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天刃一拍桌子,气哼哼地说:“这些鼠辈竟敢在万花庄闹事,老夫还没死呢。管他什么严太师的贵客,一定要抓起来杀鸡儆猴,否则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要闹翻天了。”
池谷雨沉吟一番,说:“小的看这个李甲,剑法精奇,路数怪异,身法步灵动敏捷,小的阅尽天下武功,浑然看不出他的来历。”
关天刃摆摆手,“多半是西域来的番子,懵懂无知,不知道我万花庄的厉害。”他把门口的庄丁叫过来,问道:“驴子哪去了?”
庄丁答道:“没拴上马索,被它冲出去了。”
关天刃气得哆里哆嗦,“传令下去,万花庄内不论是谁,只要抓住驴子,赏银一万两。”
二十年没动兵器,今天刚想破例,没想到连一头牲口都没杀掉,反而被小混混划破衣裳,令武林盟主颜面扫地,想起来真窝火。
关天刃坐在后堂生气,众手下分头做事,有些去找李哥楞问话,有些去追捕罗二和李甲,还有一路最高兴,去抓驴子。忠义厅里发生的大事,反而没人管了。
关天刃不知道,这个来路不明的李甲,其实在大明为祸最甚。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胡三麻等人愉快地在苏州等着领赏,为了庆贺还俗回家,大伙轮流做东,天天在酒楼不醉不休,浑然不知一个月后将面临一场什么样的灾难。
这天夜里,众人汇聚酒楼,喝得酣畅淋漓。在距离他们几百里外的海上,汹涌的波浪把一艘海船涌进杭州湾,直接撞上了防波堤。船上的人猝不及防,摔得东倒西歪,主舱内的器物掉落满地。一个中年男子正襟危坐,毫不在意船上的意外。这个人大约四十岁年纪,虎形之躯,相貌俊朗,目光锐利,气质深沉傲慢,神情中透着天地之间惟我独尊的凛然霸气。他身穿紫色和服,胸前和双肩绣着菊花图章,头戴一定高耸的乌帽子,双膝盘坐,稳如泰山,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坚强堡垒。
主舱里还有一个男人,衣着邋遢,举止放荡不羁,刚才被摔得屁滚尿流,此刻爬起身,笑嘻嘻地在中年男子对面坐下,挥着扇子说:“好大一个浪。”
中年男子仰首问道:“是撞上东西了吧?”他说话抑扬顿挫,字符一个一个从嘴里弹出来,清晰、准确,底气十足。
舱门无声地开启,门外一个盘腿跪坐的武士禀报:“似乎撞上了海堤。”
中年男子自言自语:“这么说,到了。”
“真到大明国的海岸了?”邋遢男子站起身,跑到甲板上看了一会,见夜幕下的杭州湾渔火点点,遥远的天际一片璀璨灯火。他激动万分,蹦蹦跳跳回到舱室,挥着舞扇翩翩起舞,兹里哇啦吟唱道:“海潮乱拍岸、瀛客自东来。”
他唱的是和歌,音调高亢怪异,仿佛一条魅蛇爬出深渊,辗转攀上陡岩,却被老鹰撕成若干条后发出的惨叫。
中年男子轻摇一把红扇,品评着说:“凹头丸,我还是喜欢你那句‘夜来雨声三两点、梦中推窗见明月’,孤寂清冷,似梦似醒,令人回味。”
凹头丸得意地说:“虎太郎,海上颠簸数月,终于到达大明。这个时刻,你也该吟诗一首吧?”
虎太郎正是中年男子。他高昂着头,纹丝未动,深邃的目光却有些迷离,沉闷地“唔”了一声,对门外说:“鹰之丸、豹墓猿。”
舱门开启,一高一矮两名花衣武士伏在地下,静等他的吩咐。
“进曹娥江了吗?”
“是的,先生。”
“你们带柳大元去江岸口,寻找那位接应的罗二先生。”
两名武士“害”了一声,闭上舱门,起身离去。
凹头丸独自跳了一会倭舞,问虎太郎:“从我上船,就没见你笑过。太郎你难道天生就不会笑吗?”
虎太郎不置可否,沉闷了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啊。笑可能是不成熟的表现。自从我在奥野山领悟到拔刀术的奥秘,心灵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我就再也不会笑了。我只能体会心情的流畅或滞涩。”
凹头丸好奇地说:“我走遍全日本,见过数不清的兵法家、武士和藩主,他们装腔作势的样子真是可笑。在下属面前板个脸,就像露出獠牙的野猪,可是一转眼,只要看见女人和金钱,他们笑得比**还淫贱。或许,太郎是没看见女人和金钱的缘故吧?所以你不会笑。”
虎太郎被凹头丸逗笑了。不过,他的笑容很僵硬,如同一座石像突然鼓出笑容,反而把凹头丸吓得跌坐在船板上,
“浅见山的神啊!你还是不笑的好。”凹头丸是个流浪诗人,靠给歌妓写歌词为生,生性无拘无束,语言动作都很夸张。
舱外发出“咚咚”的脚步声,两人停止谈话,静听外面的动静。
“你还不知道我罗二的厉害!总有一天要叫你尝尝什么叫阴险毒辣。”一个尖利的声音传进来,脚步声越走越近。
虎太郎和凹头丸对视一眼,听不懂。但能听出这个人的气焰很嚣张。
舱门开启,柳大元一脸谄笑,弯着腰请罗先生进来。柳大元是海盗头子王直的帮闲,人长得瘦弱无力,就会说几句倭语,王直派他来给虎太郎担任向导和翻译。
罗龙文鼻孔朝天,摇着檀香扇走进船舱,斜了虎太郎和凹头丸两眼,厉声问道:“这就是新来的倭寇?”
虎太郎端坐不动,凹头丸则趴在地下,表情精灵古怪地望着罗龙文。
柳大元给虎太郎翻译。虎太郎手握红扇沉稳地答道:“不,我不是倭寇。”
“那他来大明干什么?”
虎太郎通过柳大元回答:“我来找我的弟弟。”
罗龙文不耐烦地说:“王直这个老乌龟,屁大点事也来烦我。特么当我是看小孩的?”
柳大元被罗龙文的口气震住了。王直号称徽王,匿居在日本平户藩,遥控着中国东南沿海的全部海盗和倭寇,势力庞大,气焰熏天。柳大元从没想到有人敢骂王直是乌龟,看来这位罗先生来头真是不小。
虎太郎给罗龙文微微颔首致礼,抑扬顿挫地说:“我的弟弟一年前来到大明,我此次来就是找他的。”
罗龙文踱了几步,看船舱里的陈设寒酸简朴,没什么油水可捞,问柳大元:“看在老乌龟时常孝敬我的份上,我帮你一次。他弟弟叫什么?”
虎太郎傲然答道:“我弟弟人送美誉‘信浓国第一美少年’,‘三千斩鬼童丸’,大名乃是本能寺之次郎十兵卫秋之狩。”
罗龙文一撇嘴,“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叫什么?”
柳大元陪着笑说:“叫次郎。”
“不认识!”罗龙文甩袖子就要走。
柳大元连忙拉住他的袖子,说:“官府的悬赏告示上有他,叫做鸡老。”
罗龙文停住脚,点了点头,指着虎太郎严声问道:“这个人又是谁?”
柳大元挑起大拇指:“这人可了不得。他是鸡老的长兄,日本最厉害的剑客,打遍日本无敌手。前两年在御城剑术大战中连斩十三位一流剑客,吓得其他剑客面无人色,全都趴在地下俯首称臣,堪称剑术之霸。他教了四十个徒弟,各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剑术端地了得。”
罗龙文眨眨眼,露出一脸坏笑,说:“你叫他露两手,让爷看看。”
柳大元连晃脑袋:“使不得使不得。这人脾气古怪,刀出鞘就得见血……”
罗龙文用扇柄戳了戳柳大元,挤眉弄眼地说:“那有什么?就用你来试试刀。”
柳大元猫叫一声,慌忙趴在地下,抱着罗龙文的双腿,“爷啊,那可使不得,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求您饶过小人。”
罗龙文过足了欺男霸女的瘾,嘿嘿笑了两声,说:“乖孙子,爷今天饶你一命。你先叫这个日本什么玩意替爷杀个人,爷再帮他找鸡老。”
“杀谁?”
罗龙文冷笑两声,“我今天乘船过江,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刮擦我的船!我就要他全家死光光。”
柳大元说:“爷您说吧,杀人对他们来说小事一桩。”
罗龙文说:“有个南京来的御史,名叫李鲸,家住这附近。他送家小回家,驾一艘画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和我争抢水道。爷是什么人?他竟敢顶撞我。我今天就要杀他全家,让他尝尝我罗某人阴险毒辣的一面。”
柳大元给虎太郎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虎太郎面无表情地叫了声“黑田京八”。
舱门开启,虎太郎的大弟子黑田伏在门外。虎太郎下令:“你带人给罗先生办件事。”
黑田“害”了一声。罗龙文露出喜色,把随从叫进来,吩咐他给这帮武士带路,务必把李鲸一家杀个鸡犬不留。
几个人听着武士下船远去,虎太郎对罗龙文说:“罗先生,找我弟弟的事,就拜托你了。”
罗龙文嬉皮笑脸地说:“不用找你弟弟了。你转身回日本吧。”
“纳尼?”虎太郎瞪着柳大元,浓密的眉毛挤成一团。
罗龙文摇头晃脑地说:“这个鸡老,他的脑袋早在苏州城上挂两天了。你来晚了,见不上了。若是不想结伙打劫,就趁早回日本吧。”
船舱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柳大元目瞪口呆,凹头丸鼓着大眼睛看看虎太郎,又看看罗龙文——凭着诗人的直觉,这里将要上演一出悲情大戏……
果然,虎太郎的眼睛里划过一道闪电,青筋暴露,浓眉紧锁,左脸颊不由自主地一阵抖动,脸色忽红忽白,稳如泰山的坐姿向前倾斜,眼睛死死盯着罗龙文。
“最好不要骗我!”
罗龙文吃了一惊,嗅出了一丝死亡的味道,耸耸肩,低声咕哝了几句。他的声音太小,连他自己都没听清楚。
船舱里的空气凝固了一般,其他三个人都紧盯着虎太郎的举动,唯恐他忽然暴跳起来,在船舱里乱砍滥杀。
过了半晌,虎太郎强忍悲痛,哽咽着说:“可惜,信浓国第一美少年,竟然凋零在此。”
凹头丸表情夸张地作出悲哀状,立刻引吭高歌,唱了一首日本挽歌。尖利的声音在船舱里回响,罗龙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捂上耳朵。
虎太郎直勾勾地望着虚无的前方,面无表情地问:“次郎被谁所杀?”
柳大元胆怯地看看罗龙文,罗龙文一展扇子,说:“我看到布告上说,是一个名叫吕纸吕一明的人干的。”
虎太郎突然身形一闪,刀架上的倭刀无声出鞘,不待三人看清楚,一股凌厉的刀风已经扫过船舱,扫得每个人的脸都火辣辣的疼。“咔嚓”一声巨响,海船剧烈摇晃,三人慌忙抓住器物才没有跌倒。等他们回过神,虎太郎已经坐回原位,他面前的船板赫然裂开一道大缝,几乎纵贯整个船舱。顷刻间,海水便从裂缝汩汩地涌了上来。
罗龙文惊魂未定,惊叫一声:“船拆了?这这,端的好刀法。”
虎太郎低头望着缓慢涌入的海水,忽然挺直腰杆,眼睛里射出一道精光,撅起胡子,斩钉截铁地说:“次郎的剑法虽然只学到我的一点皮毛,但在日本,他的剑技也可以名列一百名以内。能够杀死他的人,自然是位大大的高手。请罗先生务必帮助,我要挑战这个吕一明,亲手斩下他的头颅,为次郎报仇!”
罗龙文用扇子捂住嘴,讥诮地望着虎太郎,但是和虎太郎的目光稍一接触,却像遭遇一场寒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讪讪地说:“这个好说,我回头去苏州府衙打听一下,总会知晓这个吕一明的身家底细。”
虎太郎缓缓站起身,如平地陡起一座高山,遮挡了半个船舱的亮光。他给罗龙文深鞠一躬,“那就多谢了。”
罗龙文被他逼人的气势唬得倒退几步,呲牙一笑,贴着柳大元的耳根说:“你是知晓事理的,没有好处,我岂能白白替人帮忙?”
“您想要什么?”柳大元知道船上没什么值钱东西。
罗龙文拿扇子戳戳他的腰,骂道:“笨蛋呆鸟!当然是黄的白的花的。”
柳大元连连点头,对虎太郎说,罗先生想要好处费。虎太郎沉吟了一下,打开船舱壁橱,从里面取出一个乌黑油亮的桐木匣,双手呈给罗龙文。
罗龙文喜滋滋地接到手里掂了掂,觉得很轻,不像是黄金珠宝。“这里放的什么?银票?”
虎太郎昂起头,傲然说道:“这是我最珍贵的藏品,今天馈赠给罗先生,希望您能喜欢。”
罗龙文打开匣子——柳大元和凹头丸好奇地凑上来,见匣子里空空的,只有一卷书稿。
“这是剑法秘笈?”罗龙文一脸惊讶。
虎太郎颇显得意地说:“这是我的诗作,名叫《一寅斋狂谣》。是我十年来苦心孤诣的心得,深得和歌大师山崎宗鉴的赏识,说我若不是苦练剑术,一定会成为当代最出色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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