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没有说话,只是各看了眼左右两边的人。
姬叔段左右手腕一阵剧痛,手筋已经被尽数挑断,这辈子是再也拿不了武器了。
身周的人和镰刀一瞬就撤走了,郑伯上前撕下自己的袍子,为姬叔段流血的伤口细细的包扎好。
“既然去看母亲,多少让她高兴一下,不要让她看出来才好。”
姬叔段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郑伯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又想要说我是混蛋?知道啦!”
一切妥当,姬叔段转身走出演武堂,忽又停下脚步,望着站在原地的郑伯。
“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哥哥你有没有真的爱过我们这些弟弟、妹妹?”
郑伯想了想道:“没有。”
姬叔段的表情越发的僵硬,又望了眼屋外渐渐发黄的树叶,便向着母亲的寝宫走去。
周围的颜色便如同当年一样,姬叔段边走边想起了父亲说的话,“这个国家,一定是你哥哥的。“
真是天凉,好个秋!
。。。。。。
。。。。。。
太后寝宫内,武姜端正的跪坐在堂上,等着谁的到来,或是姬叔段,或是郑伯。
武姜并不是很在乎,这场赌局始于很久之前,她至今都没有半分的歉疚。很多事情本来就说不上谁好谁坏,孰是孰非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来一场赌博。输的人被打落万丈深渊,而历史就留给胜利者去谱写吧!
姬叔段静静的走进来,母亲跪坐在席上,宽敞的宫殿更加的衬托出武姜的孤独。
母亲一如既往的孤独,似乎在他们出生之前,是有一个侍女的,但是那个侍女连同那个女人一同消失不见。于是母亲变得孤单一人,也只敢孤单一人。
姬叔段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武姜将手指放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
她站起,走到姬叔段的面前,又抓住姬叔段的手,领着他向屋内走去。
屋内不知是何时架好的支架上,套着一件袍服,那是郑王的朝服。
姬叔段任由着母亲的摆布。
袍服并不是很复杂的衣服,那只不过是种权力的象征而已。
一国之主的衣服当然不会寒酸,姬叔段穿在身上更加的英武挺拔。
“您不问我吗?”
姬叔段不太肯定,母亲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武姜抚摸着他的面庞道:“你是我生的,一言一行我都是看在眼中的,只要看一眼你走进来的步伐和姿势,我就能够知道一切。”
两人相对一阵沉默,姬叔段才道:“我输了。”
武姜有些疼惜这个太过于听自己话的儿子,摇了摇头道:“从我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一切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武姜转而抚摸起那件袍服,有些失神的道:“那天晚上,我以为一切都会结束,谁又会想到这是个漫长的开始呢!
“你的父亲将我刚刚才生下的孩子抱走,我那时才生产完,神智都有些不清醒,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来。周围的一众,又有谁敢于违抗?
“没过多久,他就又抱回一个白白嫩嫩的孩子,放在我怀里,告诉我这个孩子就是我刚刚生下的。“
武姜抚平袍服的下摆,上面的星河图,对应的正是郑国的天空。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说,如果想要孩子平安无事,就把他手里的养大。
“知情的都得死,只有我还活着。但这就是他想要的,他一点都不想要我死,因为他要我生不如死。
“于是那个孩子就变成了我在梦中所生,如果真的是梦,必定是场噩梦。那个孩子一直都是我的噩梦。我给他取名寤生,梦中所生,也是噩梦的化身。”
“这便是所有的故事了?”姬叔段问道。
武姜松开手来,“不知道,这只是我所看到的,也便够了。”
武姜拍了拍姬叔段的肩道:“这件衣服很早就想给你穿上了。准备了很久,结果不论,终归只是一件衣服,衣服就是给人穿的。”
姬叔段很配合的展开双臂,在武姜的面前转了一圈,以显示衣服真的很合身。也必然是合身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武姜点点头,又看着姬叔段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恨我吗?”
武姜平静的问道,连同表情都是平静的,然而那眼瞳之中终归深藏着歉意。
姬叔段毫不犹豫的摇摇头,“我明白的。”
母子之间心意相通,哪里需要太多的言语。
武姜终归是释怀了不少,才道:“去看看莲华吧!她一定很害怕吧!”
姬叔段点点头,径自走了。
此刻必须这么做,众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聚的越久,只会互相之间越难受。
武姜看着叔段渐渐远去,因为结局已经注定,所以两人都很决然。
武姜看的决然,姬叔段走的决然。
他们知道,这一切不是郑伯的恩惠,不如说是他的冷血。但是对于将死的人而言,这种冷血正是他们所需要的慈悲。
很矛盾不是吗?
人本来就是矛盾的。
姜武看着姬叔段的背影,默默的从袍服内抽出了藏了很久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自己出嫁之后母后赠送的,上面镶了华美的金玉之物,与其说是件武器,倒不如说是件首饰。这是王家的体面,连武器都体面的像是件首饰。正因为体面,所以匕首从来也没有失去它最初的作用。
母亲说过,女人要体面的活,也要体面的死。
自己还是姑娘的时候,初听这话,有些不明白,也有些冷。
到如今,却明白了那是多么温柔的一句话。
姜武看着手中的匕首,锋芒处正对着自己的腹部。她自然是有些怕的,但是她的王家尊严不容许她怕。
将行未行之间,一只手按住了姜武的手,将她的举动阻止,又似有些嫌恶的迅速松开。
姜武没有想要再次尝试,而是顺势垂下了匕首,对着郑伯笑道:“你终于肯出面了。”
“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很想要将它刺进我的身体吧!”
郑伯很无奈,所以他之前所做的动作对他而言便是迫于无奈的了。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出面阻止,姜武就真的会就此了断。
“你不能死。”
姜武不禁惨笑,她没有后悔自己没有早点了断。因为她知道,从始至终,郑伯都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就好像当初的郑王,不会给自己机会杀死郑伯一样。
郑伯道:“兄弟阋墙是一回事,但是弑母的罪名就是另一回事了。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对我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姜武听了叹道:“我多想用我一死,换你永世不得翻身。“
郑伯皱眉问道:“有这么恨我吗?“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姜武从一开始就没有恨郑伯的必要,她出身的家庭决定了她至少不是一个白痴,她清楚着一直以来所发生的一切。
姬叔段虽然奉的是她这个母亲的命,但是何尝不是他自己对于命运的挣扎。因为这种事情早晚会发生,即使叔段不反,郑伯也会找机会让他反。反与不反,都早已决定了今次的事情,所留下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对于郑伯这个人,姜武作为一个女人,其实还是觉得他们这些孩子只是投胎投错了地方。
所以至少开始的时候很是可怜他们。
然而郑伯这个孩子实在是叫人有些害怕,从他小时候起,明明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是这么的循规蹈矩。但是越是这样,便越是叫她害怕。更叫她害怕的是,那个男人每每的带孩子们去那座荒废的宫殿,她无法知晓,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更加的害怕。
而如今,自己的儿子将死,将毁于面前这个人的手上,她又怎么会不恨呢?
没有什么好说的。
郑伯从姜武的手中取过匕首,好好的放进匕鞘之中。又扶着姜武,跪坐到了堂前。
拿出摆放在堂前的那套茶具,跪坐到对面,温茶器、洗杯、置茶、洗茶-----
一系列繁复的动作,到了郑伯的手里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顷刻茶毕,姜武看着郑伯的那套动作,觉得分外眼熟。
许久才忆起,自己多年前,曾在他们三个孩子面前秀过这么一手。
这孩子竟然将自己细微的小动作都模仿的丝毫不差。
郑伯一手放在杯底平托,一手护在侧旁,将刚刚沏好的茶奉上。
姜武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郑伯到底在做些什么。但还是微笑着接过了,嗅上一嗅,复浅口一饮,在口中一番回味,才饮下入腹。
郑伯问道:“如何?“
姜武点了点头,没有说更多,只是望着郑伯,等着他说话。
郑伯看姜武那副模样,才叹了口气,道:“想来你怕是记不得了。有一年,你在我们三个孩子面前沏茶,叔段和莲华都上前去要。而我并没有那样做,虽然有些羡慕,但是我并不确定你是否真的会给我。
“这是常有的事,不是吗?姬叔段和莲华有的,总是我没有的。
“而后你却出乎意料的捧过一杯茶给我,问我‘要吗?’。我没有犹豫的接过,三个孩子便那样双手捧着杯子,品了半天。
“如今回想来,那竟然是我童年唯一的欢乐时光了。”
“你说这多么奇妙!”
郑伯起身,不再管姜武。
他走到殿外,亲手将门关上,对着里面道:“一茶之恩便就这样报了吧!从此你我‘母子’,不至黄泉,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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