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神魔记 > 第二十九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脱囹圄冒险见献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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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道这些日子以来,楼澈等人快马加鞭,赶往邺城。

    一路上风餐露宿,不断的打探着邺城传来的所有关于紫丞的消息,人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能坐下的马能日行千里。

    走了多日,积了满身风尘,一行人终于到得邺城。

    许是曹魏都城的缘故,这偌大邺城竟似太平盛世,毫无战争之气息。唯有熙来攘往的百姓们三三两两的聚成堆,议论着有关黎王之事。

    站在被太阳烤得生烫的大街上,楼澈揩了一把额头的汗,压低了声音道:“男人婆、南宫小子,这里就是邺城了吧。我们快点去打听看看弹琴的下落!”

    几人也都大汗淋漓,却片刻都不敢耽搁,随即分头行动,在城中探查起来。

    由于忌惮会打草惊蛇,几人都是远远的听着巷口百姓们的议论。

    那声音杂七杂八的乱在一起——

    “喂喂,老王,最新消息最新消息!听说那个本领很高的神秘黎王被司马懿和璎珞小姐抓了,而且今日午时就要被处以猎刑了!”

    这话让几人心中咯噔的一响。

    又有百姓惊道:“什么?!猎刑?!是那个传说中以猛兽撕裂受刑人、将受刑人活活咬死的残酷死刑吗?怎么会这样,是因为伏皇后的关系吗?魏王想要斩草除根……”

    先头那人笑言:“哈哈,当然不光是这样,你应该也知道吧,兵震瓦口、智退张颌大军的神秘少年是黎王一事,你瞧,这摆明与魏王为敌的作为,魏王不将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才怪!”

    “原来如此!”人们恍然大悟:“那魏王要在哪行刑呢,先前在客栈听小二说,黎王这么本事是因为他是魔物之子,体内留着魔族的血啊!要是他一生气起来,那些个士兵挡他得住吗?”

    “哎呀,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黎王要朕这么厉害,早就逃出去了,还能这样任人宰割吗?我看有些传言八成是空穴来风,伏皇后这么美丽贤淑,怎么有可能做出伤风败俗之事!铁定是被人中伤的!”

    百姓们一时也都信了,纷纷道:“是极是极!”

    那人望了眼街头上搁着的日晷,做出吃惊的表情,忙道:“不多说了,你不是对这黎王有兴趣?老实说,我也挺想看看他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我们这就想办法溜进邺城校场里瞧瞧好戏吧!”

    言讫,百姓们几乎是一哄而散,顿时拥挤的大街平白空了好大一块。

    楼澈的双目瞪得宛如铜铃,这一瞬喊了句:“喂!等等!什么邺城校场!”拔腿就要追上那些百姓,“男人婆!小姑娘!你们听见了吗?弹琴的有危险了!!”

    苏袖一手拉住楼澈的袖子,不让他轻举妄动,英挺的美眸中闪放出的凛然怒意如秋水寒星。一只拳头紧紧的握住,青筋暴起,一边庆幸他们总归是没有来晚,一边怒道:“可恶!他们竟如此残忍!居然要公开对紫丞兄弟施以猎刑!我本来以为曹操既然有心将紫丞兄弟活捉,短时间内应该性命无虞的!”

    南宫毓望着远去的百姓,双眼眯起,喃喃:“这么大的动作,难道是紫丞大哥将曹操惹怒了?”

    鹰涯暴喝:“我不会让他们动王一分一毫!琴瑚,我们直捣黄龙!”

    琴瑚连忙制止了鹰涯,嘟着一张小嘴,眸中蓄满了忧心的泪意,“可是鹰涯,这么大的城,贸然行动万一打草惊蛇,少主、少主他就更危险了!”

    说着说着,陡然想起了什么,眼波一亮,脱口而出:“对了,宵明!鹰涯,我们、我们不如找宵明问问——他不是在曹操手下当官吗?”

    “不行!”鹰涯双眼泛红,怒发冲冠,“宵明这个居心叵测的背叛者!谁知道王受到如此对待是不是与他有关!我鹰涯绝不求他!”

    容仙也担忧的左顾右盼,望了半天,心口凉了一截,不由的看向楼澈,“楼大哥,怎么办……紫丞大哥的气……我完全感受不到……”

    楼澈神情肃然,声音很轻,但那语调却是坚定不移:“仙女姑娘你不用担心,他们恐怕是将弹琴的魔气锁住了,要是他们真敢动弹琴的一根汗毛,本仙人第一个和他们过不去!”

    这会儿苏袖拍了拍南宫毓,“小弟,这大江南北你可跑得比我熟路得多,邺城想必你也是来过的。这会儿紫丞兄弟面临生死关头,你除了武得撑着,文嘛,也别再给我压在箱底!身为南宫世家的传人,别再畏畏缩缩、一味逃避了!”

    这话如同将南宫毓狠狠敲了一棒子,顿时那脸色从上到下都花花绿绿的,“大姐……你这是太看得起我了……我……我……可是……”

    苏袖眉目一横,放声叱喝起来:“小弟!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就算你想逃避公孙宛儿对你的探查,但这里毕竟是曹操的地盘,她也不至会轻举妄动吧!”

    南宫毓已经牙齿打颤的没话说了,只得揩一把冷汗,叹道:“小弟……小弟尽力就是……”

    深吸了一口气,朝前走了几步,认真道:“仙人师傅,邺城校场就位于皇宫与魏王府之间,我们若要掩人耳目,随人潮进入便是。”

    他扭过头来,强调:“只是邺城戒备非同一般,请大家在言行上尽量不要太过招摇,以免错过真正可以行动的良机。”

    楼澈爽快的笑了笑:“知道知道,南宫小子,没想到你认真起来也挺有模有样的。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与那个公孙宛儿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但只要有本大爷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扭了扭胳膊,俨然是蓄势待发了,对众人道:“独眼鹰、小姑娘、男人婆,都准备好了吗?等下可别怪本大爷抢走你们的舞台!”

    众人互相交换了坚决的眼色,彼此已然是深谙默契之道。随即所有人沉默下来,像是普通去看热闹的百姓一般,朝着邺城校场而去。

    这一路的百姓多的可怕,仿佛半个城池的人都蜂拥而去,人们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这一惊天大事,有气愤的、有疑惑的、有嘲讽的、亦有哀叹的。

    乱哄哄的嘈杂议论一直持续到校场之中仍在此起彼伏,楼澈等人随着人潮涌入,在校场看台上坐下,保持着言行低调,不断的观察四面。

    但见校场龙头之处的两只红柱上缠着两头狂傲的飞龙,将一张桌案簇拥于中间。桌案正当间正襟危坐的正是魏王曹操,金冠华服,捋着虬髯,一双城府颇深的眼眸半沉。立于他左侧的夏侯渊一手握着剑柄,时刻保护主公的安全。而立于右侧的璎珞,眼神飘移、神情紧绷,藏在身后的一只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时不时翘首看向校场的牢门,发髻上的牡丹花被风吹掉了几朵花瓣,也犹是不知。

    忽然间人群爆发一片哗然。

    只见校场的牢门忽然打开,强烈的日光照进去,清楚的照见被拘押而出之人。

    亦是在这一刻,楼澈等人,连同璎珞,顿的心间一紧。

    阳光太强,似毒辣的要杀人一般,强烈刺痛了紫丞的眸眼。他微微眯眼,缓缓适应着这样的光线,抬眸之时,平静无澜的目光与曹操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

    波澜,兴起。

    却是湍流暗涌,晦暗难辨。

    纵是紫丞经历了这些天牢狱之苦,已然憔悴了许多,却依旧在举目昂首的那一刻,携来云影天光,不减半分风华。

    此刻他的双手被捆在身后,牢中的湿气和疲倦,令他难以完全直起身子。头略略低下,别开目光,唇角却悄然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宛如静静蛰伏的狩猎者。

    校场中的百姓们,爆发出各式各样的呼喊。

    “他就是黎王!”

    “原来他就是黎王紫丞!”

    “原来他就是那个失踪多年的大皇子!听说他不是去学仙术!而是变成魔了!”

    “怎么会这样!难怪曹操大人要杀他!”

    “可是伏后一族与魔无关,还不是被杀了!”

    “唉,是啊,他生得这般俊秀模样!这一刀斩落也未免太可惜了!”

    一片喧闹中,夏侯渊举剑上前,抬掌呼喊:“安静!大家安静!”

    这浑厚霸气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场,强大的回音盖过了所有嘈杂的议论,人们立刻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场面。

    “弹琴的!”楼澈忍不住探出身子高呼,那原本便清朗高亢的嗓音,穿透力极强,令夏侯渊眉目一挑,即刻望来。

    亏得苏袖和南宫毓一左一右连忙制住楼澈,不让他那般显眼,频频给他使眼色。

    楼澈怒道:“男人婆!南宫小子!你们拉着我做什么!”

    两人一个劲的给楼澈使眼色,他却视若不见,回头冲着鹰涯和琴瑚吼道:“喂!独眼鹰、小姑娘!你们、你们明明看见了弹琴的!为什么不行动!”

    琴瑚眨着一双大眼,睇了眼楼澈,眸底满是了然的澄清,拉着鹰涯的袖口,“鹰涯鹰涯,你看见了吗?刚刚少主朝我们这里望了一下。”

    “嗯,看见了。”鹰涯正色道:“王似乎不希望我们妄动,也许是另有计划。”

    “什么?!”楼澈大吃一惊。苏袖和南宫毓趁着他走神的这片刻,将他拽回了椅子上稳稳坐着。

    他甩过脑袋道:“刚刚弹琴的有朝这里看?为什么我没看见!还有还有,就算你们眼神交会了,你们怎么会知道弹琴的心里在想什么!”

    琴瑚双眼半眯成上弦月的模样,嘴角咧开嘲弄的笑:“嘻嘻嘻,怪仙人这个你就不懂了。”

    鹰涯亦冷冷丢了一句:“我们与王的默契——外人是不会了解的。”

    楼澈被两人堵得语塞,不甘的扬起拳头,“你!”

    “假仙人!噤声!”苏袖一手按在楼澈的脖子后,狠狠一拍。

    楼澈总算是不服气的收了声。

    校场之上,尘土飞扬,狂风扬起的旌旗飘飞得张牙舞爪,亦如魏王曹操座旁的那两头蟠龙,刚硬而肃杀,透着威严夺命的气息。

    紫丞清眸朗目,幽幽淡淡的望着上座之人,唇角含着的,是一贯的似笑非笑,秋水寒星般的瞳仁散着无惧与淡然,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唇角一勾,胸中自有日月乾坤。

    曹操肃了颜色,轻咳两声,蓦然高声道:“黎王紫丞,你自甘堕落,勾结魔物犯上作乱,动摇社稷,为求己利掀起战争!罪不可恕!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

    紫丞不语,缓然闭目,似这偌大审判与他并无干系。

    围观的百姓却是在听到魏王的一席话后,身躯大震,骇然变色,一张张脸因惊惧和愤怒扭出不堪目睹的形态。

    “啊!他竟勾结魔物!该死!”

    “什么!原来他和魔物真的是一派的!”

    “怎么会这样!这么说来!他也是魔物?!那个传言果然是真的!”

    “可恶!就是有你们这种败类!才会害我们家破人亡!”

    “处死他!处死他!”

    这样的呼喊如浪潮般越抛越高,一声声似溪流入海,最终化作汪洋万顷,淹没了整座校场。

    千夫所指,万人痛骂,所有人都在对紫丞笔诛口伐。

    整个世界,只有骂声一片,一字字,都似钉子狠狠钉入紫丞的深心,鲜血淋淋流了出来,从那千疮百孔之中流淌。

    可他,却依旧立在原处,双眸轻合,像是化作了石块一般,无一丝动容的迹象。

    见此情况,楼澈暴怒的拍着石座,忿然呼喊:“弹琴的!可恶!反抗啊!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动都不动!”

    “假仙人,你先别激动!”

    苏袖压制住楼澈的情绪,担忧的望着立在校场中央的紫丞。

    那一抹雍容紫色,此时此刻,却是那般孤绝、清寒、与倥偬世事格格不入,仿佛是一只紫色的蝶,在无形的茧中捆缚难飞,却依旧保持清丽淡然的姿态。

    苏袖不由的在心底暗叹:紫丞兄弟,你真的有办法脱离此地吗?

    就在这时,一名精悍内敛的男子来到校场中央,一袭绛紫色立领披风大氅裹住精壮身躯。

    这人,竟是宵明。

    他面无表情的行了跪拜礼,起身时似是瞥了紫丞一眼,却又若无其事的别开目光,望向上座的那人。

    “启禀魏王,执行猎刑的猛兽都已准备妥当,只要魏王一下命令,便随时可以放入。”

    曹操的眉毛簇成一团,似是极其惋惜的睨着紫丞,缓缓道:“紫丞,你既不愿为本王所用,便不要怪我,临死之前,你还有何话要说?”

    紫丞缓缓睁开眼,清澄犀利的眸底,平静无澜。他半阖着双眸,清幽幽,平静的说道:“我只希望死前能再演奏一曲。”

    “哦?”曹操的唇角划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笑,心底却还是生了几分警惕,“临死之际竟仍面不改色,莫非你以为你的琴曲还能扭转干坤?”

    紫丞浅笑,那笑容如雾色般,就在唇角扬起的那一刻,将所有的一切雾化、朦胧。

    他徐徐道:“不敢。紫丞只是想为自己演奏一首安魂曲罢了。若魏王心有顾忌,大可让猛兽同时出闸。”

    曹操思索片刻,终是大笑:“好!本王就冲着这份胆识答应你。璎珞,取琴。”

    璎珞神色无常的答了句:“是。”眼底的异光却泄露了心中的矛盾和紧张。

    一把上好的全阳木古琴被送到紫丞手中,他抱住古琴,修长十指轻轻拨动,铮的一声,弦起似凤鸣,在这嘈杂之地听来格格不入,却似不染纤尘的山风吹来,涤尽尘世喧嚣。

    宵明淡漠的目光含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深意,就这般盯着紫丞,冷不丁,不热不凉的感叹:“失去双翼的小鸟,还有何能为?紫丞,就算你有琴护身,也无法改变被野兽撕裂的命运。”

    紫丞浅浅一笑,胸有成竹,“首辅何必着急,就请你退到一边静待吧。”

    上座,曹操冷酷的命令传来:“宵明,放虎兽。”

    “是。”宵明挥手示意,退至场外。

    关押野兽的牢门被打开,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狼豺虎豹,在这一刻蜂拥而出,凶残的朝着紫丞扑来。

    而他,只这样笔直的立着,怀抱古琴幽幽淡淡的抚过,望向群兽袭来,只如视而不见。

    看台上的楼澈几乎要翻身而下,咆哮道:“可恶!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弹琴的!”

    “紫丞兄弟!”苏袖也变了脸色,一只手仍钳制住楼澈。

    琴瑚、鹰涯两人却是不语,眸底的惊讶和担心源源不断的涌出。比起楼澈和苏袖,他们两人绝不怀疑紫丞的做法,然而,王到底是打算如何脱身?

    紫衫扶地,扬起淼淼烟尘。紫丞抱琴,席地而坐,起手、拨弦,一曲凛然琴曲自指下飞出,如鸾凤低吟,掀了晚来风起、扬尘如雪。

    群兽将他包围,嘶吼着扑上!

    这一刻,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探出脖子,屏住呼吸!、

    琴曲陡然一阵拔高,群兽蓦地被血溅到,也被那琴音化为的无形音刃击中,攻势被阻止,纷纷落地。

    再接着,意料不到的一幕夺了所有人呼吸。

    但见紫丞收琴而起,稳然站立,双目无畏无惧的看着周围的群兽,顶天立地之时,那云淡风清的目光扫过看台上无数百姓,只如睥睨苍生草木一般,拥揽日月乾坤。

    而群兽的身上,相继发出紫色幽光,浑浊的气息在无限制的扩张增幅,这样的光晕和气息,与此刻紫丞周身所散发出的别无二致。它们停止了攻击紫丞,而是乖顺的低吼,奉紫丞为王,等着他发号施令。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陷入无边的惶恐之中。

    “魔!魔!那些老虎一咬他就变成魔了!”

    “不、不是咬他!是被血溅到,就乖乖听他的话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他能让人成魔!”

    睥睨惊慌的人群,紫丞面带浅笑,声音,却冷的毫无温度。冰冷漠然的语调,宛如在将天地都撕开。

    他冷声缓道:“传说人欲成仙有三法,作化、飞升,和兵解。而传说人若要成魔,亦有三法,血染、心污和气渡。我虽道行微浅,但相信选择死法还是可以的。一个人去黄泉多寂寞,现在既然这里有这许多人,我突然很想看看,如果这里所有的人若都成魔,会是怎么样的景况。”

    “什么?!”上座的曹操愕然僵立,万万没想到,紫丞会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过来将他要挟。

    看台上的楼澈也惊呆了,怔愕的喃喃:“弹琴的,你在说什么……”他无法相信紫丞的话,这是要害了全部的人?亦或是,弹琴的真的是魔?

    曹操蓦地拍案而起,“哼!胡言乱语!以你区区一人之力,本王不信你还能做出什么!”

    紫丞眯了眯眸子,冷笑:“魏王不信,岂不更好?想想,这个天下要是一个由野心勃勃的魔来统治,好像也还不错。”

    此刻,看台上的人已然坐不住了,无边的恐惧感将他们笼罩其中,紫丞那清清淡淡的表情,在他们看来却是再认真不过。

    百姓们怕得慌不择路,尖叫着逃窜出场。

    久久不语的容仙,终是忍不住皱眉,伤心的叹道:“紫丞大哥……”她终是没想到,随着紫丞一路来到人类的世界,本以为紫丞能够一直瞒下去的,却还是……如此的昭告天下了。

    容仙揪紧了裙角,不忍再看,前排坐着的苏袖早已颤抖着站起,不能置信的低喃:“怎么可能……紫丞兄弟难道真的是……”

    似听见苏袖的声音,紫丞淡淡瞥去一眼,再望着那些恐惧逃窜的人群,一个个的宛如在逃离什么怪物,那恐惧的、嫌恶的、厌弃的眼神,全部都是伤人的刀,狠狠的剜在紫丞的心上。

    可他只是笑,笑得冷漠,笑得淡然,笑得晦暗伶仃。

    他猛地将琴抛起,几乎是迸发了全部的力气高喊:“以血溅染、散气化魔——破!”

    爆炸声响彻半空,古琴化为碎片,无数紫色的光晕融合着浑浊的魔气炸向四面八方,如一场大雾来袭,以紫丞为中心朝着周围看台扩散。

    所有的人都尖叫着逃窜,生怕被魔气沾染到一丝一毫。

    瞬间寥无人烟的校场之中,唯余紫丞孑然而立,隽秀的面孔布上一层凄厉之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冷笑,那声音回荡了半壁邺城,带着愤怒、仇恨、质问、控诉和满腔悲鸣,溶溶不分。

    “魔,真有如此可怕吗?”

    可怕到让人避如洪水猛兽,可怕到被唾弃厌恶人人喊打!

    魔,难道便是十恶不赦、不容于世间的怪物吗?本只是想要有一寸生存的空间,却无处容身、被驱赶、被杀戮、被不断的伤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啊!

    果然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笑声,愈加苍凉悲愤,听在耳中,甚是揪心。

    可人们全都撤离了,连夏侯渊也赶忙护着曹操退去。在曹操气愤的命令下,校场守卫们冒着被魔化的危险冲上来,再度将紫丞钳住押了下去。

    他仍在大笑不止,笑世人之痴,蔑世人之恨,苍凉的无以复加,悲愤的撕心裂肺……

    又回到了潮湿阴暗的大牢中,整个身子又被粗大的铁链捆在墙上,周身被加持了仙士们的法咒,令紫丞无法施展法力。

    墙洞上透进的微光,照得满室灰尘密密麻麻的飞扬,在紫丞眼前悄然飘浮,一片苍凉默然。

    在这里,时间的流逝因为模糊而不足挂齿,只是隐约间听见了不同于平时的脚步声,似有人单独前来。接着,是牢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穿着华贵的衣袍走进,逆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身后,拉出的长长黑影一直延伸到门外窄细的拐角,与昏暗的火把光影融为一体。

    紫丞眯着眼,视线穿过无数的尘埃,看清了那人的眼眉、鼻端、整张脸的轮廓。

    刘绪。

    来人在看见紫丞时,眼底似划过一抹不忍的痛心,却又脸色一变,快步而来,放声嗤道:“你的命真大。居然连魏王下令要杀都杀不成。”

    紫丞不语。

    一片寂静。

    刘绪的眉头挤住,蓦地冷笑:“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就快要连最宝贵的性命都失去了,居然还能如此从容?”

    几不可闻的轻叹从紫丞微启的口中逸出,他合眼,平静的说着:“绪,有些东西即使生命流逝了也还会存在。那样东西,就是尊严。”

    宛如一道惊雷落在刘绪头顶,直劈入他的内心深处,浑身血肉都产生一股强大的震骇。愧疚而愤怒的感觉充斥在心头,刘绪暴喝:“你在教训我吗?你在怪我对曹操卑躬屈膝、罔顾母仇吗?”

    声音越加的颤抖而失去控制,在这狭小囚室中不断回荡,狰狞刺耳。“你懂什么!一个人失去了性命,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我,只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我才杀了那些狗贼、杀了你!”

    紫丞目露怅色,感受着一颗心因着刘绪的话而鲜血淋淋,不由呢喃:“绪……你……你真那么恨我吗?”

    刘绪狠狠一笑:“不错!我恨你!恨母后!也恨父皇!”

    紫丞通体一颤。

    刘绪继续狰狞的笑着:“从小,母后疼爱你,父皇重视你,百官称赞你,师父眼中更是只有你一个,就连宫里的下人都对你百般照顾、细心呵护。而我呢?!在大家的眼中,我永远不及你,永远只能跟在你的身后,与别人一般敬慕你、崇拜你!等着父皇母后在你身上的目光停留够了,再奢求他们的一些注意!”

    “绪……”紫丞不忍再听,出口打断了这般控诉。

    刘绪如若未闻,双肩随着身躯不住的颤动,歇斯底里道:“你可知道……原本我可以不在乎这些……因为……因为我当时对你确实是倾慕、近乎崇拜的……但是——”

    蓦然仰头大笑起来,这冰冷、空洞的笑声,每一声,都是凿子狠狠的凿在兄弟二人的心头,每凿一下,血肉模糊!

    “这一切竟是个笑话!笑话!!你居然是母后与我称为师父的那人所生!我无法忍受母后的不忠不节、父皇的不闻不问。而你!就在制造一切事端之后与那人不告而别,走得一干二净!你走后,父皇长吁短叹、母后食不知味,父皇为了封锁消息更是付出偌大的代价,而我只能终日留在房中,容忍那些百官反复讽刺的探问!”

    “绪……我……”紫丞迫切的想要说什么,可思绪像是随着心口的血肉一并被凿掉一般,竟是难以再说下去。

    这些事,他从不知道。

    而如今一朝听闻,却知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只能酸道:“我不知你……你和父皇母后会如此……那年……那年我虽不得已与……离开皇城,但是我从未忘记过你、父皇与幕后,以及皇城的一切,我——”

    刘绪的冷声大笑打断了紫丞的话。

    一时之间,整座牢笼里,只有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冷笑。

    “未曾忘记?那么这些年来,曹操的专横残暴、父皇的委曲求全、母后的绝望奔走,以及刘氏宗族的刀下悲鸣,你都知道了?”

    “我……”

    “还有我对曹操的卑躬屈膝,逆来顺受,遭受百官耻笑辱骂,只是为了留得一条贱命的景况,你也都知道了?”

    “我——”

    “你可知道我苟延残喘的目的?”刘绪的眼底迸出绝望的凶光,“我就是为了要杀你!为了看看这些年来为何你可以活得心安理得!我要证明自己从来没有不如你!我要证明没有你,我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紫丞清朗的眸在这一刻被一股暴风雪般的悲痛所击中,眸光支离破碎,闪烁着教人难以直视的凄凉。

    却转瞬,敛了这瞬息万变,仿佛海浪归于平静,只余下浅浅余伤。

    他叹道:“绪,你若真的如此恨我,就杀了我吧。与其死在曹操的手上,不如让你动手。”

    刘绪通体一颤,竟不由的退了两步,无法置信的盯着紫丞。这片刻像是经历了无数个心理斗争,终是狠戾一笑,拔出剑来,吼道:“你以为我不敢!!”

    狠狠的一剑刺上去,紫丞发出一阵闷哼,鲜红的血在映入刘绪瞳眸的那一瞬,手中的剑宛如失去力道,软了下来。

    刘绪愤恨的凝着眉头,没再刺下去,拔出剑来,别开目光恶狠狠道:“一剑了结未免便宜你!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更何况——曹操自有方法将你斩杀。”

    紫丞气若游丝的呢喃:“绪……如今落在曹操手中,我已断无生机,只希望你念在昔日情分,答应我一事。”

    他闭目,任着鲜血淌出唇角,“我怀中一直珍藏着母后亲自绣给我俩的素帕,我希望你替我收着,待我死后,替我葬在母后的墓旁。我生不能为她尽孝,至少希望死后能陪伴在她身侧。”

    刘绪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呆立在原处。

    眸中的痛苦隐隐浮现,却被昏暗的火光所掩埋,刘绪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悲喜:“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皇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了。你要知道,唯有你死,我才能活。而我,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

    言毕的那一刻,便惶然转过身去,生怕被紫丞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那是悲痛、自责、惭愧、对自己的鄙视和对世道的冤屈控诉。

    刘绪收回了剑,再不回头,走出牢笼,任着过来的狱卒将牢门再次锁住。

    随着刘绪的跫音缓缓消失在阴湿的地牢,紫丞徐徐吸入几口气,调整了体内气息,望着牢笼外火光投下的虚弱光影,喃喃:“绪,如果可以……我的性命给你也无怨尤……只是……现在不行……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是的,为了非做不可的事,他不得不连绪也利用在内。这样的自己或许太过汲汲营营,但他却不能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是什么。

    他是魔族的统领,亦是大汉的黎王,注定要走上这条万众瞩目、却饱尝心酸与孤独的王者之路。

    冰冷、黑暗、彷徨无措,这些东西总在稍微喘息之际滚滚而来,全都压在他的双肩之上,纵然是鹰涯和琴瑚也无法与他分担。

    这就是他必须要走的路,势单力薄却还在挣扎着前进,不论会踏过沼泽还是白骨,都只能一往无前。

    所以,唯有利用,唯有算计,唯有一次次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让这条路继续延续下去!

    深深吸了口气,紫丞发动了魔力,紫色的光晕将紫丞周身环绕。

    他用着被刘绪刺出的血,发动破缚之术,在爆破中摧毁了捆缚他的铁链,落下地来。

    捂着胸口,压制住血气,紫丞望向那高高的天窗,缓缓调整内息,眸中的神色一寸寸坚硬。

    “父皇……”

    他呢喃:“丞儿来见你了……”

    却说楼澈那边,自从校场惊变后,就不免焦灼。

    楼澈几乎是被众人连扯带拽的才离开校场,众人回到客栈之中,关好了门窗,却唯有楼澈还在焦躁的踱来踱去,坐立不安。

    望着他不断踱步的身影,容仙目露惆怅之色,终是轻轻拽了下楼澈的衣袖。

    他甫一停步,就见苏袖皱着眉头抱怨:“假仙人,你别再走来走去了!”

    楼澈停步,如吃了火药般的吼道:“男人婆!你说说,弹琴的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要任人欺负,还不让我们救他!这下可好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被那些人关到什么地方去!”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柜子上,那柜子应声而裂。

    楼澈吼道:“万一那些人就这样在暗处偷偷杀了他怎么办!”

    这番话说得琴瑚也害怕起来,转眸唤道:“鹰涯……”

    “我相信王。”鹰涯决绝的望着琴瑚,道:“当时他既用眼神示意阻我们的行动,必是别有用意,只是——我们也不能因此坐以待毙,身为王的座使,我们必须随时做好接应他的行动。”

    楼澈焦躁的甩脸望来,哼道:“独眼的,你说的倒好听!那本大爷问你,你们要去哪接应弹琴的?”

    鹰涯冷不丁被这么一问,一个“这”字卡在了喉咙眼,想了想,道:“我可以先遣青锋打探消息。”

    “不行!”楼澈扬袖一摆,道:“等那只大鸟回来不知道又要耽误多久,更何况,它这么显眼,怎么飞进房子里调查!要本仙人说,我们现在马上就杀进去,把弹琴的救出来!”

    苏袖连忙拉住了楼澈,把他从门口拽了回来,“假仙人,你先别急啊!虽然你说的也没错,但就算我们想要闯入大牢,也得等到天黑啊!”

    这话让素来瞻前顾后的南宫毓变了脸色,“大、大姐,你的意思……莫非是?!”

    “劫狱!”答话的是琴瑚,笑嘻嘻的蹦了起来,“苏袖姐姐,我们要去劫狱对不对?”

    “不错。”苏袖正色道:“为了确认紫丞兄弟的安危,眼下也只有这个方法了。”说罢,看向南宫毓,眼底陡然出现一抹锋锐的色泽,苏袖似笑非笑道:“小弟,皇宫大牢的位置你应该清楚吧?等天色一暗,就交由你带路了。”

    南宫毓只觉得背后爬上一股冷意,有种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奈何不得不与大家同进同退,只得白着脸答道:“我……我知道了……”

    众人等到天黑,便换了着装,整备好一切,开始行动。

    溜出了客栈,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快速行过,间或踏着房顶树木,掩人耳目。而南宫毓就在众人的最前,纵横上下,尽职的指引道路,只是心底一片恐慌无奈,硬生生的忍下去了。

    众人便这样,朝着远处密密麻麻、望不到边的重楼庑殿而去……

    大汉宫苑,巍峨磅礴,四百八十四座建筑法天象地,绵延数百里。

    一行人踏着夜色,来到最近之处的建筑顶端,一眼望去,宫阙楼台绵延,塔舍此起彼伏。

    楼澈不由朗声叹道:“没想到站在这顶上的风景这么好。”

    “噤声!”鹰涯低声嗤了他一句:“楼澈,你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苏袖也低声道:“鹰涯兄弟说的是,假仙人,此处警卫森严,为了成功救出紫丞兄弟,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楼澈以手支颌,望了望无边的宫阙楼台,也不知紫丞是被关在了哪里,想了想回道:“好吧,本大爷知道了。”

    这会儿饕餮忽然打开了贝壳,跳到楼澈身边,笑嘻嘻道:“姆……穷奇可以帮忙,穷奇走路没有声音……还会跳跃,鼻子也灵,姆!”

    “唔……也好。”楼澈对穷奇招招手,“这里屋檐高高低低的,穷奇,要找出弹琴的所在,就靠你了!”

    穷奇答应,自是也想快些找到紫丞。他伸展躯体,让自己变得足够大,能够驼起所有人在背上,接着一跃而起,轻飘飘的在屋顶之上纵横起来。

    这偌大汉宫,一经探索,方知有多恢弘复杂,直如一座迷宫一般。楼澈见不管怎么走也找不到地方,不由轻哼住在这宫中之人平日里都是怎么辨识地点的。

    如此走了良久,走到一处模棱两可的地方,众人从穷奇背上下来,望着一天清辉如水、巍峨宫阙连绵,不由有些焦心。

    南宫毓摸摸后脑勺道:“仙人师傅,我们好像走错方向了,这里不太像是关押犯人的大牢方向……”

    “怎么会不是!”楼澈如吃了火药般,甩脸向南宫毓,咆哮起来:“你看看这里黑黑暗暗的,有些荒凉又警备森严,怎么看都是这里最可疑!”

    这般激动的楼澈,在这静谧的夜下尤显得惊人。

    苏袖看着他那冒火的双眼,怔怔问道:“假仙人,你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很焦躁的样子?”

    琴瑚拍手乐道:“嘻嘻,果然,我就说笨仙人怕黑嘛!”

    “你胡说什么!”楼澈踏前两步,逼近了琴瑚,一股泰山压顶的怒气倾倒而出,“本大爷才不怕黑!”

    琴瑚通体一颤,不能置信的仰视着楼澈,“怪仙人……”这会儿才意识到,楼澈似是因为太过焦心紫丞,情绪大乱。

    楼澈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惊了一惊,忙抱怨起来:“哼,总之都是弹琴的不好!等本大爷见到他,一定要先揍他一拳,再救出他来!”一甩袖,转过身去,对众人道:“快走吧!”

    “站住!不准你们再往前走一步!”

    前方陡然出现一人,竟是个女子,那眸眼生的冷冽而鲜明,一头长发盘作单刀髻束于头顶,身着缃黄色衣裙,此刻立在月光之下,衣衫的颜色彷如与月色融作一体。

    她的出现令众人倍感吃惊。“你是……?”

    女子冷声道:“不管你们是谁派来的,想伤害恩公,先过我这关!”

    “咦?这位姐姐请等一等!”琴瑚朝前跑去,想要阻拦此人。可那女子决绝如铁,已经先一步跃来,朝着琴瑚攻来。

    “琴瑚妹妹小心!”容仙连忙持着羽扇赶过去,可那女子身影似雷电般闪过,琴瑚与容仙均是堪堪避开,琴瑚的胳膊上瞬间出现一道口子。

    苏袖望一眼琴瑚,叹道:“好快的速度!琴瑚,你受伤了!”

    “不要紧,只是一点小伤……”琴瑚刚回答完,体内气血紊乱,一口血吐了出来。

    “小姑娘,你没事吧?”楼澈挡在了琴瑚的身前。

    鹰涯伸指一抹琴瑚的伤口,脸色一变,“掌上有毒?琴瑚,你快服药!”他瞪向那女子,狠狠一瞧,冷声问道:“你是在这里修炼的白蛇精吗?我问你,你方才口中之人是谁?”

    女子的眼底刮起凛冽的风雪,“你们不用装模作样了,没想到今日连仙士都请来了!既然如此,纳命来!”

    激战一触即发,这女子因着本体是蛇,惯会用毒,再加之是拼了性命的,众人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着她。

    风声凛冽,刀光剑影,在这寒凉的月色下愈演愈烈。

    夜茫茫无边,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最终女子还是寡不敌众,在众人的围攻中,一口冰冷的血喷了出来。

    她捂着胸口,调整内息,拼命的喘着,难以置信与自己交手的人中,竟除了仙士,还有魔。她区区一介小妖,连地灵都尚未修成,又如何是这些高位阶之人的对手?

    她不甘的冷声嗤道:“你们居然是魔!没想到魏王身边高手竟越来越多……可是……”她怒吼:“今日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你们继续前进伤害恩公的……”、

    楼澈收起了寒玉毫,这会儿见总算有时间说话了,连忙道:“我说‘这位白蛇姑娘’,你下手狠就算了,还把本仙人说成是魔,会不会太没眼光了?而且,本大爷从刚刚听到现在,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翻了个白眼,无语哂道:“你口中的恩人,到底是谁?该不会是弹琴的吧!”

    “咦?”南宫毓诧异的看看楼澈,又看看那女子。

    那女子也察觉到事情像是有误会,喘着气,低喃:“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终究还是苏袖,一如既往的站出来,将事情解释明白:“姑娘,我们半夜潜入皇城乃是为了到大牢救人,他是今日原被曹操处以猎刑的黎王紫丞。”

    “……黎王紫丞?”女子的眼底有思虑的光晕聚拢,眼前浮现出这几日看到的场景,她的恩公,似乎常常凭栏忧思,口中喃喃呼唤着“丞儿”这个名字,莫不就是黎王紫丞?

    她想了想,问道:“你们当真不是来杀恩公?那你们为何不往大牢,而要来永平殿!”

    “永平殿?!”南宫毓惊呼,看了看四下,不能相信的说着:“难道……难道这下方是皇上所居之地?!”

    就连苏袖也惊呆了,此处看来偏僻寒酸……“皇上怎么会住在如此地方……!”亦不免喟叹,大汉当真是风雨飘摇,只剩下一张外壳了。

    琴瑚这会儿解了毒,身子好些了,睁着大眼睛问道:“原来姐姐你是要保护皇上,可是皇上他……不是有很多侍卫在保护他?姐姐你和皇上又是什么关系……?”

    女子扫一眼这宫苑中如蚂蚁般遍布四处的侍卫,冷哼道:“那些人只不过都是被派来监视他的!这永平殿,对恩公来说,只是一个等死的巨大牢笼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诉道:“数年前,此地被选为建造皇宫之地,我因居住之地被夺而决定吓阻那些建造的人们,可是后来却因一时大意被仙人所伤,化为原形……之后,我在这片土地疗伤的期间又屡遭围捕,就在险些成为奠定皇宫基柱的祭品之时,恩公出现为我说话。当时,在他坚定的语气中我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忧伤……”

    众人听得专注,心也略略揪起。

    她叹道:“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仅是为了我渺小的生命感到哀叹,也是为自己无力回天的艰难处境感到绝望,因为他便是即将入住此地,可怜又可悲的傀儡皇帝……”

    言至于此,幽幽一叹,冷的如珠玑落地,带起如月的冰凉。

    “之后,我虽重新修回人形,却因修行大减而无法带他离开这布设重重法阵及守卫的牢笼……而他,也不知为何,竟也对眼前处境逆来顺受,仿佛就算再痛苦也不愿离开……”

    “我不愿多问,也不愿吓到恩公,所以我总是在梁上静静看着发生在这屋檐之下的一切,暗暗在心里决定,他想待在这里,我就与他一起留在这……哪天他若真的想走,我就算牺牲性命,也会护他出去……”

    “只是,也许是那唤魏王的人已怀疑了我的存在吧,也或许是其他的大臣想讨魏王欢欣做的事吧,这些月来,这殿上出现所谓的刺客,他们不在乎自己天朝皇帝的死活,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与刺杀,仿佛恩公在他们的眼中,性命早已不再重要……”

    这冰凉的语调,随着那一字字一句句,逐渐的没入冰雪之中,寒彻入骨,带着凋零与绝望的痛楚,似利刃般的划破冰冷的夜,划破众人的皮肤,直直刺在心口。

    苏袖眉眼横斜,愤怒的说道:“怎会如此!”

    女子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事到如今,她又还能多说什么?只得道:“没想到我竟对你们说了如此多,你们走吧。相信你们此次若能成功救出黎王紫丞,他也会感到开心的。”

    女子的话似薄雾般笼罩在众人的心头,这之中的无奈、落寞、嘱托、伤怀,久久萦绕不休。

    容仙面有哀色,挥动一对扇子,用冰夷灵力为女子疗伤,修眉始终紧紧的皱着,自知比之这女子,自己做的根本是杯水车薪。

    不由的望向楼澈,“楼大哥……我们……我们能不能帮助这位姐姐……”

    楼澈以手支颌,喃喃:“这……可以是可以,只是咱们到现在可是连弹琴的都还没找到……”

    苏袖提议:“找不到,一起找就行了!没想到当今皇上竟是如此处境,我们怎能坐视不管!”

    南宫毓这会儿也坚定了心思,道:“袖姐说的不错,我们不能再放任曹操如此对待皇上。”说着,望向周围的宫阙殿宇、和下方那些来来往往的卫士们,不由担心的说:“只是这样临时起意,风险未免太大……”

    听着几人的对话,那女子终于露出欣慰的笑意,福了福身,开口道:“缀玉在此多谢你们的心意。”

    缀玉,是她的名字。她望向南宫毓,道:“这位公子说的不错,此时将恩公带出,只会徒增危险。”缓缓道:“事实上,我的修为即将完全恢复,而我也早已下定决心,到时要亲自带他离开此地。届时若是成功,他亦不嫌弃我的原身,我便要向他表明心意。”

    琴瑚先是一怔,接着脸上升起红晕,拉着鹰涯的手腕赞叹起来:“鹰涯鹰涯,这位姐姐好勇敢,好厉害哦!”

    鹰涯无言,只是觉得,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知要经历几番波折,成或不成、亦未可知。

    楼澈自是和琴瑚的心态差不多,左手抡起拳头拍在右掌上,朗笑着道:“哈哈,既然如此,白蛇姑娘,我们就等你的好消息!在这之前,你可要好好保护皇上啊!”

    缀玉点点头,“当然。”福了福身,“各位珍重,缀玉先告辞了。”

    待缀玉化作灵光消失后,苏袖望了望周围的警卫,低声道:“假仙人,我们继续前行吧。”

    楼澈开口正要答应,猛然间意识到一个惊异的问题,脸色骤的变了,慌忙问道:“等等,本仙人刚刚突然想到,你们之前说弹琴的是大皇子,是当今皇上的儿子,那不就表示,方才那位白蛇姑娘喜欢的,是弹琴的他爹?!”

    一记暴栗敲在楼澈头顶,琴瑚阴阳怪调的笑着:“嘻嘻,没错!笨仙人,你该不会是现在才想到吧!”

    楼澈愣了半晌,才道:“这样的话,见面的时候可得和弹琴的说一声,我们可不是故意见死不救啊!”

    “那是当然!”苏袖道:“假仙人,你在担心什么?今日将紫丞兄弟救出之后,皇上的状况我也会禀告玄德大人的,你——”

    琴瑚取笑:“嘻嘻,有人刚刚还说要揍少主一拳呢,怎么现在那么紧张?”

    楼澈的脸色红红绿绿花花紫紫的,恼羞成怒的哼道:“谁紧张啊!这揍,本仙人是一定要揍的!至于他爹的事……不、不对!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两个爹!弹琴的明明说——”

    “王告诉了你先王之事?”鹰涯略显震惊的打断楼澈的话。

    “没有!”楼澈矢口否认,脸上的血色半褪,却连连强调着:“本大爷从来也没听说!你们听错了!”说完赶紧试着镇定下来,心中是当真觉得好险。若是让他们知道,他的师傅对不起弹琴的,而他之前被打不还手,那他的面子岂不是都没了?

    看着楼澈那不自然的表情,鹰涯无语,琴瑚抱肘将楼澈看了好几遍,嘟着嘴哼道:“真是可疑!”

    苏袖也问道:“假仙人,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莫非与紫丞兄弟被抓之事有关?”

    “这……”

    楼澈正想着要怎么解释,突然,周围传来禁卫们的喊声。

    “屋顶有声音!快!快到那边去看看!”

    南宫毓忙提醒:“仙人师傅!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

    楼澈心道来得正好,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僵硬了,笑哈哈道:“总之,男人婆、仙女姑娘,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此时此刻,宫室内璎珞,尚不知紫丞已借刘绪之手脱困。

    她心思惶惶不定,脚步沉重的走向大殿,脑中思绪纷乱,不知不觉,一仰头,竟看见上座的曹操与夏侯渊。

    因着大殿昏黑,两人的面目在昏暗的烛火中,模糊不清,只自顾自的说着,也没有察觉到璎珞的到来。

    冷风从天窗渗了进来,钻入全身。璎珞微微哆嗦了一下,只觉得周围好安静,安静的令她能清晰的听见,自己心中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凄色上脸,她想着那日校场之上,紫丞虽未被曹操处死,但曹操震怒却也是真的。

    她不愿看见紫丞死,可她,却又该以什么立场为紫丞说情?

    她是曹操的义女,是孙桓的未婚妻……如不是紫丞,她早已是孙桓的妻子。他将她原本写定的人生轨迹改变,逼得她那时风餐露宿、随着他们东奔西走,在危险的战场上流血受伤,而她却还要利用这些,擒拿紫丞……

    原以为,事成之后,她便能将所有的瓜葛撇得一干二净。

    可是,她想错了。船过,水焉能无痕?彼时身在局中,浑然不觉心境的变化。而如今,亲眼看着自己所仰赖的义父要诛杀紫丞时,她才知道,原来,那紫衣华服之人,已成了她心口的一点朱砂。

    乱了,一切都乱了,她的轨迹,还有她的心。

    她,究竟该如何是好?

    恍惚之中,离上座的位置渐渐近了,也能渐渐听清曹操和夏侯渊的言谈。璎珞没有去打扰,静静的栖身在暗处,听着那两人的声音。

    “此事当真?!”她听见曹操的惊呼。

    接着是夏侯渊的声音:“没错!那个内侍本来什么都不肯说,还打算自裁,后来我以他的家人性命要挟,他才一五一十的将当年之事说出。”

    “这么说来,黎王与侑王岂非都是——”

    “确实如此。”

    曹操忽然大笑起来,甚是得意的拍掌直呼:“好!好!太好了!此事可真让本王胸中大石放了下来!”又问:“孙权那边的情况如何?使者可到了建业?”

    夏侯渊道:“主公放心。当日玉琼苑一事毕竟诸葛瑾也在场,只要我们再将事情始末说明清楚,相信这双方互利的婚事孙权不会放弃。”

    “如此便好。”曹操似松了口气,“毕竟珞儿已跟随那紫丞一段时日,孙桓若想拒绝,我们亦无立场再提。”

    璎珞的心陡然凉了半截。事到如今,义父,竟还要坚持那门婚事?

    上首的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接着,又是夏侯渊的声音响起。

    “主公,此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讲,但我以为,这联姻之事是无论如何要成功的。”

    “哦?”曹操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夏侯渊道:“妙才记得,主公当初纳璎珞为义女只是一时忆起羽凤,但她毕竟不能取代羽凤,更何况此女虽武艺超群,手腕高超,却喜攀权富贵,争名争利。如今她似乎又对那姓紫的产生感情,主公再将她留在身边,恐怕不利啊!”

    一番话,如一支支箭射在璎珞的身上,射穿了皮肤,直刺心口深处。

    她愕然僵立,愤怒的睨着夏侯渊。

    周围沉默了,唯有冷风穿堂的声音,冷飕飕的将人冻透了。

    良久之后,才听见曹操不咸不淡的声音:“你说的我懂,此事我自由定夺。珞儿再怎么要强,终究是个女人,女人只要嫁了,什么野心都会化为云烟……”

    夏侯渊低低的一笑:“原来主公心中早有打算,倒是妙才多虑了……”

    璎珞只觉得震惊,义父……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看她的吗?没有亲情,只有所谓的价值。

    义父口中的“羽凤”是谁,她已经不想知道,此时此刻只恍然明白,她没有亲人!她的义父,不是她的亲人,只是个要将她的价值发挥到极限的人罢了……

    悲凉的感觉如潮水袭来,淹没了璎珞的脚,她的膝盖,她的腰,她的胸口……而她却无能为力,只能悻悻苦笑,任着双眼被泪水氤氲,转身,落寞的投入灯火所照射不到的地方,默默的,离去……

    宫苑之中,月色凄迷,一片黑暗的肃杀。

    紫丞屏息疾走,纵横在屋瓦之间,寻觅献帝所在。

    疾驰过长长的甬道时,前方忽然降落下一抹妖光,有人堵住了紫丞的去路。

    赫然正是司马懿。

    此刻夜色浓郁,他闲散的摇着折扇,脸上的半边鬼面具看着甚是诡异。

    他哼道:“黎王真非常人也,居然连我的缚魔锁印都能解开。方才见侑王行色匆匆,怀中隐有血光,莫非黎王以自身鲜血为引,再借由侑王之手,以物开道,破除缚魔锁印?”

    紫丞温润一笑,瞳心深处,直如寒冷的冰,“司马主簿能洞悉此法,也非泛泛之辈。”

    “彼此彼此,只是不知黎王如今欲往何处?”司马懿冷声回道:“仲达既承天恩、又食俸禄,恐怕得将逃脱牢笼的鹏鸟捉回才行。”

    紫丞不惧反笑,语带玄妙暗示之意:“若是这只鹏鸟,知道如何治疗将要走火入魔、癫狂至死的狡狐呢?”

    司马懿的脸色骤变,咬牙切齿的呼道:“你说什么?!”

    紫丞冷哼一声,徐徐道:“司马主簿印堂带煞、气血虚浮失衡,周身虽刻意压抑,却仍隐隐散发类魔之气……”

    司马懿心下一凛,却是冷哼:“我还以为你要什么,那只不过是我修习召鬼术功力增加的现象罢了!”

    紫丞道:“召鬼术原非凡人可习得,司马主簿日以继夜勤奋修炼,又要掩人耳目,恐怕早已超过了身体可以负荷的程度了吧?”

    一语中的,令司马懿怒发冲冠,身躯狂烈的颤抖,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紫丞不疾不徐的从衣襟中掏出一块玉来,温和而冰冷的说着:“此事若要解决其实不难,司马主簿只要将原本修习之术倒逆而行,再将体内释出的浊气纳入此玉便可。”

    司马懿眼底异光闪动。灵虚宝玉?他眯眼,自认为自己没看错,紫丞手中持着的,正是普天之下难见的修炼珍品,灵虚宝玉。只是,为何会在紫丞手中?

    司马懿疑虑重重,怒哼:“我为何要听你一派胡言!谁知此法是真是假!”

    紫丞淡笑:“司马主簿自是可以不相信,也可继续依循原有练功之法,只是他日阁下若是成魔,遭人赶杀,可别忘了紫丞这个朋友便是。”

    “你!”司马懿被堵得七窍生烟,心中也知道,紫丞今晚势必要通过这里,甚至不惜以灵虚宝玉交换。司马懿自知自己的身体如何,见眼下夜色浓郁,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终于虚伪的笑了笑,摆出伸手的动作,“既然黎王已将仲达视为朋友,仲达当感荣幸。”

    他摇着扇子,走向紫丞,亲手拿过了灵虚宝玉,置入袖中,笑问:“只是黎王对在下如此用心,恐怕是另有所求?”

    紫丞深深一笑。司马懿,果真是狐狸,精明如此,也不必自己再浪费时间解释了。

    笑道:“所求不敢,紫某只是为双方建立合作的空间。”

    司马懿凝眸眯眼,“敢问黎王所图?”

    紫丞笑答:“主簿深藏心中的两字便是答案。”

    司马懿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瞬间如遭了晴天霹雳,震惊的眼珠几乎都要跌出来。他睨着紫丞,恍然惊呼:“果真是天下?!你要复兴汉室?”

    紫丞沉默片刻,回道:“汉室存亡于我并不重要,天下有能者居之,曹操既有窃位之心,主簿欲当烹犬藏弓的开国功臣,抑或自己掌握未来,相信心中也已有盘算。”

    司马懿心下一凛,却又阴恻恻的笑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切都是昭然若揭。司马懿笑道:“黎王所言,倒是让仲达茅塞顿开。”

    他摇着扇子,悠悠然走远,一边笑道:“皇宫森严,黎王自行小心,祝我们合作愉快。”

    紫丞瞳眸深深,似看不见底的古洞,勾唇,轻笑:“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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