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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缺仰头喝掉了一碗粥。
叶白笑道:“不追么?”
“他人的玩笑,何必当真?又不是第一次。”
列缺黑着脸转头往屋里走,突然,一只光脚丫踢在他后脑勺上,将毫无防备的他踢飞在地。
“疼……”列缺抱头埋怨。
叶白惊恐地看着一瘦削的老头突然出现在院里,走路虎虎生风,背后插了一把不求人,光着脚丫踢翻了列缺后,长驱直入屋内的锅旁坐下,舀起一碗粥美滋滋地喝起来,颇熟络地招呼大家:“你们怎么都干站着?趁热,凉了就不好喝了。”
“爹。”列缺撇嘴。
“爹!”叶白惊叫。
“你又不是我儿子,叫什么爹?”列风讥笑完叶白,转盯着列缺,“小贼!七八天没人影,回来就偷吃的!不会煮粥还浪费粮食,得亏这顿没给你烧糊喽!”
乾元抗议到:“这是小僧煮的。”
“你还不如个小孩子。”
列缺脸上阴晴不定,沉声道:“这位是我爹列风。”
此人能克列缺!叶白激动地凑到列风身边打趣到:“伯父你怎么取了匹马的名字?”
“不好么?”
“好极了!”
“然也!”列风高兴地拿筷子敲敲两人之间的铁链,“小兄弟,你是嫌犯还是证人?”
“晚辈叶白,既是嫌犯也是证人,就被请来您家做客了。”
一道犀利的目光掠过叶白全身,转瞬即逝。叶白一惊,再看向列风,他仍一副嬉笑的模样。叶白暗暗捏了把汗,他想错了,此人绝对比列缺更难对付。不料列风摇头道:“非也!你不是凶手。”
叶白煞是惊诧:“为何?”
列风笑道:“你心中洒脱,毫无所求。不求财、不求色、更不求仁义道德,身在桃园外,兀自笑春风。做人到这份上还谋害人命干什么?”
叶白肘击列缺:“听到了么?你这般愚笨一定不是伯父亲生的。”
列缺毫无反应,叫也不答。
叶白奇怪地看他双手分别握着碗筷,专注地对烛光下的影子比划着,瞳光灼灼,一副从未见过的入神之态,殊不知他心头无数纷乱的线索正在这光影里渐渐缠绕到一起——
杀人,诛心。
不知面目的病人,悲伤的三弦琴声。
七七看得见心鬼。
初九下跪。
人血馒头,鱼纹洞天。
……
列缺一时头脑充血,耳畔回荡着过往无数话语,杂乱声中渐渐浮现出最清晰的一句话:“因为其中一朵有影子。”
(影子,因为有影子,所以不止是我看到的这一部分。)
列缺将筷子的一端搭在碗沿上,而另一端与它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相接。现在他俯身向下看,真正的碗筷与它们的影子串在一起。
(假如仁义堂挖心案是这只碗,三个疯子就是碗的影子。假如我是筷子,那么我的影子是谁?)
“他让我们在此等你,他没食言,你来了。”
(难道我是“他”的影子?)
“你是人是鬼?”
仿佛骤然被扼住咽喉,列缺如梦初醒:“有鬼。”
屋里三人只觉毛骨悚然,如坠云雾中。
列风一巴掌扇在列缺脑袋上,道:“鬼?哪里有鬼?谁教你的有鬼?你爹还没死呢你就敢翻天?!看你一脸被人玩衰了的样子,梅大人也不嫌弃你?不常扇扇你,让你清醒清醒,你不会知道天性和教养哪个更管用!”
乾元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施主说的有理。”
“我一直都错了,这确实是个有鬼的案子。”
列缺激动说罢,拔腿往外跑。他一起身,叶白也被拖起来,刹那失去平衡以脸着地,手中的粥洒了一身,烫得直叫唤:“你又忘了我们锁在一起!不然你放了我,自己去发疯!”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真相,不如看着我把真相找出来。”列缺扶起叶白。
感觉到脚踝处一阵突如其来的暖意,初九半睁开眼,见列缺去而复返,正抓着自己的脚。初九扭了两下脖子,没好气地咳了两声,继续闭上眼睡觉。
“你有一身神力,兼有一生不幸,你杀人食人我都不意外,意外的是你为何给我线索?”
初九不理睬。
“我是鬼么?”
初九仍不作声。
“那我是故事里的梅花落在地上的影子?”
初九的眼球动了下。
“你发狂抖动脚链,并非因为生我的气,对么?”
列缺的手从初九的脚腕慢慢移到那条碗口粗的脚链,见上面刻着编号“壹壹零柒”,他又依次看了七七和江二三的脚链,分别刻着“壹壹零捌”和“壹壹壹零”。
(壹壹零柒,壹壹零捌,壹壹壹零,那壹壹零玖呢?你想告诉这个吧?)
列缺望向初九,见他已睁开眼,在黑暗里绽开笑容。
叶白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看他俩来回兜圈子,颇不耐烦道:“这是我的好师父特意打造的链子,专用来锁失控的病人,小时候我也领教过。不过这刑部也太寒碜了,入了这道门,铁链也不给人换一条?”
“假如编号缺失了?”
“链子的编号怎可能缺失?”叶白闷头想了一会儿,陡然合起折扇,“莫非……”
“莫非什么?”
“一般病人来看病时,姓叶的会为其写一张编号病单,而后积攒成册。若其有幸痊愈或没命死了,病单会被归到库房去,册子中的编号便会缺失。”
“走!罗大人今晚值班!”
列缺兴奋地跑出大牢,长久以来他终于不必再沉溺于迷雾中,唯一一次真正触摸到真相。寒夜干燥的风拂走了一身热气,他却因心中激荡而颤抖。他清楚记得拐出大牢后沿着高墙一直向南跑是刑部门房,旁边就是罗恒值班的阁房。
他拽着气喘吁吁的叶白从侧门钻进院子。
院中人声嘈杂、一团混乱,刘毅绷着脸,匆忙带了一队人拎着瓢盆、木桶甚至尿壶跑出去。
“资料库着火了!快救火啊!”
叶白呆呆望着被熊熊火光照亮的夜空,悄声问:“这一出是烽火戏诸侯?”
笃信命运的皆是弱者,所以列缺不信命。可笑的是,一切可能会发生的便注定会发生,或早或晚而已,只是这次印证得仓促了些。
列缺着急地跑向冲天火光之处。
资料库门口浓烟滚滚,大堂已全然陷在火海里,满院子泥浆,焦灰弥漫天空,呼吸间都是呛人的焦糊味。刑部救火的众人在地上踩出重重叠叠的脚印。
“快!跟上!平时你们不用心值班,如今可出了大事!”罗恒大喊。
“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转头就着火了,仁义堂的证据都在里面存着啊!有人冤情未了,我们却……我有何面目……”
罗恒气得头昏,一下子无力地跌坐在地掩面叹息。
列缺二话不说脱掉衣服,夺过路过士兵提着的两桶水,一桶浇在自己身上,一桶浇到叶白身上,由头到脚透心凉。叶白打了个寒颤,没来得及抗议便被拉进了火场。
闯过门口的火幕,屋内已被烧得七零八落,烟雾浓烈,两人赶紧拿湿淋淋的袖子捂住口鼻。
“快找!”列缺道。
叶白一看这火势,吓得转头就跑,但列缺死死不愿松手。
“我要出去!你要送死别拉着我!我有眼无珠说要跟你做朋友,但没说会给你陪葬!”
“少废话。”列缺在火苗四溅的书堆里翻找。
“从这里出去咱们就绝交!我若是死在这里,一定在阎王面前狠狠告你一状,你下辈子甭想来人间混!咳咳咳……”
两人在散乱的纸堆里快速翻着,这屋内至少有二十排书架,书籍、纸册、竹简……皆混杂在地上,如同火海捞针。烟雾迷花了叶白的双眼,他见火声哔剥作响,听到头顶的房梁发出断裂声,直叹大事不妙。
“列缺,真的不能再呆了,我们得出去!”
列缺仍埋头寻找,全然不死心的模样。
“有也早烧光了!”
叶白欲抓住列缺往外逃,反被列缺拉着继续往里走,扑向另一个书架。
火场外,罗恒怔怔地看着大堂门口,等待两人归来,却一次次等到喷涌而出的火舌。
列缺扔开燃烧的纸页,不小心被其下一方烧红的砚台烫伤,右手霎时血肉模糊,眼前依稀闪过一个模糊的孩童笑脸——那一刻,他见到火海化为凤凰,展翅腾入夜空。
列缺感到晕眩,便扶住书架,猛晃了几下脑袋试图保持清醒。叶白注意到列缺的不对劲,见摇摇欲坠的书架向他砸过来,忙扑过去抱着他滚开。
“你给我醒一醒!”
叶白急的打了列缺一耳光,列缺被打得歪头磕在地上。
脸旁散落了一些册子,正巧写着壹壹零捌。
向晚下的雪还未融化,正结夜霜,因而天气异常干燥,火势蔓延成这样已无法补救,为避免整个刑部被烧掉,刘毅决定砍断档案厅四角的梁柱,使其倒塌成一个巨大的火堆燃烧至灭,他令兵丁们继续向出口浇水,为两人争取最后片刻的退路。
罗恒不得已敲起一只铜盆,焦急呼喊:“千户!千户——!”
终于,通红的火光里闪出两个灰黑色的人影,随着滚滚浓烟一起跑出来。
一场徒劳无功的挣扎。
平板车上放着一堆零落的纸册,已被乱七八糟地翻找了几遍。
火海继续顽皮肆虐,列缺失落地站着,静成了一片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灰暗,仿佛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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