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离开古林教员的实验室之后，沈哲子径直走向飞船生活区。得知古林教员居然是一名基因插件设计师，他受到不小的震撼，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情也生出一丝涟漪，对于自己能够得到一名基因插件设计师看重而隐隐窃喜，同时禁不住猜测自己究竟哪一方面的特质引起古林教员的猜测。
难道是因为记忆强化的生命天赋？沈哲子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的记忆强化虽然幅度很大，但并不足以对个体力量带来实质性提升。古林教员虽然说这项天赋适合学术研究，可是一具微型光脑就能完全取代沈哲子的这项天赋，人脑的记忆存储量与光脑相比实在相差甚远，而且稳定性也差了很多。
可是除了生命天赋之外，沈哲子实在想不通自己身上哪些特质还值得一名基因插件设计师格外看重。莫非这项生命天赋也像晶猴的增生天赋一样，可以追溯到一些强大的族群个体上？
这个问题已经完全超出了沈哲子知识储备能够解答的范畴，他十岁离开星墟，在蓝魅星接受了六年初级教育。人类发展至今，积累出浩如烟海的庞大知识总量，六年时间能够学到的，仅止于一些简单的生活常识。可是基因强化失败后，沈哲子却没有机会接受更深入专业的教育。
踟蹰片刻，沈哲子止步，然后转向飞船的图书室。
图书室并不属于公共区，想要进去需要扣除一定的训练积分。
每一名学员都有初始的100训练积分，每天完成定额训练会获得10分，某些训练项目中表现优异的还会酌情获得一些积分奖励。积分除了衡量学员的训练效果之外，还可以用来消费，购买一些辅助器械，或者指定某位教员进行一对一的辅导。离开飞船前夕，积分还可以用来购买一些珍贵的武器装备在凶险无比的边疆基地存活下来。如果能够善用积分，无疑会极大增加生存几率。
积分很珍贵，没有人舍得随便浪费。在学员们看来，相对于飞船上繁重的训练任务和前途未卜的边疆生存，阅读那些并不能直接提升能力的图书，就是一种完全没有意义的浪费。因此，偌大一个图书室，没有一名学员造访。当沈哲子递上自己积分卡的时候，看守图书室的工作人员脸上甚至流露出浓浓的诧异之色。
图书室中每待一小时，就会扣除学员10点训练积分，算是一种奢侈高昂的消费。沈哲子虽然每天都能坚持完成所有训练项目，并且在知识训导课程拥有不俗成绩，可是积攒下来的积分也仅仅只有接近500分。珍贵积分不容浪费，因此进入图书室后，他快速扑向连接端口，将自己的小型光脑与图书室主机连接。
人类社会在漫长发展过程中所积累出的知识总量，是一个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无论多么禀赋出众的人，哪怕穷尽一生之力，也不可能尽览这知识海洋的全貌。沈哲子根据操作提示，设定了长达数百字的关键词搜索，搜索的结果单单条目就有数百万条，排在首位的是名为《生命血统论》长达几千万字的皇皇巨著。
沈哲子自然不可能长时间泡在图书室里，他只给了自己一个小时，尽可能多的浏览他认为有用的内容。饶是他的记忆力出众，许多内容只要匆匆一眼扫过就能完全记住，可是在面对这知识海洋的时候仍然生出一丝无力感。
短短一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生命血统论》这本书的内容沈哲子不过只浏览了五分之一，这已经是极为夸张的效率了。大量的专业术语以及种类繁多的概念充斥他的脑海，仅仅只是记住，想要理解还需要长时间的反刍思考。而这些记住的内容，并没有解答沈哲子的疑惑，但也只能离开。
虽然心中疑惑没有解开，沈哲子也并没有因此沮丧，相反心中隐隐有些兴奋。以前他对身边任何事物都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几乎将自己封闭成为一个孤岛。可是在面对人类千万年智慧结晶的时候，他的观念受到了挑战，这些知识每一条几乎都要经过千百年的发现、总结、酝酿最终形成结论，他却能通过简单的阅读就能掌握到。这种感觉，就好像在跟人类亿万年的进化史直接对话，实在令人感到沉醉。由此沈哲子的好奇心也在疯长，除了关乎自身的问题之外，他也开始对人类族群亿万年的进化历程产生兴趣。
于是，沈哲子做了一个决定，以后每天都要抽出一个小时，来图书馆阅读。行走在黑暗的人偶然间瞥见一缕微光，于是对光明念念不忘，矢志追寻。虽然这样难免会造成积分大量消耗，可是沈哲子更清楚，积分只有在消耗时才会产生价值，否则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每天的休息时间只有五小时，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沈哲子不再浪费时间，快步走向生活区。如果休息不够，状态难免不佳，就会影响第二天的训练效果。
此时的生活区静悄悄的，少有人走动。路过一个岔口时，左边方向突然传出一个女声尖叫。在安静的环境里，这凄厉的尖叫显得突兀，尤其高强度的训练以及随时会到来的死亡威胁，整个少年营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任何异变都可能引发不小的骚动。
很多人在休息室里探出头，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沈哲子也驻足，看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
十几米外一间休息室里冲出一名少女，衣衫破碎，只有寥寥几根布条挂在身上，并不足以遮挡已经生出娇美曲线的身体。少女神情惊惧惶恐，暴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上布满了淤痕，两条大腿间蔓延着血丝。她一边奔跑一边尖叫，后方则有一名身体壮硕的半裸少年追赶着。少年面目狰狞，凶狠叫喊着：“再敢叫出声，你就死定了！”
这时候大家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有愤怒有不齿，在看到少女健美胴体时，不可避免又生出一丝火热。
负责巡逻的教官很快到达现场，不少看热闹的人缩回了脑袋，但还对事情的发展保持高度关注。
“他……他**了我！”少女扑倒在教官脚边，指着身后不远处大汗淋漓的少年恨恨道。
教官冷峻的视线扫过两人，然后低头问少女：“你反抗了没有？”
“我、他的力气太大，我反抗没用……”少女悲戚道：“杀了他，杀了这个无耻的杂碎！”
教官嘴角一撇，将少女踢到一边，冷漠道：“少年营里，只能靠自己。那一层膜对你很重要，但你保护不住，为什么要带上飞船？滚回去休息，再敢吵闹的话，你们都要受罚！”
教官转身离开，少女瘫坐在地上，发出绝望的低泣，不远处原本惊悸到极点的少年脸上则流露出狂喜之色，慢慢逼近少女：“贱人，你差点害死我！这个晚上，还长得很……”
他抓住少女的头发往墙上撞，然后压制住少女的挣扎，不顾她的哀求，扛起少女，走向原本的休息室。
随着教官离开，很多人再次探出头来，望着渐行渐远的一对男女，眸光闪烁，一股不寻常的波动开始滋生弥漫起来。
这种事情，对于其他人冲击很大，可是沈哲子幼年时在星墟见过比这更丑恶的事迹，因此并没有什么感触。他只是在心里叹息一声，然后走向自己的休息室。人之为人，在于克制，这个道理，许多少年注定到死都没办法理解。可见，苦难有时候是一种财富。
接近休息室的时候，阴影中突然冲出一道黑影扑向沈哲子。沈哲子下意识挥肘上击，然而手肘被格开，胸膛挨了重重一击，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中指曲起扣住袭击者肋骨。对方身体不受控制的曲起，被沈哲子一脚踏翻在地。
“停手，停手！”
对方拍地投降，然后抬头，露出一张疼痛扭曲的脸：“是我！”
袭击者名叫莫顿，生命禀赋为力量强化。被击中那一刻沈哲子已经确定对方身份，他后退一步，沉声道：“什么事？”
莫顿翻身而起，揉着先前险些被沈哲子掰断的肋骨位置，喘息片刻后才开口：“你靠的只是一些技巧，力量却不足重创我。但只要给我抓住机会，死的一定是你！”
“你没机会。”沈哲子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凛然，莫顿所说正是事实。他的缺点在于体质不强，虽然掌握一些搏命的格斗技巧，但面对体质远超自己的对手时，并不能第一时间给对手造成无力反击的致命伤。而这些技巧，随着少年营体能格斗训练的深入，正在逐渐丧失优势。他先前的肘击，几天前的莫顿根本无法躲开。所有人都在成长，相对于技巧的提升，沈哲子的体质提升就显得有些缓慢。
“你知道我来找你的原因，活力药剂，我知道你还有这东西，全都给我！”莫顿说道。
六
沈哲子往前逼近一步，凝声道：“你确定你还要？你的身体没有问题？”
过去一段时间，沈哲子从古林教员那里一共得到五份活力药剂。可是出于谨慎和对古林教员隐隐的警惕，他并没有服用。这些药剂在少年营是高价值消耗品，为了确定是否有害，三天前他给了莫顿一份。
“当然还要！今天我的格斗成绩提升了十三个名次，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莫顿神色一变，突然怒道：“身体会有什么问题？混蛋，你在拿我做实验？”
沈哲子微微一笑：“你也得到报酬了不是么？药剂我不会再给你，你也不要再来惹我。”
“你确定要招惹一个自己惹不起的人？阿诺教官已经选中我学习格斗术，很快你就不会是我的对手。给我药剂，我做你的保护人。要不然，你就等死吧！”
“你再多说废话，我不会给你等死的时间。”
沈哲子面色一沉，将合金材质的积分卡扣在手心里，只在指缝露出锋利一角，然后慢慢逼近莫顿。
莫顿神色一凛，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还不是沈哲子的对手，于是一步步倒退，退到足够安全的位置，然后转身狂奔。跑出了几十米外，他转身对沈哲子作出一个割喉动作，大声道：“好好享受你生命最后时光吧！”
沈哲子收起合金卡片，有些遗憾望着莫顿消失的方向。面对莫顿，他的优势是出其不意的杀招，正面对抗的话，很大可能会变成不分伯仲的缠斗，即便现在干掉莫顿，他也会受创不轻。在少年营里，如果受了短时间内无法痊愈的伤势，就意味着死亡临近。
不过，哪怕莫顿得到专修格斗术的机会，想要无损或者轻损干掉沈哲子，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达成的目标。
休息室是四人标准格局，只是沈哲子冷血嗜杀的特质令人惊惧，因此与他同室的学员宁肯挤在别的房间，也不肯与这个异类共处一室。因此，沈哲子这间休息室只有他一个人。当然，除了沈哲子以外，还有许多实力强的学员也用拳头争取到这一特权。
一番波折后，沈哲子的休息时间只剩下两个多小时。确定活力药剂对身体无害，沈哲子便服用了二分之一的剂量，然后和衣而眠。
药液流淌进入腹部，很快就产生了效果，沈哲子感觉到一团攒动的暖流在胃部滋生，逐渐向内脏渗透继而扩散到整个身体。暖流扩散的过程中，他的身体感受到一股轻微的酥麻感，潜藏的活力被调动起来，每一条肌肉都在有规律的涨缩，身体的疲劳感很快便消褪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令人放松的慵懒舒适感。很快，他就进入了相对深度的睡眠，只有手指还出自本能搭在枕头下一头被磨尖的牙刷柄上。
一个短促的哨音响起，标志着休息时间结束。学员们必须在十五分钟内起床清洁，然后完成集结。哨音只有短短两秒钟，不要说熟睡中，哪怕是醒着，注意力稍有恍惚都有可能忽略。
如果忽略了集结哨音，后果就是不再参加每天固定的训练项目，而要接受教官们的特训。大多数训练营的教官似乎都有一些反人类的倾向，以虐杀学员为乐，当然是在规则许可之内。据说，他们每一个人手里都掌握着或多或少的非正常死亡名额，如果这些指标还有空额，就会被同伴视为仁懦可欺。
因此有许多学员为了免于悲剧，宁肯放弃一部分睡眠休息时间，也要在哨声响起之前醒来，完成集结前的准备。
哨声响起那一瞬，沈哲子便睁开了眼睛。他完全没有初醒时的恍惚感，起身后在一分钟内把床铺整理完毕，拖地的过程中完成了洗漱。嘴里含着每个房间固定分配的营养剂踏上测试机，初醒时测试出的生命力指数是最准确的。
测试机仪表盘数字清晰显示为“137”，看到这个数字后沈哲子不禁微微错愕。如果把正常十六岁少年各项性征成熟后的生命力指数作为100尺标，那么沈哲子当下的生命力指数增幅已经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超过了基数的三分之一。这是几个月来艰苦训练的结果，可问题是在一天前，沈哲子的生命力指数才刚刚达到134。短短一天的时间竟然增长了3个点，在往常这种增幅可是需要十天时间的！
是活力药剂的效果！
沈哲子确定昨天一整天的活动和以往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睡前服用的那半剂活力药剂。区区几毫升的液体给身体带来的改变，竟然堪比十天的养分摄取和强度训练！
怪不得活力药剂在消耗品兑换列表的标价竟然达到了100积分，当真物有所值！除了生命力指数的提升之外，沈哲子还感觉身体状况异常的好，幼年的苦难生活给身体带来许多隐疾和劳损，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睡眠后，似乎都有了缓解的症状。
莫非自己真的过于敏感，对古林教员的警惕只是多余？
沈哲子并不习惯对某些事物过早作出结论，疑惑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便推开休息室房门，快步走向集结地。
几个月来耳闻目睹，学员们早已经不会再犯错过集结时间这样的低级错误。当沈哲子踏着节点走进列队的时候，所有学员已经集结完毕，然后按照划分队伍的训练次序，赶赴不同的训练场所。
沈哲子所在的这支队伍来到一个新的训练场所，这个场所被厚厚的玻璃板格开，光线隔绝，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许多学员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新的训练项目意味着又会有一大批学员因为适应太慢而丧命。
负责这个训练项目的教官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的一只眼睛没有眼球，黑洞洞的，整个人都显得狰狞。如今人造器官的科技早已成熟，可是这个人却仍然保留着独眼特征，可见多少有些怪癖，无疑又给学员们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今天训练的项目名叫‘远距离障碍潜行’，你们要在半小时内完成五公里的前进路程。路程并不远，只不过环境是参照边疆基地的环境设置成的，当然没有达到真实边疆基地那种程度。再过两个月，你们就要到达边疆基地，这项训练如果不能通过，无谓浪费以后的时间。”
教官的话在给学员们造成一定心理压力的同时，也激发起他们的好奇心。在所有知情人对边疆基地长时间妖魔化的宣传过程中，学员们对于那个恶劣的环境除了满怀畏惧之外，也不乏浓浓的好奇，那个地方真的如传言中那般可怕？
教官手指一敲，玻璃板变得透明起来，学员们看到训练场中的情形。那是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原，低矮的土丘，风化斑驳的岩石，半空中浮荡着灰色尘埃，令人压抑的荒凉。
“那里有活物！”一名学员突然睁大眼指着土丘下一块岩石喊道，许多人转头望去，看到岩石下方有一块褶皱近乎土皮的古怪生物在缓缓蠕动。
“不错，这里有一些边疆基地的低等生物，即就是所谓的障碍。不要好奇这些生物实力怎么样，它们的进攻手段全都是你们应付不了的，如果遭遇了，死的一定是你们而非它们。你们要做的，就是在不惊动这些生物的情况下穿行而过。”
教官继续说道：“里面到底有多少种生物，我也不清楚，需要你们自己发现并且躲避。生物侦测入侵者的手段通常有光线、声波、气味、热度、摩擦、磁场变化以及精神波动这几种，至于其他的，你们自己感受吧。”
少年营的教官们向来秉承实践大于理论的风格，眼前这名教官同样如此。他并没有提供给学员更多信息，浑然不顾实践过程中学员们的死活。训话结束后，他便催促学员入场，同时说道：“在准备区有一些工具，你们可以选择不超过十种携带，这是训练刚开始的福利。以后每过两天，可携带的工具减少一个。”
听到这里，学员们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有工具在手，他们总算不必与那些生物赤手相搏，增加了一些底气。就在刚才那一会儿，他们已经又发现许多形状古怪的生物，单单从外貌看，就已经令人毛骨悚然。
沈哲子随着人流走进准备区，那荒凉的训练场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悸动，许多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翻腾出来，因此他的脸色有些寂寥。
教官所说的工具杂乱无章堆放在准备区一角，使得那里好像一个废品集中区。学员们一拥而上，在其中挑选自己认为用得上的工具。过去几个月的训练过程中，他们对边疆基地的环境也有一些了解，因此在挑选的过程中并非漫无目的。
“源能枪，真的是源能枪！”
忽然一名学员在工具堆中抽出一支流线型合金枪械，忍不住狂喜的喊了出来。
源能枪是当下联邦社会战斗职业主流配备的单兵作战武器，威力很大，能够给生命力指数1000以内的生命体造成致命伤，属于管制物品。
听到这名学员的叫喊，很多学员眼前一亮，开始加快在工具堆中的翻捡。然而也有一些自恃勇武的学员径直将那个幸运儿包围起来，这一支源能枪，他注定保不住了。
沈哲子并没有加入搜索或是抢夺源能枪，这种武器虽然威力很大，但是构造精密，对于检修和保养要求很高的技术性。在一个陌生的荒芜环境携带这种器械，本身就是一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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