们爱你就像爱生命。”“妈妈最后都希望能见到我大舅一面。当年他离家去了意大利,几十年没回来过。我妈说死后,大舅回老家一趟都好啊。”几大箱啤酒被李相砸得稀巴烂。朋友知道劝不了他,都没有出声,默默地扫玻璃渣子。我撞上了一个姑娘的肚子。姑娘大喊:李相死猪头,给老娘滚出来,把老娘的镯子还给我。姑娘叫莫妮卡。三个月前。李相接到电话。那头是莫妮卡:李相,你有完没完?李相:啊?莫妮卡:你让你妈回去。当时李相喝得断片,这时莫妮卡讲述,大家才明白过来。李相妈妈离开北京后就去了莫妮卡老家。李相僵傻着,莫妮卡抢过他手中的啤酒,吹掉一瓶,眼泪就掉下来了,哭着说:婆婆身体不好,她一个人去了我云南的老家。在山间的小村子,李相妈妈对莫妮卡说:我总是对李相那贼人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要老是加班。不要老是跟朋友聚餐喝酒,能不聚就不聚,外面的东西不好。不要整天对着电脑,辐射会让你成为傻逼。莫莫,没有你,这些姓李的都做不到。没有你,姓李的才会成为傻逼啊。李相妈妈急得围着村子转,说送莫妮卡的镯子在李相那贼人手上,好歹把镯子讨回来。莫妮卡挨个指了大家一圈,说:我告诉你们,老娘不只要镯子。李相晃了晃脑袋,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叫道:哎呀,云南山村,看样子我还是没摆脱跟村姑恋爱的命运啊。哈哈,你们说怎么办?眼泪却已经挂了一脸。之后李相和莫妮卡从我们的世界消失,电话也打不通。上星期五我去黄牛的酒吧,胡吃海喝到深夜,准备离开的时候,李相和莫妮卡牵着手走了进来。他们去了意大利,辗转寻找。同时一路遇到无数风景和美食。他们去了伊亚镇,白色的房子,碧蓝的海面,金色的夕阳,两个人的心事随风歌唱。他们不只是在替妈妈寻找,而是带着妈妈的心,一起在路途经历。所有的晨昏和夜晚,都有妈妈在身旁。我接到过他们几张明信片。明信片上写着: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每一秒都在增加,每一秒都在诉说分离,推波助澜。每一年都有无数烟花冲天,红光绽放笑脸。它们在说,世界如此喧嚣,一出发就分离,一计算聚少离多。那么喊一声拼了,抓住哪怕最微弱的希望,为了让自己更好啊。我们能做的就是努力了,让自己具备爱他们的能力。可有些事情永远无法改变。哪怕你再伪装,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小孩。他们找到伊亚镇的小村子,可惜大舅早就去世,骨灰也撒进了大海。他们只带回了一张相片。相片里大舅张开怀抱,背面是无尽的大海。李相把大舅的相片放到桌上,我立马退开,念道:阿弥陀佛。李相揍我一下,接着就笑了,他笑着说:妈妈,你不要再为我操心了。妈妈,我相信你。世界真的相信你了,努力就可以的。莫妮卡靠近李相,笑着说:妈妈,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李相说:我做别人的千斤顶,分开就是自己,可妈妈做我的千斤顶,却是一辈子。莫妮卡举着指甲刀对着李相:你说什么?《你所理解的幸福》2015年夏天,我在锡林郭勒的蒙古包,鄂尔多斯酒、乌海二锅头、马奶混着喝。喝到头晕的时候,我们聊起什么是幸福。小时候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长大后希望每次出门前都能吃到一次,并且为母亲摘下放在菜篮子。喜欢的故事拍成电影,想去的地方就在脚下,想吃的东西进了胃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悲伤窒息,或者快乐喧腾,也知道从哪来,要去哪,内心安定而富足。生日的时候,等待喜欢的姑娘送礼物。结果收到一包烟。常常工作到半夜,姑娘说别抽烟了,怒了也会摔筷子唾脸。可是姑娘送一包烟说,这是我找的最好的烟了,限你一个月抽完。我向牧民说这些,这就是我理解的幸福,轻若烟尘微风,好似无法向别人诉说。牧民看看我,磕一下烟杆说,那我很不理解你。是,你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自己。我们都在学着长大,我们都在学着幸福。2009年,大学同学白堆跟蔡柔在一起,他们恋爱的故事轰动校园。从他们在一起的那天起,就开始了胡吃海喝、游戏人间的步伐,首先把南昌吃了个底朝天,然后又去云南,去重庆。吃到后来大汉一条的白堆足足瘦了二十斤,钱包也干瘪掉。那还有办法啊,翘课去市中心发传单,去麦当劳端盘子,做兼职赚钱啊。兄弟们看得心急,说:你这样没意思。白堆说:我想要跟蔡柔在一起,永远在一起。那我不能委屈她,她想要的我都要满足她,我能动能跑,我还有一口气就能努力的。我暴怒:缺货,不是努力就能在一起。毕业前,白堆把他跟蔡柔所有的通话记录,一条条码下来,准备送给蔡柔。白堆没有约到蔡柔,急得他团团转。后来大家在食堂找到白堆,白堆喝得烂醉,问为什么。我说:照顾好自己,女人才会有安全感。白堆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什么吗?我摇头。白堆说:要是蔡柔出车祸就好了,我就立马出现,解救了她,同时我要被撞了更好,不死就残,那蔡柔就会在我身旁哭泣,她会舍不得我,她会爱我。或者我直接得癌症了,蔡柔千里万里跑来看我,我在他面前不会掉一滴眼泪的。这段话深深刺进我的生命,失眠的深夜不断来打搅我的灵魂。如果世间还有爱情,那这就是最虐心最折磨的爱情了。可是我们无法把当事人拉出来,当事人一定会跟我们拼了,说老子好爽,你滚蛋。毕业后,白堆去了新疆,蔡柔不知所踪,故事停摆。12年蔡柔身边出现了别的男人,朋友圈里都知道。我在成都喝一场大酒,满世界悲伤绽放。我担心白堆,去到兰州找到他。出租房内满是啤酒瓶和烟头,白堆光膀子坐在电脑前,嘴上一根烟。电脑啪啪啪,我靠近一看,是合金弹头。白堆眼睛里全是空洞。我跟着白堆打了半个月的合金弹头,什么话题都不敢触动。打到后来,白堆只是胡乱拍键盘。我问他:你这是什么招式?白堆笑笑说:你傻啊,这哪是什么招式,这就是拿命拼。半个月后的夜晚,我在黄河边上隐蔽的酒吧等到白堆,他醉颠颠的,由一位不认识的叫二杠的兄弟搀扶过来。我们继续大喝得天昏地暗。——这一天,我和白堆都接到请柬,十天后,蔡柔跟别人大婚。白堆大哭起来,哭得无法抑制。我准备去劝,二杠拉我到一边,说:别劝了,白堆没救了,胃癌。我操,什么,胃癌?**以为拍偶像剧呢?老子的酒一下子全醒了,问:唯……爱?为?微……爱?二杠摇摇头:癌症!生活永远比故事精彩啊。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麻痹是病危通知书啊。我心里想,白堆你终于得偿所愿了,我操,我操这操蛋的世界。第二天醒来时,我找不到白堆,电话也打不通,二杠从阳台走过来,说:白堆去西伯利亚了,一大早就走了,他想死得有点尊严。薄薄的晨曦从窗外透进来,弄得老子眼睛痛。我想,蔡柔是不是可以回头看一眼了。可是,12年底,蔡柔大婚。接着,13年底,白堆母亲病危,浑身插满管子。老大娘没有了儿子。她生活贫困而低微,白堆消失的那天起,她就没有力气去寻找,苦苦一生的盼望,变成一日日的堆积煎熬,终于病倒。病房走廊里挤满了白堆的同学朋友。蔡柔和他男友出现,虽略显局促,却也只是如常人一般说话行动。有人发了**,无意@早已无动静的白堆的**。14年初,我在北京后海喝酒,旁边坐着一位男子,名字叫白堆,再过去是她的姑娘,白堆叫他妞妞。两个人围着同一条围脖,很长的一条围脖。13年底,那位@白堆的**发出去之后的第五天,白堆出现在了病房里。白堆没有得癌症,没有病危通知书,没有二杠的言之凿凿。白堆的爱情世界里,无底线的付出和引起愤怒都已经使劲,他只剩下博取同情这一招。他人在西伯利亚,关注蔡柔所有的社交动态,以及所有相关人的动态,等待的蔡柔的痛苦和悔恨、怜悯都没有出现,只是婚礼推迟两个月举行。原因是婚礼筹备自身的问题。他人在西伯利亚,却等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我们都有难以控制的情绪,最后独自面对满地的碎片。那天,医院里挤满人。白堆在人群中看见蔡柔,只是淡淡地说:对不起,在认识你之前我是个完整的自己。故事就此终结。14年初,白堆抱着身边的妞妞,喝一口酒说:母亲病倒的那一刻我才懂得,和亲人的感情相比,不值得的爱情没有那么值当。一段没有希望的爱情,对双方都是折磨。我说:白堆你明白吗,你对于蔡柔的放不下,是自私的占有,不是爱。白堆看着旁边的妞妞,笑容灿烂。白堆说:对于那段失败的时光,我不再想糟糕的事情了,我就当那段时光只是我失恋后的一段经历,是我从死里面走过来的经历。说完心事就得离开了,不管别人是否听懂,不管有没有听众,因我自始就是要离开的。她是我错误抵达的一站,没关系,我腿脚灵便,说声拜拜再出发。再过两个多月,白堆就要和妞妞结婚了。我想他们真的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小时候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长大后希望每次出门前都能吃到一次,并且为母亲摘下放在菜篮子。喜欢的故事拍成电影,想去的地方就在脚下,想吃的东西进了胃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悲伤窒息,或者快乐喧腾,也知道从哪来,要去哪,内心安定而富足。生日的时候,等待喜欢的姑娘送礼物。结果收到一包烟。常常工作到半夜,姑娘说别抽烟了,怒了也会摔筷子唾脸。可是姑娘送一包烟说,这是我找的最好的烟了,限你一个月抽完。这就是我们的幸福,轻若烟尘微风,好似无法向别人诉说,却深深地渗入到生活里面。这幸福,我们不能一天吞尽,需要用一辈子去尝,一辈子学着幸福。我的朋友丁二,因为老爸非常有钱,大家叫他土豪。他混迹多年,游戏度日。有一天,丁二开车来找我。爽啊爽啊,花钱啦,跟着土豪花钱啦。坐着丁二的车子,一路开到了包头。在商场外,丁二一摊双手,说:我们去内蒙,最北的边界,你去买点装备。我暴跳:什么叫我去买点装备?**是土豪好不好?丁二笑一声,说:我公司做砸了,两千万没了。我操,这货不是逃债出来的吧,快放我回去。买了一批干粮、水、晕车药,还有靴子和急救包,轻装上阵的我钱包一下子瘪了。内蒙还是要去的,于是丁二建议,谁要是先跟对方说话,就让他卖身解决接下来的费用。我靠,比**啊。第一天没有说话。第二天没有说话。第三天到了大桦背,青草地,白云飘荡,全视野的景色都是古琴调啊。一个蒙古妹子搭上车来,我正襟危坐。丁二突然停了车,转头对妹子说:妹子啊,有件事我不得不跟你说啊。你刚刚躺在草地上,我旁边这货跟我说,你猜,她内裤什么颜色的?他说你内裤黄色的啊。我暴跳,头撞了车顶,指着丁二叫:丁二,**勾搭妹子,为什么要冤枉我?丁二摊开手,笑了笑:哈哈,你先跟我说话的啊。我无奈地低下头,无辜地看着妹子。妹子踢开门,下了车,我探出头。妹子说:我认得你,你叫摩石,我看过你写的故事,以为你是个很有前途的作家,没想到是这样的人。“啪”地我挨了她一巴掌。妹子走了。接下来打死我都不说话。第五天,丁二对我说:沈建中,你陪我说说话。我:你认输了?丁二:我好难受,你陪我说说话。黄昏,我们坐在车顶上,喝着啤酒,放眼远处的山脉和风车。丁二说: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没有耐心?我:特么的滚。丁二说:可我对女人却有无穷的耐心,这算不算一个优点?我低低地说:是的是的。丁二说:一年多前,我看上吹姐,就觉得她要改变我的一生了。可我使尽浑身解数,吹姐还是若即若离。是你们说女人对土豪天生不存在安全感。我:是这样的。丁二:于是我当即决定跟父亲的财产决裂,向父亲借来两千万创业。可我还是失败了。你看啊,女生因为男人有钱而不安,其实当男人没有钱的时候,她更没有安全感。所以,女人是很虚伪的动物。我:不是这样的,其实……丁二:沈建中,你能别再说了吗,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尾。我点点头。于是接着走,越来越接近祖国北方的边界了,将近玛瑙湖。毫无征兆,车子突然抛锚,电话打不通。苦了个我的天啊,满眼的戈壁滩,气温至少五六十度啊。我们包着脸下车,唱着歌徒步,后来完全唱不了了,傍晚时看到了军人的边防站了。因为丁二认输,费用的事他负责。于是晚上我大碗喝酒,丁二干活。接着我到楼顶看星星,丁二干活。喝醉了我在包包里睡觉,丁二干活。第二天一早,我喝奶茶吃奶酪,丁二不见了,我操这货畏罪潜逃啊,全国通缉吧。大上午的时候他跑回来,累得像条疯狗,从背上放下外套包裹着的东西,打开,满兜子红的绿的石头。我惊疑地看着丁二。丁二叫道:一大早,我想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来,打着手电出去走走。没走出十里地,我操,这他妈的满地全是红玉石和玛瑙,我疯了似的扑上去捡啊。丁二盯着我,掉下眼泪:沈建中,我们终于又有钱了。我们变作两条疯狗,提着外套去找军人。军人大哥冷笑道:这些石子,在我们这,屁毛都不如,打工的去吧。于是丁二继续打工,我不再喝酒消费,帮忙打工。第十五天,我们可以回去了。一早,我们徒步出去,走到那块宝石地,躺在土地上等待日出。我们坐拥亿万珠宝,却只想要一点点光芒。丁二哭着说:现在我才发觉,钱和没有钱,根本都是个屁。我笑了,说:丁二,你辛苦创业,觉得自己创造的未来,对于吹姐来说是稳固的。可是,那还是你自己拼来的,依然跟吹姐没有关系啊。那时吹姐在别的公司上班,你给人家老总几十万,不让吹姐上班辛苦。可是,她失去了跟你一起打拼未来的机会。丁二说:我现在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爱她,舍不得她辛苦。我说:如果她爱你,两个人一起努力,没有谁是辛苦的。这时,一点点光芒从戈壁滩黑暗的地平线渗过来,并且迅速地扩大,光芒裹挟着温暖,穿透云层,穿透雾霭,铺盖到大地上。整个世界都变得金黄灿烂。丁二跳了起来:天亮了,我要回头找那个自己了。半个多月前,丁二公司破产。他无意翻到吹姐的短信,最后撞破吹姐和那个第三者滚床单。狗男女匆匆逃走,丁二呆在当地,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前晕倒在地。丁二出院,得知吹姐和第三者回了老家,他开着车来找我。于是我们只带了几百块钱。因为不知从何谈起,我们不说话。丁二忍不住,我们说了许多话。可我们始终没有聊那一天。是仰望到自由,是勇敢到背弃,她是你推导出的果实,中间隔着深深的河。我们常常会遇到前方无路,即使艰难迂回也要拐出去,因她睡在车上。要在她醒来时,就看到扑面而来的绚烂日出。可最后发现,那个人早就下车。无法回避,她就在绵绵的雨里,在不消的风里,在每一个脚印里。于是你永远是流着眼泪的。而你自己,也不知道弄丢在了哪一天。始终留在那里,没有人能救你回来,只有你自己。满怀热泪地奔跑,迎接停留在昨天的那个自己,和过去的那个自己和解。经过最窒息的一晚,第二天豁然开朗。天会亮,人总要捡拾好心情。陈皮要一个人前行13年,我在黄牛的酒吧厮混。黄牛介绍了一位中年男人给我认识,男人叫陈皮。大家喝得尽兴,接着就去KTV。在KTV我见识了陈皮的人生。比如,他也尝试过默默地握着酒杯,安静坐在一角。气氛高涨起来时,他也会拿着话筒唱几句。两首歌之后,他就展示了他的麦霸的威力。音调渐渐飙高,所有的曲调都往最高处冲去,到最后完全唱破了,变成了呐喊。他压低身子,以致能发出更多的声音,摇摆手臂,转动身子。站到桌子上去,以获得更多的音域。渐渐地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杯子踢碎了,话筒线扯断了。我摸着肚皮转圈跑,喊:哈哈哈,陈爷,我能把您入了药吗?陈皮痴痴地笑:先把你阉了做药引子。包间乱成一团。服务员进来请走我们。后来,我问陈皮:为什么要那么卖力地唱?他很迅速地回答:我又不卖唱,为什么要卖力唱。大爷只是唱不好,所以付出了努力却唱得很破。我接着问:两个人为了未来,拼尽全力好吗?陈皮:你不废话吗。陈皮的太太笑了笑。太太叫古波,一直坐在陈皮身边,攥着他的左手,陈皮说什么她都微笑。我说:可这未必啊。就像想要把一首歌唱好,需要注意的太多了,环境氛围,酝酿情绪,控制节奏,一步一步掌控感情的变化。陈皮说:哟,你这说法很吊的样子啊。13年底,陈皮换了套望京的新房子。入住那天,一群朋友化身不速之客匆匆赶到,大大的餐厅挤满了人。黄牛自告奋勇,下去提了五箱啤酒。媛子和树杈去厨房添了两个菜。一群疯子放开了怀地吃喝,胡天海地地扯。我发现陈皮一直低头不语,我问他,他默默地猛喝一口酒。我感觉不对,推推王宾,王宾傻头傻脑地跟我碰杯。古波起身进了房间。陈皮猛地站起来,说:我们努力很久才买下这套房子,今天第一天入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待,下班了就匆匆赶到家。你们来我高兴,可你们太闹腾了,我更想和古波好好享受这段时光。朋友一个个紫着脸,局促不安,纷纷道歉告别。只有王宾埋头啃着蟹腿,大家把他拖了出去。感情这么珍重的人,却在14年初离婚。13年底两人继续玩自驾到欧洲。最后到了柏林墙遗址公园,古波悄悄提前离开。电话打不通,陈皮急得正要报警,接到古波电话。她已经在机场候机室,说是公司一个月前的案子要了结。陈皮在电话里问: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回去?古波说:你替我完成我们的旅行。陈皮叫道:那为什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古波说:出来太急,跟那头通完电话,手机就欠费了,在机场才充的卡。陈皮从欧洲回来,桌上摆着古波已经签字的离婚协议书。那时,大家聚在黄牛的酒吧。陈皮艰难地哭着开口:娘们要跟我离婚。黄牛说:靠,怎么这么狠?陈皮说:直娘贼,我们去欧洲自驾游,她提前离开。她说我不该不开心。我当然不开心,这是我们的旅程,我当然不开心了。可是不开心,我也没有怎么样,她竟然把我赶出家门。大家说着说着。陈皮一声猛吼,操起酒吧角落的一个灭火器冲了出去。十几个人跟了出去,没有人能拉得住陈皮,他抱着灭火器上了车子。然后五辆轿车,从鼓楼大街一字排开,开往望京。到了望京花园,陈皮开了门,灭火器就轮下去,从冰箱到电视,从马桶到茶杯,整个房子分崩离析。杨枚上前去拉他,却被他一把推搡开,一屁股坐到地上,屁股扎了碎玻璃片。杨枚喊:陈皮我操你大爷。大家喊:陈皮我操你大爷。陈皮一个灭火器往前一抛,砸中床头墙上的合影。相框呱呱呱地掉到地上,落进瓦砾场里面。陈皮大喊一声:陈皮我操你大爷。蹲在地上,眼泪掉下来,说:好累啊。冲动的结果,陈皮离婚,房子和车子都被判给古波。本是美好的曲子,可是花儿开在了夜晚,潮水涨在了春天,欢乐跌落在门后,即使用了最大的力气,最后错乱成一段噪音。两个人的世界,剩下一个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14年夏,在火车站台,陈皮流着眼泪问我:付出那么多,像是一匹奔腾的马,是不是我哪儿错了?我说:你很高深,我不懂啊。陈皮问:那我到底哪儿错了,是不是我不够爱她?我没有回答他,那之后陈皮就从我们的世界消失了。14年冬,在郊区山顶的夜晚,大家用温酒抵抗寒冷。正准备卷被子而眠的时候,有人悄悄说:古波一离婚就跟别人结婚了,嫁给的是一个跳舞的,没几个钱。我震惊,跳了起来,问:怎么这么快?杨枚从旁边探出头来,说:放你娘的屁,什么叫这么快。古波跟陈皮离婚前,这娘们就跟那奸夫搞上了。只是知道的几个朋友都不说。我奔到桌边,闷掉一口酒,冲山下叫道:古波,我操你大娘。我醉醺醺的,杨枚说:傻逼啊,砸掉房子,是陈皮故意的,为了最后房子和车子赔给古波。我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15年夏,我已经忘掉这茬事,被朋友拉去KTV。猛然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位大叔,晃动的灯光下,半边头发花白。相见春风怡然,再见满面风尘。他站起来,伸出手说:听说你改名字了,所以摸屎君,你好。我说:陈年老皮,现在入药效果更爆呢。对于他离开后的事,我们都没有聊。我只是说:要不,来一首?我以为他会改变的。可是他唱了两首,唱到《那些花儿》的时候,人还是站到了桌子上,话筒线即将崩断,包间回荡着虎啸龙吟。那是悲伤绽放的热闹,是嬉笑支撑的绝望,是扎根在河底深深的滞留,而她是看不见的。那晚全北京城暴雨,我们被困在KTV门口。陈皮接到一个电话,说了两句,就冲进了雨里。一群人叫着“陈皮你干嘛”也冲进了雨里。我没有冲进去,只是第二天接到黄牛的电话,说:古波来找陈皮,说跟那奸夫过不下去了。我大喊:哈哈,现在回头了。黄牛说:陈皮对古波说,你跟那男人的孩子快两岁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怀上的,你得为孩子想,他不该有缺失而痛苦的人生。我是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可是我们已经把最好的时光弄丢了,你再跟我在一起,你会难受,你会牵挂,你会迷失。我不想要你这样,舞者对你是好的,你应该回到他身边。而对于我,你所看见的水中月,已经不是当年倒映的那一个了。我说:神马东东?这是神马情况?黄牛说:陈皮扔给了古波五十万。我操,彪悍的人生啊。黄牛说:那荡妇还没有走。陈皮踢翻了桌子,喊着,滚蛋,别让我瞧不起你,我不想骂得太狠,我怎么会原谅你,快滚吧。那荡妇捂着耳朵,说声谢谢就走了。黄牛说:陈皮最后一句话说完,古波消失在门外,他腿一软,蹲在地上,咕哝着,好累啊。他的衣服一直是湿的,雨水滴下来,围着他湿了一圈。再两天,黄牛给我电话:陈皮走了,去大理开一家客栈,我们想见他,去大理就可以,风花雪月,想多爽就多爽。操他大爷的大理,爽你妈个*啊。安静看湖水平铺直叙,细心听流云飞速流走,认真探海底暗潮深涌,带着思念走过,修炼一世陀佛。在陈皮的生命里有很多句子,不必向别人说。名字和名字靠在一起,肩膀和肩膀贴在一起,时间和时间连在一起,月亮和月亮融在一起。最后跌落一句,墓碑和墓碑靠在一起。这是两个人的海誓牵着山盟,一生一世只写几个句子,陈皮用几年就唱完。那,所有在他的夜晚叠加的影子,都会在别人的黎明全部盛开。千斤顶传奇李相生在南方小城,从小被人称孙猴子。他小学做过很傻的一件事,怂恿一群同学叛逃。预备在期末考前拉上大板车,风风火火闯九州。那天他拉着大板车在镇上等。结果校长过来。他拉着校长回去,校长蹲在大板车上,喊着:驾,爽啊,驾,嗯,唱首歌,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到底我做错了什么……在学校大礼堂等到他妈过来。他想他死定了。结果他妈对着校长很不客气地说:如此态度,我们退学费走人。校长以头撞墙,鼻涕挂成线:好,你牛逼,你们两个都好牛逼啊。想要拉上一起叛逃的人中有李相喜欢的女孩。他把这当成他人生第一次失恋。千斤顶的爱情史写满了挫败。第一次失恋的结尾,李相破罐子破摔,他转而跟村姑黄雁好。黄雁大他八岁,高他三个头。黄雁抓着李相的长发,李相揪着黄雁的衣角,骄傲地恩爱地从村里走过。结果几十个村民打到家门口。那一次李相妈妈哭了。李相又失恋了。“我答应我妈一定最快给她找个儿媳妇。条件是我妈别再哭了。可是妈妈为什么还是哭着笑,笑着哭呢。”李相说。千斤顶的爱情史写满了挫败。大学毕业后,李相在北京,他疯狂地爱姑娘,纯情小萝莉,霸道女汉子,无敌老御姐,统统失败。每一次失败李相都会无法控制情绪,不管多少人的场合,他都当场嚎啕大哭。哭得汪洋恣肆,谁也劝不了他。李相的转折在一个范特西的姑娘身上。这娘们整天涂抹胭脂,拉着李相出入各种名贵商店。没事学狗取洋名字,莫妮卡。不久李相又分手了。这次他同样很投入,可问题是,这次恋爱不久,他就把姑娘带回了家里。“老家,妈妈抓着莫妮卡的手。莫妮卡抓着妈妈的手。我想,她们不会分离了。妈妈再也不会掉眼泪了。”李相无比痛苦,那段时间住在我的房子里。半夜我被他的哭声吓醒,他一个人蹲在卫生间里,抓着肥皂,浑身湿漉漉的,哭泣着自言自语。他学着自己的声音和妈妈的声音说话。李相:妈妈。妈妈:相儿,你开门啊。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李相:妈妈,你不用担心我啊。妈妈:这包烟,没事抽两口吧。李相:妈妈,我会找个好姑娘,你不用再为我掉眼泪了啊,妈妈,你不要掉眼泪了啊。妈妈:没事,相儿,你千万别太辛苦,从头再来啊。以前李相失恋了,回老家后,妈妈都会安慰他。可是这次他不敢告诉妈妈了,而且他也没假回家了。他在去上班的路上,突然腿一软,走不动了。蹲在马路牙子上,面对无数路人放声大哭:“妈妈,我不相信你啊。我养不起她啊,让她走好吗。你一直告诉我的,可世界再也不相信你了,没什么能拯救得了。”我们发现,千斤顶李相终于变了。以前他即使无法控制眼泪,却能控制情绪,现在他终于成为了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岩浆灼烧到身边的每一个人。孙猴子被压了五百年,他终于要暴怒了。后来,李相接到妈妈的电话了:相儿,现在农活少了,我这就看你和我的莫妮卡去。我在一旁,捂住嘴忍住不笑。李相狠狠地说:我很忙。妈妈说:妈担心你,我过去看你。李相说:我过得很好,不用看。妈妈说:我顺便看看我儿媳妇。我们费力整理干净了屋子,然后转换身份让李相当房主。可最难的是如何弄出一个莫妮卡来。那天接过李相妈妈我就去上班,下班回来,进了客厅只见李相妈妈坐在沙发上,听着手机,不停地:嗯嗯嗯,好的,莫莫。李相一把拉我进卫生间,嘘声说:我找王宝宝帮忙的,他装人妖的声音以假乱真。我捏住脖子问:你到时拿什么请他吃饭?卖内裤?这时李相妈妈的声音喊:啊你还说要,啊你还说要。好的,你说要,我也要,我要……我跑出来一看,李相妈妈脖子都直了。我操,那头王宝宝这畜生教她“安宁哈赛哟”(韩语“你好”),哇哈哈,这世界太华丽了。李相没有掉一滴眼泪,带着妈妈去了许多地方。可是,我却偷偷发现,李相妈妈从床底下找到一只袜子,嗅了嗅,轻轻说好臭。把厨房的铁锅铲了又铲,说好厚的锈迹。一个人去捅马桶,说马桶塞了很久了。我好像听见她轻轻地说:还骗我老太婆。这里明明住着两个单身狗。还是穷逼。最后我们不得不送李相妈妈回去。李相扶着栏杆,低着头说:妈妈。李相妈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镯子,给了李相,说: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急,不行就回家。这次没见着莫妮卡,我也不遗憾,这镯子你代我交给她。李相当着妈妈的面,扶着候车厅的隔离栏杆,掉下眼泪。李相妈妈比划了一下,说:就这样,啊你还说要(你好),啊你还说要……李相忍着眼泪说:啊你还说要。我差点笑出眼泪。啊你还说要。坟蛋啊,李相妈妈一把年纪,怎么有如此玻璃的心?是这样的,因为爱。因为爱,人类常常超越自己的本能。一大早你出门,母亲赶出来,一大袋食物,你不知道她准备了多少的时间,因为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走了,所以早早就准备。浓缩了四季春秋,常常见面之前就害怕你离开。你甚至不知道他们随便一个笑话,一个搭腔里面,花费了多少的力气,他们学习上网,学玩**,只是为了多跟你靠近一些。更多时候,他们小心翼翼。年前,李相妈妈去世。李相没能赶上见妈妈最后一面。他哭倒在妈妈的灵前。李相在黄牛的酒吧,举着酒杯喝到天明。“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就这样死了吧。”“妈妈,我能看见你,你永远是笑着的。”“妈妈,我会揪着老掉牙的小学校长,揪着佝了背的村长,告诉他们,你是个伟大的母亲。”“妈妈,让我们带你去很远的地方,就像你曾经用自行车载我去学校。”“妈妈,我们爱你就像爱生命。”“妈妈最后都希望能见到我大舅一面。当年他离家去了意大利,几十年没回来过。我妈说死后,大舅回老家一趟都好啊。”几大箱啤酒被李相砸得稀巴烂。朋友知道劝不了他,都没有出声,默默地扫玻璃渣子。我撞上了一个姑娘的肚子。姑娘大喊:李相死猪头,给老娘滚出来,把老娘的镯子还给我。姑娘叫莫妮卡。三个月前。李相接到电话。那头是莫妮卡:李相,你有完没完?李相:啊?莫妮卡:你让你妈回去。当时李相喝得断片,这时莫妮卡讲述,大家才明白过来。李相妈妈离开北京后就去了莫妮卡老家。李相僵傻着,莫妮卡抢过他手中的啤酒,吹掉一瓶,眼泪就掉下来了,哭着说:婆婆身体不好,她一个人去了我云南的老家。在山间的小村子,李相妈妈对莫妮卡说:我总是对李相那贼人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要老是加班。不要老是跟朋友聚餐喝酒,能不聚就不聚,外面的东西不好。不要整天对着电脑,辐射会让你成为傻逼。莫莫,没有你,这些姓李的都做不到。没有你,姓李的才会成为傻逼啊。李相妈妈急得围着村子转,说送莫妮卡的镯子在李相那贼人手上,好歹把镯子讨回来。莫妮卡挨个指了大家一圈,说:我告诉你们,老娘不只要镯子。李相晃了晃脑袋,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叫道:哎呀,云南山村,看样子我还是没摆脱跟村姑恋爱的命运啊。哈哈,你们说怎么办?眼泪却已经挂了一脸。之后李相和莫妮卡从我们的世界消失,电话也打不通。上星期五我去黄牛的酒吧,胡吃海喝到深夜,准备离开的时候,李相和莫妮卡牵着手走了进来。他们去了意大利,辗转寻找。同时一路遇到无数风景和美食。他们去了伊亚镇,白色的房子,碧蓝的海面,金色的夕阳,两个人的心事随风歌唱。他们不只是在替妈妈寻找,而是带着妈妈的心,一起在路途经历。所有的晨昏和夜晚,都有妈妈在身旁。我接到过他们几张明信片。明信片上写着: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每一秒都在增加,每一秒都在诉说分离,推波助澜。每一年都有无数烟花冲天,红光绽放笑脸。它们在说,世界如此喧嚣,一出发就分离,一计算聚少离多。那么喊一声拼了,抓住哪怕最微弱的希望,为了让自己更好啊。我们能做的就是努力了,让自己具备爱他们的能力。可有些事情永远无法改变。哪怕你再伪装,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小孩。他们找到伊亚镇的小村子,可惜大舅早就去世,骨灰也撒进了大海。他们只带回了一张相片。相片里大舅张开怀抱,背面是无尽的大海。李相把大舅的相片放到桌上,我立马退开,念道:阿弥陀佛。李相揍我一下,接着就笑了,他笑着说:妈妈,你不要再为我操心了。妈妈,我相信你。世界真的相信你了,努力就可以的。莫妮卡靠近李相,笑着说:妈妈,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李相说:我做别人的千斤顶,分开就是自己,可妈妈做我的千斤顶,却是一辈子。莫妮卡举着指甲刀对着李相: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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