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庄坐落在一条小河旁边,河的对岸是一片平原,隐约可以看到有人在那里劳作,河的另一边就是村庄了。一条泥泞小路穿过村子,路的两旁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小茅屋,每间屋子的外面都堆放着一些水桶盆子,有的还在墙边靠着扁担和木板,看来这些都是他们劳作的用具;屋内间或会传出一些婴儿啼哭的声音,有时还会飘出食物的气味,只是食物的气味混杂在弥漫四周的便溺的臭气之中,实在不怎么让人有胃口罢了。少女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着,我跟在她身后,试着跟她说点什么,可她总是不理不睬,只是“嗯,唔”地答应着。
自从昨晚,我问起她的名字之后,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她的态度,让我有点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问题冒犯了她。
早晨的阳光,越过远处的山峰,从茅屋缝隙之间漏了过来,洒在少女的身上,长长的麻花辫子也仿佛染上了一层金色。日光之下,少女的面貌身形看得更清楚了,她个子中等,脸蛋不能说是饱满,但也不是吃不饱饭脸有菜色的样子,看来生活还不算太坏吧,只是现在看起来有点憔悴,眼睛里也充满了疲惫的神色;现在看来皮肤不算特别白,还有点粗糙,多半是长年劳作的原因吧,不过好好护理一下应该还是不错的,脖子的皮肤就特别白嫩……天哪,我都在想着些什么!?
穿过了茅屋区,就到了小路的尽头。在这里小河拐了个弯,把小路一分为二,在河的另一边,又是另一堆横七竖八的茅屋,看来是另一个村庄了。少女走到河边的一栋木屋的围栏前面,敲了敲门,然后退到一旁。
围栏后面走出一位年纪约莫五十来岁的女人,看衣着似乎是佣人,她向我鞠了一躬,然后转头问少女:“你把宾客带过来了?辛苦你了。”少女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低声地说:“我回去了。”说完,转过身去,缓缓地向着来路走去。
“先生,请到屋子里来,村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我看着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许,这样一别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而她回到她的伙伴中间,每天劳作,休息,慢慢地也会把与我相遇的这件事情忘却,过得几年,遇到了合适的男人,便结婚成家,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过完她的一生……可是,平平淡淡又有什么不好的,如果珺……
少女忽然停住了脚步,脖子动了一下,似乎想回过头来,我的心“砰”的一响,往前走了几步,张大嘴巴想喊她,可是话到嘴边,忽然又想起她昨晚的话:
“我是奴隶家的女儿……奴隶,是没有名字的……”
我该怎么喊她?
少女又开始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快……她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先生,请到屋子里来,村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身旁的女佣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我有点失魂地答应着,随她一起进了木屋。
“先生,这边请。”木屋的围栏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花卉,佣人带我沿着院子的小径往木屋的正门走去。在正门那边也站着四,五位佣人,中间还有一位老者,估计就是村长了。
这时,带路的女佣忽然低声说道:“先生,如果你喜欢那个姑娘的话,到了王城见到国王之后,就跟他说要了她就可以了。”
“可,可是,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意……不,我没有说我喜欢她”
“奴隶家的女儿还有什么心意。她已经十八岁了,再过几个月,就会被送到邻村和男人配种。如果能跟先生你在一起,我想她会更高兴吧。”
“你,你说什么……”
“奴隶和牲口没有什么区别,到了生育年龄,就会被送去和男奴隶配种,怀了孕就会送回来,等孩子生下来了也许又会再被送去。这就是女奴隶的命运,如果被上等人看中,接去做佣人,就是最好的归宿了……啊,村长大人,贵客已经带到了。”
就在我的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女佣已经把我带到了正门前。
“欢迎欢迎,呵呵呵,能把您请到蔽舍,老汉我真是三生有幸啊,来来来,快请到里面来。”村长迎了上来,拉着我的手,显得非常亲热。
这位村长满脸皱纹,头发稀疏,而且已经全白,胡子很长,也是一色的雪白,他佝偻着身子,一手拄着拐杖,身后还有两位佣人搀扶着,看来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多岁了。
“老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擅自来到你们的村庄,给大家添了麻烦,实在是万分抱歉。”
“哪里哪里。您是外面来的客人,外面来的人在这里都要受到最高的贵宾之礼接待,这是从大禹治水的时代就规定下来的。”村长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往屋里走。
“大禹治水的时代?”
“对对,就是大禹治水。待会儿席上我慢慢跟你细说。对了,还没请教先生的姓名?”
“我姓李,叫李文,很普通的名字,中国好多人都……”
“哦,好名字,好名字”,明明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不知为何,老村长听了之后仿佛眼前一亮似的,伸出了大拇指不停地点头:“姓得好,名得也好,啧啧,一听就知道是贵族的名字,了不起啊了不起。”
听他这样说,我不禁哑然失笑,也不知该如何搭话,这时村长接着说道:“老朽叫做国槐,本来住在城里,现在在这里做村长。这个国家的人都姓于,所以我们一般都不提自己姓氏的。”说话之间,村长国槐已经把我带进了客厅。
客厅不算太大,但十分亮趟整洁,客厅中间摆了一张圆桌,上面放着两副杯筷,几盆蔬菜,还有甘薯玉米。国槐请我坐下,自己则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佣人给我们倒了水,国槐举起杯子,笑着说:“文先生,山居简陋,没有酒浆,还请不要嫌弃。”说完,一饮而尽。
我和他干了一杯水,又吃了一些甘薯蔬菜。虽说不是什么珍品,但的确是天然种植,没有农药,也没有化肥,所以吃起来也觉得分外鲜甜,只是没有肉类,未免有点美中不足了。
国槐陪着我吃了几箸菜,又喝了几杯水,然后放下筷子,对我说道:“文先生这次,可是在外面的世界遇到了意外吧。”
我点了点头:“我本来驾着车四处游历,不幸迷了路,车子掉下了悬崖。我原以为这次一定性命不保了,没想到得到这里大家的悉心救治,总算活了过来,救命之恩,真是永生不忘啊。”说着,我站了起来,向着国槐深深地鞠了一躬。
国槐连忙还礼,他一边请我坐下,一边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文先生是本国贵宾,如果竟然不幸仙去,实在是蔽国的伤痛。说起来,这里地方偏僻,和中华上国也没有太多联系,先生或许还不知道吧。我们这里叫做盈民国,盈,就是水满至溢的意思,民,就是民众的民。想来先祖创立本国的时候,是希望本族子孙繁衍昌盛,永生不息吧。”
我点了点头,接口道:“是,昨晚陪着我的那位姑娘已经把这个国家的名字告诉我了”,心念一动,又接着说:“不知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呢?”
国槐夹起了一块甘薯,说道:“那是村头洗衣娘的长女,十八岁了,不过没有资格行冠名礼,再过几天,就要送到甲子村去,人家也已经选好了,她身体结实,脑子也好,所以配的对象也是最强壮勤劳的奴隶,好像住在丁未五村吧。生下来的孩子如果是男性,也许可以成为士兵或者工匠吧。”
我的心不断地往下沉,果然,那位姑娘是没有名字的,而且,不但没有名字,连追求自己的人生幸福,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也没有。从身为奴隶生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的一生就已经被计划好了,被那个名为国家的机器计划好了。
昨晚她忽然沉默不语,就是因为我的问题触动了她的心事吗?也许,就算身为奴隶,就算明知道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年轻的女孩心里总会有期待,总会有梦想的吧。
也许是看到我的脸色有点阴沉,国槐向我解释道:“文先生也许觉得,这样对那位姑娘,还有对奴隶很不公平吧,呵呵,说实在的,最近国内的确有这样的声音,朝上也有官员提出,要给奴隶更多的权利,把他们作为普通国民一样平等对待,唉,行不通啊行不通”,国槐一面说一面摇头:“这里虽说是一个国家,但其实不过是四面环山的封闭的小地方,和外面的世界没有交流,像粮食分配,生殖繁衍这些,如果不是国家统一安排,任由国民随心所欲,只怕不出一百年,不是出现重大的饥荒,就会爆发战争,生灵涂炭了。”
国槐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没有国家,就没有国民,所以国民都是为国家服务的。好比我的手臂”,他举起了自己的左手:“这条手臂,只有依附在我的身体上,才能写字劳动,如果砍了下来,就没有用了。国民也一样,只有安守本分,服从政令,成为国家的一部分,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我盈民国立国数千年,一直恒久不息,近几百年甚至逐渐繁荣起来,都是全靠这看似不近人情的等级制度,这种制度,其实源自古代礼法,经历了数千年的考验,根据环境的变化不断修订,最终才得到了现在这样最合理的运作方式。你看看,我们将最强壮的男子和最美丽的女子结合,那么他们的后代也就是最强壮的男子和最美丽的女子,只要他们不断生殖,国家就会有足够的优质劳动力,无论农业生产还是交通运输,效率都会成倍地提高。否则,如果强壮的男子不得不和病弱的女子结合的话,他们的后代便未必精良,生产也会大打折扣了。年景好的时候也还罢了,年景不好,仓库存粮又不多的话,便会发生饥荒,到时饿死病死的,不也先是这些奴隶吗?”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国槐又说:“先祖最初定居于此地的时候,还只是几个茅棚,三五十人口的规模,那时先祖也只靠狩猎为生,这里还没有农业。后来大禹在治水的时候经过这里,便教会了先祖种植庄稼的法门,又从山上引下了黑水,汔水,澧水和漂水,运来了大量肥沃的泥土,于是一下子,这里的人口就多了起来,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市镇。故老相传,数千年前四面的山壁还没有那么高那么陡,和外面连接的通道也还没有被封闭,先祖们不时就会把多余的粮食运到外面去,换取一些这里不能生产的物品,而外面的人,也间或会因为逃避战乱来到这里。只是,由于那时生产和人口都没有统一计划,所以原居民和外来的居民时常都会因为粮食不足而发生冲突,有好几次还变成了规模浩大的战争。唉,本来有些人就是为了逃避战争才来到这里的,结果还是死在战乱之中。就这样过了几千年,大概是在一千多年前吧,从外面的世界来了几位圣人,传说他们是坐着仙鸾,从天而降的。他们说,外面的世界叫做大唐,皇帝姓李,他们就是皇帝派来的使者,帮助我们建立一个千秋万代永远和平的国家。于是,他们拔高了四面的山壁,封闭了所有通往外界的出路,不让外界的邪说干扰我们,须知国民大多愚昧,不能明辨是非,如果受到太多干扰,难免便会心生杂念,忘却了本国的立法。然后,他们把国民分了等级,分别安排在王城,内城,外城和郊外居住,互不干扰,却也互相合作,每个等级各施其职,各尽其能,同时,在王城里建立了六部官僚制度,根据年景的变化,制定合适的政令,听说大唐王国也是这样的制度,只是大唐幅员辽阔,官制要更复杂一些,我们这里只需要设立六部,彼此监督,共同协作订立决策就足够了。”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道:“你说所有的出路都被封闭,那么从外面来的人,不就无法离开了吗?”
国槐察觉到我脸上不安的神色,连忙赔笑说:“嗬嗬,说是封闭,其实还是有出去的道路的。话说当年大唐的使者安排好一切之后,就乘着仙鸾飞出了山谷,于是先祖们在不姜山建立了仙鸾神社,每年正月初一,端午,冬至三天,便由国王带着文武大臣去祭祀朝拜。或许先生会觉得,怎么老朽的这个宴席上,连一片肉一滴酒都没有。哈哈,说起来并不是老朽吝啬,实在是牛马的血肉,还有各种酒浆,都用作祭祀,那些都是供奉给神灵的食物,我们凡人是不能吃的,就算是国王,也只能喝一小杯酒,吃一小块牛肉。要离开这里,只需乘坐仙鸾飞出去,如同大唐使者一般……”他见我的脸色越来越沮丧,便笑着说道:“哈哈,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途径,就是从东面不姜山的朝阳谷出去,但是朝阳谷平时是封闭的,只有在启明星和太阳同时升起的那一天,在早上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朝阳谷中之前才能离开,等太阳升起来之后,朝阳谷的通道就会封闭,想要离开,就得等下一次机会了。”
启明星和太阳同时升起,在我印象中,这样的日子每年总会有一两天,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年之内肯定能离开,这也可以说不算太坏了。
国槐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继续说道:“根据老朽的观察,长庚星在天空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昨晚已经快要看不到了,看来过不了多久,启明便会和太阳同出,到时先生就可以离开了。不过呢,唉,如果先生愿意留在蔽国,这就更是本国之福了,说起来,自从大唐的使者降临之后,一千多年间,也有一位外面世界的来客愿意留居此地,只是……”
说到这里,忽然外面传来了车马喧闹的声音,接着一位女佣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低声在国槐耳边说了几句话,国槐听完之后,立刻站了起来,神情严肃,对我说道:“文先生,王城里派人来接你了。”
我和国槐一起走到门口,只见院子外面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我虽然不懂马,可是那两匹马看上去威武神骏,想来必定是千里挑一的名驹,更不用说车上装饰的各种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了——这样的豪车,大概可以算得上是马车中的林肯加长版吧。车马旁边站着一队兵士,都是银盔银甲,整整齐齐地列队等候。为首的武官翻身下马,走到我的面前,躬身行礼,说道:“末将扬武,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我躬身还礼,答道:“在下李文,在外面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请将军不必多礼。”抬起头来,只见这位将军一张国字脸,剑眉入鬓,显得英气勃勃。
“哪里的话,文先生是来到蔽国,蔽国上下倍感荣幸”,说着让到一旁,伸手向马车一指:“主上盼望早日和先生见面,特派末将前来迎接,先生请上车。”
我点了点头,回头对国槐挥了挥手,向他道别,国槐走上几步,躬身答礼,又低声对我说:“一别之后,还望文先生多多保重,有空的时候记得回来我们甲酉一村看看。”
“甲酉一村是吧,好,我一定会回来的”,我把村庄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确保不会读错,然后就跟着扬武一起上了马车,离开村庄,向着王城进发。
“甲酉一村”,我默默地念着村庄的名字,眼前又浮现出那位扎着长长麻花辫子的姑娘的倩影。至少,我要带她离开这里,无论这个国家会变成怎样,至少,她应该能够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的,在外面的世界,我只是一个一无所长的普通人,连申请一张银/行/卡都会遇到麻烦,可是,在这个国家,我变成了贵宾,变成了一个可以让国王亲自邀请的人,那么,向他要一个女奴隶,不算太过分吧。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成为特权阶层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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