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晴空皎洁,秋虫低鸣,安静的让人恍惚觉得不真实。
“是谁?”和衣而卧的吴簪缨手握短剑,从床上蹭地一下坐了起来,蜡光被她猛然带起的风吹过,影子摇晃起来。吴簪缨脑海中一直浮现白天王六叔的惨状,虽头埋在被子里,可是一直无法入睡,突然听到敲门声,不仅声音也有点颤抖了。
“师妹是我,涂南,你睡了吗?”声音是温暖关切的。
吴簪缨忙收起短剑,下床去开门,看见他腼腆的站在门口,月光下越发显得潇洒俊美,怕他嘲笑自己胆小,故意打了个哈欠,问道:“人家都快睡着了,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涂南伸出手,一块大如雀卵的美玉在烛光下灿若明霞,莹润如酥。“这是大唐高僧玄奘法师亲自加持过的,传世的也只有这一件,据说可以庇佑平安,护身镇魂,我怕你害怕起了梦靥,所以给你送过来。”涂南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眯眯的看着她说道。
从他手中接过玉佩,吴簪缨静默片刻,低头道:“谢谢师兄,你也早点休息吧。”涂南答应着走了,吴簪缨刚闭上房门,一滴温暖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吴簪缨坐在床上,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咚、咚、咚”三声,又有人在敲门。
“吴簪缨小姐,你歇息了么?”是访绮的声音。
“没呢,访绮姐姐。”吴簪缨一边开门一边问,“有什么吩咐么?”
“我们谷主刚处理完账目,问你起来,想到你是初次出院门,怕你一个人睡不惯,特地叫我来给你做个伴儿。”访绮白净的圆脸在月光下洁净闪亮,笑道,“我们这莲花谷一到夜晚便静悄悄的,初次住这里怕还真不习惯。”
吴簪缨忙笑道:“天越静,反而睡不着了。你来的正好,请还请不过来呢,我一个人真真有点怯。”
两个人一边卸妆,一边闲聊,访绮把头上的点翠摘下来,仔细放好了,回头问道:“这么晚了,杜弱少爷来做什么呢?”吴簪缨奇道:“杜弱师弟么?他没来过啊。”
“哦,我刚才仿佛看到是杜弱少爷从这里返回去,我以为他来陪你说话来了。难道我看花了眼不成?”访绮半信半疑道。
外面虽然月色迷人,可是杜弱和涂南身形相仿,外人的确也不易分辨。吴簪缨握了握玉佩,玉佩在手心微微有些温暖。心想:“杜弱这个小师弟,纵使聪明绝顶,可也从不会想到我会害怕吧。”
又见访绮此时只穿一件小衣,肌肤微丰,妩媚可爱,圆脸时刻带笑,仿佛天下没有不开心之事,于是叹了口气,道:“杜弱这家伙,整天烦人还来不及,哪里会这么细心。可真羡慕访绮姐姐,仿佛天下没有什么烦心事似的。”
访绮微微掀开小衣,露出腰部一圈白绫,紧紧的缠成楚腰之状,愁眉苦脸的对吴簪缨道:“妹妹你看,谁说我没有烦心事?”
而此时的杜弱,刚刚路过涂南的房间,看见涂南从师姐的房间返回,面带微笑的关了门窗歇息了,他默默的将那个纸做的护身符-----这是母亲在他五岁的时候在乡下一个庙里求得的,重新又放回在怀里。他回头看了看,师姐的房间的灯光也熄灭了,自己便默默的回房歇息了。
回到房中,杜弱辗转反侧,与师姐的一幕幕往事浮现眼前:
“那时候初到昆吾阁,自己因村学简陋,识字不多。还记得一起背诵那首《褰裳》:‘子惠思我,褰裴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自己明白这首诗前面是说:如果你爱我、想我,你就撩衣涉水来见我。如果你不爱我、不想我,难道就没有他人爱我、想我了?可是我总不明白这一句‘狂童之狂也且’是什么意思,因那时候要强好胜,不好意思问涂南和吴簪缨,吴簪缨每每看他倔脾气发的时候,就叫他‘狂童之狂也且’,后来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小子骄傲个什么”……
如今,可真是要骂自己一句‘狂童之狂也且’了,自己明明喜欢小师姐,为什么又骄傲不肯说出来?为什么不早点将纸符送给她?”
转念又想:“自己果真将这纸符给师姐,她会不会放在眼里?”想到此处,不免自艾自叹起来:“镇定安神,还是加持过的美玉比这破纸管用些吧。”
洛阳也收到了消息,王爷自然更是担心,当天晚上便派王六叔家人和护卫飞马赶路,整夜不歇,马匹累了,换马接着前行,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赶到了开封。
知府早派人装裹好了王六叔的尸体,可是连夜问审疑犯,竟无半点头绪。随便拿一个人了事,这边小王爷涂南正直能干,又着实不依。梅知府无法交差,心急如焚。
九月的开封,虽是秋天,但是秋老虎的天气,尸首也实在不能相持。王六叔家人只得匆忙寻了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梅知府一面加紧寻访,一面诚惶诚恐的安排车马将他们送回了洛阳。
杜弱见涂南天天往开封府跑,今天终于送走了王六叔家人,虽然事有缺憾,但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这日,三人约好一起去瞧骆翦桐,一则道谢叨扰,二则准备辞行,杜弱突然想到,从寻丝手上获得的甲骨地图尚且在自己手上,不如趁今天问个清楚明白。
刚转过一个假山,忽听假山背面有人道:“访绮,你瞧瞧谷主这几日来,仿佛开心了许多。”仿佛是寻丝的声音。
只听访绮答道:“这个自然,谷主苦寻多年的恩公终于找到了,能不开心吗。嘻嘻嘻……”话还没说完,却笑了起来。
寻丝骂道:“死丫头,谷主重情重义,这有什么好笑的?”
只听那访绮答道:“我是想到那杜弱杜少侠,丰神俊朗,杀伐决断,十分爽利,也必是管理钱庄的好手,与我们谷主倒是十分登对呢。”说完,又嘻嘻笑起来。
这边杜弱闻听,由不得面红耳赤,想要分辩,却无从辩起,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涂南忍住笑,拿眼瞧着杜弱,吴簪缨更是用手掩住嘴巴,浑身颤抖,偷笑个不住。
不料,却听那寻丝接口道:“我看那小王爷也是相貌堂堂,对吴大小姐也是痴心一片呢。”说完,和访绮两人都吃吃的笑着走远了。
这回又轮到涂南和吴簪缨二人尴尬了。三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内心里五味杂陈,竟然谁都无法先说出话来。
杜弱对这个小师姐痴心一片,自不必说,他虽然个性爽利,机智百变,但是在感情上颇为内敛,加上眼见师兄对师姐也是呵护备至,就更加难以说出口来。昨晚晚到一步,不巧却碰见涂南送玉给吴簪缨,昨晚已是夜不能寐,如今见外人都也如此评价师兄师姐,不由得万念俱灰。
吴簪缨一方面喜欢杜弱内心纯净,处事果断,一方面又喜欢涂南圆滑温柔,百般呵护。也是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直到昨天晚上,涂南去送玉佩,放才丢下杜弱。
终是涂南先开了口:“这几个丫头,太过放肆,杜弱你该去教训教训她们才是。”杜弱道:“真是奇怪,莲花谷的人,怎么轮到我来教训她们了?”涂南嘻嘻一笑:“等你迟早接管了莲花谷,她们还不一样要归你管,迟一日不如早一日啊。”
杜弱笑骂着打了涂南一拳,此刻,却是难过多过了尴尬。
正在打闹,却见文织收持丝线之物迎面走来,他们三人问道:“文织姐姐这是去哪里?”
文织答道:“今天是我们莲花谷习武的日子,我们谷主在习武场,你们要是找她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三人均想:“难道边做针线边习武不成。”不由得好奇心起,便跟着她一路走去。
尚未到达习武场,从门外就听得:“寻丝走火宫位,招式太老了。访绮走金宫、章绣脚下移动要快。罗纨、铺绒换位接招!”三人推门而进,只见莲花谷众女子,半数俱在场上,也有练习梅花桩的,也有猱身练剑的。更多的人是围在旁边一个荷花池边观看。
莲花谷原也比谷外气候温暖些,此时九月天气,荷花池内尚且莲叶田田,只有池边荷叶略显破败,几只残荷在风中左右摇摆。三人走上前去,只见寻丝、访绮、罗纨、铺绒、章绣五人均穿一件黼黻纹的上衣,下身穿百褶裙,裙角随风飞舞。只是颜色有别,分别为红、黄、青、黑、白。
五人悉数尽站在荷叶之上,随风摆动,寻丝在南、访绮居中、罗纨在东、铺绒在北、章绣在西,五人各占一个方位,杜弱等三人自幼学习星相八卦,自然一目了然,这五人根据五行站位,显然在练习阵法。
而在池边手舞令旗,指挥若定的,正是骆翦桐。
五行阵在陆地上已是极难,在荷叶之上,却是更加考究轻功的,稍弱些随时可能跌落池中,况且荷叶长势不同,高低不均,遇到风吹,更是摇摆不定,在这上面出手制敌,因势变阵,当真是难上加难。
但见五人在荷叶之上,却手持五色丝线做武器,游走变化。一阵劲风吹过,脚下荷叶摇摆加剧,访绮迎面而立,此时脚下荷叶越来越低,罗纨手中线绳越逼越近,眼见难以招架,杜弱忍不住叫道:“火宫左行,以克木位。”一语惊醒梦中人,寻丝长身而起,顺着风势直击罗纨,访绮蓦然躲开,整个阵型方复归平衡。
骆翦桐这才知道他们三人已到,令旗一挥,访绮等人旋身而起,跃立池边。
众人眼见她们衣袂飘飘,当真如凌波仙子,踏云而行。不由得拍手叫好。
骆翦桐对他们三人盈盈下拜:“多谢杜弱哥哥的指点。这是我师父从绣坊中所悟的阵法,叫‘锁丝连环阵’。我掺杂进五行阵法,尚不成型,叫你们见笑了。”说话间,早有人备好座椅,奉上茶来。
四人坐定了,吴簪缨问道:“翦桐妹妹,这个阵法当真漂亮,在荷花之上就如此迅捷,在斗敌之时岂非更加轻盈灵活?”
骆翦桐正色道:“簪缨姐姐,正是这个意思了。虽然是难以做到,可是也不得不这么做。你看,这天下本是男女共存的,可是这天下却是男子说了算。想想也不服。我们芙蓉钱庄在天下九州,大大小小有近百个分号,加上几十间绣纺,教头师傅多是女子,若没有点武功防身,若不是比男子做的还要出色,我们这些女子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骆翦桐也不过才十四岁,讲起话来却是老成稳重,吴簪缨自幼衣食无虞,年纪虽虚长两岁,对此话却是似懂非懂。心里却想:“女孩子武功防身就好了,掌管天下有什么趣味。”
涂南笑道:“骆姑娘的见识可比一些文武官员强多了。”提起官员,骆翦桐因又问涂南道:“敢问小王爷,王六叔的事都办妥了么?”涂南道:“已经启程返回洛阳了。”骆翦桐微微想了想说:“这么说来,梅知府的乌纱又可保半年了。”
吴簪缨不解何意。杜弱笑道:“不错,骆姑娘见解甚是。此案未结,梅知府的帽子倒可多保几天。无论何朝何代,王族与朝臣交往过密都遭忌讳。何况革职大事?若此刻将梅知府革职调离,涂王爷恐要给人把柄,说是假公济私。但不超过半年之期,梅知府恐怕就另有安排了。”
骆翦桐笑道:“正是如此,我们也只是在此胡乱猜测。还望小王爷海涵。”
涂南笑道:“官场之事,向来如此,更何况梅知府远离官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是凶手逍遥法外,只可怜王六叔,竟不知是谁加害于他。”
骆翦桐沉默片刻,抬头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幽幽道:“容我多嘴问一句。你们三人去濮阳城,除了探望你们师父师叔,可还有其他目的?”
吴簪缨和涂南均摇摇头,杜弱心头闪了无数个念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道:“我们三个初出江湖,又不管事,能有什么大事要办呢?倒是骆翦桐妹子年纪轻轻,就接管莲花谷,掌管如此之多的钱庄绣坊,怕是男子也不如你呢。”轻描淡写将话题转给了骆翦桐。
骆翦桐微微一笑,却也不再追问,坦然答道:“我师父是没落贵族之后,机缘巧合,开创了莲花谷一派。我自从被师父救起之后,便亲自教导我武功算术,我自己对算术十分喜欢,《九章算术》的二百四十六个问题,我只用了七天时间就全部解开。师父见我天分异常,临死之前便将莲花谷托付与我。师父他对我真是恩重如山,可是如今,他可是再也看不到了。”
杜弱深知树欲静而风不止之无奈,子欲养而亲不待之悲痛,想要安慰,却终是不知说些什么,呆呆看了看骆翦桐,心情一阵伤感。
杜弱想既然师祖连师姐师兄都不愿知晓,还是谨慎些好,自然也不便再问甲骨地图之事。便从怀中掏出那块从寻丝手里获得的甲骨,道:“翦桐妹妹,这个归还于你。我们今天一则来拜谢你这么多天的盛情款待,另则向你辞行,我们因王六叔之事耽误了几日,今天也该告辞了。”
骆翦桐楞了片刻,阵风吹来,将她耳边一缕秀发吹散,她低下头,用手将头发抿在耳边,抬头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既然你们有事在身,我也不再强留。咱们……”后会有期这四个字,却也终是没说出来。
杜弱三人在莲花谷这些日子,日子虽短,可是吃穿用度,都被骆翦桐照顾的无微不至,如今分别,也都颇为不舍。吴簪缨怕想及王六叔,因此也不愿再坐马车,倒不如自己骑马爽利,于是弃车乘马。
离开开封,直往北走,秋风乍起,天空中一只孤雁却形单影只的往南飞去。
涂南师兄和吴簪缨师姐两人在前面并驾前行,小声的说话大声的笑,身后几丈外,一群小王爷的护卫不紧不慢的跟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落在中间,在他眼中,今天这路程格外的漫长和寂寞,而这路上的影子又格外的孤单和凄凉。
尽管内心隐隐作痛,但仍然打起精神继续前行。就在这时,忽听后面马蹄声响,一个娇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杜少侠,且等等。”
杜弱勒马回头,见翦桐侍女寻丝姑娘红衣飒然,乘紫色骏马迎风追来。
寻丝停下马来,伸手将一块青色丝帕包裹着的龙骨递给了杜弱手中,嫣然笑道:“我们骆谷主说了,这个破骨头,你就留着吧。这骨头上面的蝌蚪字,我们谷主根据记忆把它绣了出来,也未必全都正确,只当是个纪念吧。”交代完毕,便告辞而去。
杜弱拿着龙骨以及地图,一时间百感交集,以骆翦桐的冰雪聪明,也许早猜测出自己另有隐情,而自己询问她甲骨的事情,想必也从寻丝口中知晓,只是当着众人不便多言,才特地派人快马追上,交给自己的吧。
也许她什么都知道,也许她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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