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卫所离上峰桥很近,夏指挥有意磨蹭时间,走走停停,一直耽搁到中午才到上峰桥。上峰桥的乡兵首领胡都司不幸阵亡,目前由陆监生和孙举人代理首领。乡绅们把夏指挥迎进庄内,慌忙款待午饭。夏指挥吃饱喝足,要求上峰桥派出一支担架队和挑夫,随官军出征。
乡绅把乡兵聚在一起,通过抓阄这种最公平的方法,找出三十个倒霉蛋,让他们跟着官军听候差遣。午睡起来,夏指挥看看时候不早,一声令下:天黑前赶到陈泗湾,在那里宿营。
僧兵看透了夏指挥的老把戏,都觉得窝囊透顶。他们心里已经有了预判,一旦遭遇倭寇,官军又会一哄而散,到头来还是自己被倭寇重重包围,又将是一场恶战。
小山上人给僧兵定下规矩:只管奋力杀敌,不得邀功请赏!山门僧兵都是真正的出家人,早已摒弃名利;这些俗家僧兵却有些愤愤不平,感觉吃亏吃大了。
夏指挥也觉得兵丁靠不住,行军时特意把僧兵调到自己周围,做了自己的护卫队。上次只顾逃命,把棺材也丢了,让他威风扫地,以前那种嚣张气焰有所收敛,对僧兵的态度也客气多了。
初夏的江南,石榴正红,栀子花香飘满原野。路边的果树挂满杏李枇杷,毛桃露出尖尖的红嘴。麦浪缭绕起伏,农夫都在抢收庄稼。布谷鸟拨动绿枝,不时发出响亮的鸣叫。
这队人马走过原野,气氛沉闷,只有三五里外的探马不停地回来大声禀报情况。夏指挥学聪明了,早早就派出了探马在前方侦查敌情。
黄昏时分,他们赶到陈泗湾,不料却吃了个闭门羹。陈泗湾是个大村落,傍水而居,筑有一圈高大厚实的土墙,插了一些虚张声势的旗幡。看到有队伍逼近,土墙上敲响了报警锣声。一些妇孺躲在女墙后面,手里举着石头砖瓦,
“我们是苏州府的官军。”士兵往上面喊。
墙上乱哄哄的,几个妇女七嘴八舌地说:“谁知道你们是假倭还是官军?前两日有一伙假倭冒充官军来赚城门,都被我们打跑了。”
“我们真是官军。”
“有何凭证?”
“我们有苏州府的公文印信。”
“我们不识字。”
“找几个识字的来……”
“识字的人都被艾游击佂去做挑夫了。城里只有我们几个妇孺。”
“把门打开!”官军知道她们是在搪塞。男人们躲起来,故意让女人出头露面,陪着你胡扯,反正是不开城门。
“谁晓得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北卫所夏指挥在此。”
“妇道人家不认识什么官老爷。”
“快开门!再不开我们就打破城门冲进去……”
几个士兵跑到城门边,城头上扔下一阵砖头瓦片。士兵慌忙抱头鼠窜,站在远处大骂下流话。
遇上这些蛮不讲理的妇孺,夏指挥也束手无策。官军的名声不好,一旦吃了败仗就把火气撒到百姓身上,欺男霸女,甚至杀良冒功。百姓对官军和倭寇一样痛恨。
他看天色将晚,必须马上找到安全的宿营地。距离陈泗湾最近的是鹧鸪村,只能去那里歇宿。不过,那个村庄已经被倭寇烧毁,不能指望有人来款待他了。
大队人马掉了个头,折向鹧鸪村。走出很远,大家发现上峰桥的担架队不见了,一定是听见什么动静,悄悄溜了。
陈氏、吴夷用领着女孩子和驴子遇见了中途溜号的担架队,连忙拦住他们。一个乡兵说:“我鼻子最尖,闻见树林里有酱油味。这荒郊野外的,树林里怎会有酱油?一定是倭寇藏在那里!”
陈氏大吃一惊,对吴夷用说:“咱们得赶快提醒他们,可别稀里糊涂吃了大亏!”
吴夷用早就吓得抖如筛糠,颤声说:“全凭嫂子做主。”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还觉得太慢,干脆让果儿从驴背上下来,让驴子飞跑过去提醒前面的人。
驴子喜欢干一些出成绩的事情,那样会得到大家的褒奖。它撒开四蹄,撂着蹶子,腾起一路灰尘,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指挥把队伍停在山岗上,派哨探下到村里侦查情况。胡三麻觉得这个村子很熟,忽然想起来,这里是“阿拉热窝”。村头有个土谷祠,那里可以容下这二三百人的队伍。
哨探在村里转了一圈,回来禀报:“村里没人。房屋基本烧毁,只有桥边蒋掌柜的宅院还算完好,那里可以歇宿。”
话音刚落,一阵驴蹄声由远及近,冲到跟前。驴子收不住腿,往前窜出十几丈,才转身回来,大叫:“昂——窦老六老婆说,有倭寇。”
它突然开口说话,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三秒钟后,如同油锅里倒进了一瓢凉水,突然就沸腾了——“妖怪!妖怪!”
夏指挥惊得想翻身上马,却半天找不到马镫子。士兵们扔下刀枪,带着惊恐四下逃窜。
“别跑!别跑!这是驴,不是妖怪。”胡三麻连忙制止,但他哪里管得住这些惊弓之鸟。
窦老六望着驴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咋来了?”
驴子得意地说:“我和你老婆一起来的。”
“她人呢?”
“跟小夏和姑奶奶,伞僧一起来了。”
窦老六气急败坏地骂道:“这傻娘们,她来捣什么乱!”
驴子的冒然出现,确实起到了动摇军心的作用。二三百个士兵,瞬间跑走一半,剩下的也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天黑了,夏指挥无法收拢队伍,担心遭到倭寇的袭击,只得带领大家进了蒋家大院,分兵把守前后大门,这才安下心来。
胡三麻和窦老六叫苦不迭,又返回去迎接陈氏和女孩子,忍不住好一通埋怨。陈氏不敢吭声,悄悄抹了一把眼泪。众人来到山岗上,却见唐顺风独自守在那里,等着接应他们。
夜晚,夏指挥来到僧兵住处,要看这头会说话的驴子。大家众星捧月般把他围在当间,把驴子牵到他跟前伺候着。窦老六讲了驴子的来历,夏指挥忍不住好奇,捋着胡须,拿起官威问驴子:“你可知道本将是谁吗?”
“你是狗官。”驴子口无遮拦。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想把驴子赶出去。
夏指挥的脸色骤变,由红转绿,由绿转青,想发作又觉得传扬出去不好听。
“谁教你的?”他咬着牙问。
“昂,崔老四教的。”
夏指挥恶狠狠地扫了一眼众人,撩起袍子甩袖离开。他刚走出屋子,就听见崔老四拿着扫帚追打驴子——“傻驴子,分不出场合乱讲话!”
夏指挥气得一宿没睡着。
乡兵闻见了倭寇的气味,证明这一带确实有倭寇出没。不过,这一夜倭寇并没有来骚扰他们,说明倭寇人少力单,不足为惧。
第二天,夏指挥一边派人收拢散兵,一边又侦查附近情况。有没有倭寇他不在乎,关键是要有友军。虽说友军并不可靠,但是可以靠拢过去,互相壮胆。
早饭时,探马从弥陀寺回来,说有一支官军驻扎在那里。
弥陀寺在剿倭的最前线,即便龟缩在那里不出击,至少证明自己身处战场,林知府也挑不出毛病。夏指挥果断下令,向弥陀寺出发!
一个圈套悄然形成,等着捕获一个人。所有的人,都将成为这个人的陪葬。唐顺风在山岗上等待果儿,却没料到,树林中有人看见了他,并且认出了他。有人急于除掉他,于是,设下了一个陷阱。现在,夏指挥小心翼翼地带着大家走进了这个陷阱。
吃过早饭,队伍离开鹧鸪村,沿湖岸小路前往弥陀寺。有了上次的教训,夏指挥异常谨慎,命令队伍偃旗息鼓,士兵不得喧哗鼓噪。他要悄悄走过这段路程,以免打草惊蛇。
两名探马肩背蓝旗,来往飞奔,不断报告前面的路况信息。大清早,湖边很安静,苇丛绵密,湖水清幽,十里荷花开满湖面。若没有咚咚的心跳声、兵器的碰撞声,这里简直就是童话世界。
走到一个岔路口,夏指挥天才般的灵光一闪,没走最近的湖边小路,而是绕过一处山岗,多走了五里地来到弥陀寺。正是他的这个正确决定,使大家躲过一场劫难。湖边苇丛里,埋伏了一百五十名精悍倭寇。他们个个都是杀人的行家,在鸡老的带领下,正准备围歼这伙官军。精确地说,是要杀死唐顺风!
鸡老的命很硬,马蜂姑的毒发丝可以毒死一匹健马,却没能毒死他。唐顺风没来得及将他一劈两半,就匆匆逃走。增援的倭寇发现鸡老口吐白沫,立刻把他头朝下倒转过来,强行吐出胃里的食物,然后送回巢穴洗胃灌肠,经过几天抢救,他居然活过来了。
鸡老虽然活过来,身体却虚弱了,脑袋也不大灵光,脾气更加暴躁。他日思夜想的,就是把唐顺风千刀万剐!他想了上千种残酷手法,都要一一施展到唐顺风身上。他活了二十多岁,向来只有欺负别人,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要是他的哥哥虎太郎在场,恐怕也会心疼流泪吧?
他派了许多假倭打听唐顺风的下落,却没有一点发现。假倭回来禀报,说阳山港只是一个小渔村,根本没有什么丝绸铺,更加没有唐顺风这个人!
鸡老的恶气无处发泄,整天气得要发羊癫疯。在他养病这段日子,他和小次郎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都在窥伺对方的疏漏,随时准备给以致命一击。
前些天,他打败了金佛寺的张千户,自己也有损失。又受到狼兵的挤压,活动地盘越来越小。他正准备筹划一次针对狼兵的伏击,然后带着打劫来的赃物撤到海上去,这时,探子却回来禀报:鹧鸪村发现唐顺风!
鸡老大喜,打算连夜攻打鹧鸪村。吉川却给他出主意,说官军可能是去菱角泾增援狼兵,一定会路过弥陀寺。与其强攻蒋家大院,倒不如半路埋伏,轻轻松松就把这路官军吃掉了,一个都不会漏网。
因此,鸡老在苇丛里布下天罗地网,耐着性子看官军的探马来回飞奔,硬是忍着没动。前些天,他轻松打垮上张千户的上千名官军,眼下这队百十名官军,几乎不够他塞牙缝的。
他在耐心等待,等待……没想到,狡猾的夏指挥竟然没走这条路!
弥陀寺门前的空地上,站了十几个身穿官军衣甲的人。他们衣衫不整,姿势放荡,正在互相调笑,看到大队官军突然出现,他们都难掩惊讶,隐约还有些慌张。
夏指挥带队来到庙门前,也感到奇怪:弥陀寺怎么没竖起官军的龙旗?
他勒住马,招手叫过一个官军,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
那个人吱唔了两声,不停地回头看他的同伴。他的同伴都呆立不动,眼睛却来回乱转。
唐顺风跟在夏指挥马前,突然看见一个大胡子官军很像鸡老的厨师猪之助。他的心一沉,仔细看这些官军,一个个脸色阴晴不定,眼睛里都泛着毒辣的光芒,不知肚子里藏了多少鬼胎!
“他们是倭寇!”唐顺风断喊一声,甩掉身上的包裹,顺手扯出腰刀。
大家走得人困马乏,都在队列里打盹。被唐顺风一声呐喊,所有人都惊醒了,胆小的慌忙往四下里逃窜,僧兵则聚拢在一起,把女人和驴子围了起来。
倭寇被识破,立刻散开,纷纷回庙里拿兵器。
夏指挥甩鞭子想跑,却掉不过马头,只得向前猛窜。一个倭寇挺着长枪向他扎来,他惶急之下,甩起鞭子猛抽,恰好把倭寇抽倒在地。他以前驯熟的枣红马被唐顺风毒死后,换了这匹肥膘马,人和马配合得还不够默契。当然,不管是枣红马还是肥膘马,驴子都不喜欢,它们总爱欺负驴子。
敌情不明,队伍散了。夏指挥收不住马缰,独自冲向湖边。刘把总追赶不及,连声大喊,叫士兵聚拢过来。
这时,留守弥陀寺的倭寇拿到了兵器,狂叫着冲出庙门,向官军队伍杀过来。
夏指挥冲到墙下,终于调转马头,向着本队狂奔。可惜,倭寇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没等夏指挥胜利大逃亡,四个方向同时射出四支箭,夏指挥身中三箭,一个筋斗摔下马,总算死的像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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