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吕宅,看到姬丹也在,他是过来蹭饭蹭书的,吕先生书房的藏书比赵国书馆的书要多很多。书房就在赵政住的那个院子里,连着赵政的卧室。姬丹喜欢那些志人志怪刺客游侠类书简,说恩怨分明快意恩仇的人生好过一切不了了之。赵政他还小,玩性也大,没有什么选择的能力,姬丹看什么书他也就跟着看什么书。
赵政跟着姬丹在书房看书,我在院中摆好晚饭去喊他们吃饭。赵政跟着姬丹从书房所在的侧院出来,恰巧遇到一个高大男人从花架下的小门进了赵姬的院子。男子身着黑衣,应该是赵国王族的禁卫军。
男人看到赵政,并没有回避。
赵政站在路上没有动,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看了一眼赵政,向赵姬的院子自顾自走去,嘴里轻轻的呼了一声“小杂种”。
这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赵政的脸又一次忽然就变得煞白,小手紧紧的握着。
姬丹把他抱在怀里。
子楚已经回秦国两年,赵政渐渐的大了,而来找赵姬的人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来越放肆。那花架下的门是子楚走后赵姬搬过来后来才开的,出了门是一处少人的巷子,以前男人们还从那侧门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后来渐渐也明目张胆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也不知该道怎么安慰赵政。他被外人羞辱又被母亲羞辱,似乎我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是多余,就只好什么也不说。
“我们吃饭吧”赵政说。我本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跑回后院不出来,深夜的时候,才默默吃我给他热在锅里热水上的肉羹。
“好。”见他能不再为那些他无能为力的事压抑自己,将自己深锁在自己的世界,我很欣慰。
阿政闷着头吃了饭小坐了一会儿,姬丹没有再去书房看书而是告辞回家,走之前安慰赵政,让他不要想太多。赵政没有说话,有些厌烦地看了姬丹一眼起身回了后院。我理解赵政,他不想要任何人同情,不想要任何人怜悯,那些同情和怜悯是一种看客的可怜,只能满足他们伪善的心。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就是最好的安慰,如果安慰的不当反而是撕开伤口伤口撒盐,而姬丹经常犯这样的错。
生活就是有这么多的不如意,但是日子还是要慢慢的过下去。
院子里的梨花树,已经盛极而衰,风稍微一略,树下就是一地的梨花瓣,梨花的花期就要过了。我坐在树下用树皮照着树上的梨花画梨花,照着树下的花瓣写意。树皮暗红成了梨花夜的底色,白色的树皮比红色的树皮要昂贵很多,所以我轻易不用白色的树皮。那种树皮很大每年春天的时候才能采割,一张一张匀称而厚实。
织素端着菜汤和两个饼过来,说:“给你搁这儿了,记得趁热喝!”。
我点点头,说:“去叫叫阿政,然后你就先睡吧。”虽然赵政中午还是坐下来吃了午饭,但是他吃的很少,现在肯定饿了,所以我让织素晚上做了点吃的东西。
赵政闷着头过来坐在我的身边,静静地吃着织素做的宵夜。
我知道织素并不会去睡,她总是有很多事情做,养蚕缫丝织素,然后染色又为我裁衣。我说买来就好了,她总是说怎么会有她亲手做的好。
“你给我讲讲在外面的见闻吧,都有些什么?”
除了一起吃饭,他很少主动和我话,也很少问我什么,我想他开心,所以就搜肠刮肚的的回忆路上的见闻。开始的时候很兴奋,有时候讲的眉飞色舞, 讲着讲着,不觉已经是深夜,几次都昏昏欲睡,但见赵政听的认真,就不忍心停下来。
“如果想学习谋略帝王之术,应该读什么书?”赵政问我。
“《尚书》、《孙子》、《司马穰苴法》还有《商君书》吧……我也不太确定,也都没有看过,只是平日里似乎听到人们这样说过,具体怕还是要问学馆的先生。”我忍住困意打起精神随口地应着,之后思维才跟上说的话,“几十年前各国争相变法强国,涌现了很大一批治国的人才和朝堂谋略,好像都有相应的札记,也许帮得上你,有关谋略、治国方面的东西,我知道的太少太少,最好还是要问问先生,我读书读的杂乱,大多数都是不求甚解。”
“那姬丹读的那些游侠志人志怪对谋略有用吗?”赵政进一步问。
“可能能让人知‘义’吧,那些书多讲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儒家的弟子喜欢编纂这一类书来传播他们的观点。”
本来就很困了,这么一动脑筋,就又向渴睡的状态滑进了一步,我已经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赵政忽然站起来,拂去落在我身上的梨花,轻轻拿掉鬓上已经枯萎的那支梨花,重新在枝头寻了两朵尚在开的梨花给我簪在发鬓上。
“现在,我以秦国世子的身份赐给你新的名字,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清’!” 忽然他扬声说
“嗯?”我有点诧异的看着站在身前的赵政,他神情严肃而庄重。“好……”我情不自禁地答应着。
“‘清’,为什么叫‘清’?”我想问问原因,却被赵政眉宇间充斥的凛然霸气噎住,一时竟不能出声,只问了一半后面的声音就变得像蚊子叫半途而废。
“不为什么!”他还是听到了。
“我以秦国世子的名义赐你名为‘清’,他年我若还秦成为秦国的王,就赐你为‘清夫人’,怎么?还不谢恩?”他神情依然凛冽,不容反抗。这几句话说的声音很大,显然是要宅里其他人还没有睡的人听的。吕宅的人大多都是奴隶出身受了吕先生的恩惠才活命,均愿意为吕先生赴汤蹈火。吕先生一心助赵政的父亲子楚,吕宅的人有目共睹,况且吕宅的老人也都怀疑,赵政也许是吕先生的儿子,那就是吕宅的少主。所以虽然赵政在外面经常受赵国贵族的欺辱,但是他的话在吕宅却有了极大的权威。
“谢谢世子赐名。”我带着几分诧异与不肯定站起向赵政行礼表示感谢并接受他的赐名。
“日后凡是我能得到做到的,都可以赐给你。”他一边走一边往他住的院子的方向走。
“那我姓什么呢,我也没有姓啊,世子要不要赐我赵姓或者赢姓呢?”我一时兴起,又扬声问。
“你还是姓杜,等你找到你的生身父亲,就姓你本来的姓。”说到这里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这是不是真的,等他走了,我才醒过神来,除了灯笼里溢出来的光,什么也没有,不禁有些梦醒的感觉,我是不是只是做了个梦。算了,我决定先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是被管家福伯的训话声叫醒的。 “从今天开始‘阿房公子’改称为‘清公子’!都记好了。”什么情况,我想起昨晚赵政凛然的眼神和眉宇间轩昂的霸气,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昨晚上不是做梦?
我一骨碌翻身起来,看到院子里站着一排下人,福伯正朝着他们训话。
“叫我阿清就好了!”原本只有贵族的女儿才能和儿子一样被称为公子,现在这种称呼已经下移,一般贵族和大富之人的女儿也开始被称为公子。我不过是吕宅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最多也只能算作吕先生的养女。所以一直都很抵触他们称我为公子。
“以前就算了,现在是世子亲赐的名字怎么能让下人们随便的称呼!”福伯说。
“他们叫阿清,那我们叫你什么?”赵政站在后面跟着福伯的话头再次抗议,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吃饭的时候,我很期待赵政的到来。
我想亲眼再昨晚梨花树下见到的那个带着凛然霸气的赵政。我像等待君王降临一样等着他一起来用早饭。我实在是太开心了,不是为我的名字,而是为赵政,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胆怯的了人了。他终于像世家公子一样,能坚毅的面对一切事情了。
赵政像往常一样走过来,坐在桌子前,等织素给他添饭。
“干嘛这样看着我?”他说。
“哦。没有啊。”我看看院子里的梨花树已经谢尽,仔细寻摘两朵,走到他跟前说:“你看这支梨花,我簪在那个地方比较好看?”
他拿过去随手往我的鬓上一插,然后俯下身继续吃饭。
“阿政,我叫什么名字?”我指指自己说。
“阿清!”他头也没有抬地继续吃饭。
他跟昨晚以前一模一样,那些凛然与霸气荡然无存,我一边疑惑一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饭。
“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说着站起身往后院走。
“阿清谢世子赐名!”我跪下行礼,想亲眼再见一次他那凛然的神情来验证我昨夜不是在做梦。
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他却有些惊慌失措地走了。
我很快发现,我除了名字变了,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都还是以前的样子。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天晚上神色凛然的赵政,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府里的人一起做了一个梦。不,这么多人一起做梦太不可能,所以我只能断定赵政听我讲出游的经历太累睡着了,在睡梦中进行了一次完美的梦游。
阿清就阿清吧,反正也不难听。
这天早上刚刚起床,织素就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在我耳边悄悄对我说:“阿政尿床了,一连三晚上。”
他已经七岁了。小时候都很少尿床的,怎么忽然就尿起床来了。
“你跟其他人讲过吗?”我对织素说。
“没有,奚张报告给我我就来告诉了你,看怎么办?”织素说。
“把奚张叫过来。”
奚张过来跪在我的面前,很忠厚样子,
“听说,阿政尿床了?”我说。
“是……”奚张跪着面无表情的说。
“他没有尿床,只是把水打翻了而已。”我说。
“报告公子,是老奴看错了。”
还算机敏。
“以后你就到阿政屋里服侍吧,其他的人不准靠近他的院子,他的东西,别人也不许动。”我说。
“是。”
“去吧。”
奚张退了下去。我忽然发现,一切不但没有变好,反而似乎变得更糟糕,赵政变得比以前更呆了。整天除了傻傻地听先生教授学习就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各种竹简扔的满屋都是,也不许人收拾整理,有时候我帮他收拾了,没多久又摆的满屋都是。偶尔也会去街里瞎溜达,稍微一冷或者一热鼻涕就流的满脸。有孩子讥笑着朝着他唱那首明说夏姬实际暗指赵姬的歌,他也和那些小孩子一起很开心地唱。
小孩子们见他不反抗反而觉得无趣,渐渐地就再也没有人拿他娘赵姬的事来讥笑羞辱他。那些小孩子开始和他玩,因为人太呆傻,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一起玩,所以大多数时候也只能给小喽啰们做做跟班跑跑腿。要做坏事都先让他去,被抓住了就把他推到前面挡祸。经常有人揪着他到吕宅赵福伯和我,让赔偿他破坏掉的东西。我让他别出去玩儿了,这样就不用白白受那些欺负。但是他老老实实地读完书后,一眨眼又溜出去了。
邯郸城里的人们都说赵政成了傻子。以前他虽然胆怯,但还是聪明的,现在他虽然已经不胆怯,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要害怕要有所畏惧。
他胆怯的时候欺负他的人很多,似乎他越害怕欺负他的人就越高兴,堂堂秦国的世子是这样的惶恐无路可逃时候,那些人们心里该有多满足,但是当人们见欺负他他也只是一副傻样儿,除了偶尔看看笑话,便再也没有被人害怕快感。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观察后,我终于确定,那根本就不是他的一次完美的梦游,而是一次回光返照?
等吕先生回来怎么跟吕先生交代,我和樊於期去找赵姬,看着呆傻的赵政,赵姬一脸无关紧要。
“夫人,阿政病了!”我带着赵政去见赵姬,毕竟她是赵政的亲娘。
“病了就病了吧,不是还有成蟜吗?!”赵姬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王爷看到世子这样……”樊於期说。
“你们看着办吧,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赵姬一脸的不耐烦,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根本不管赵政是不是正站在她的面前。
我紧张地看了看赵政,他还是低着头一脸的平静,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他娘说的话。
我带着赵政下去,又开始寻医问药的历程。樊於期还要照顾成蟜,很少能抽出时间来帮我照顾赵政。我和福伯找了很多大夫,用了不少的药,都没有起色。日日里看着赵政沉默不语的呆傻,有时候日上三竿还不起,有时候又挑灯夜读到三更还不眠。有时候经过他的院子,听他在里面朗朗的读书声,我激动的走进去和他说话时,他又是根本没有看到我。
我刚刚从寻亲的泥淖中出来,又进入了寻医的泥淖,有时候真的觉得人生灰暗,毫无意义。如果说我觉得人生中如有还有希望的话,那就是我才十五六岁,如果能嫁的一心人,那么也许还能让人宽慰。这是我懂得世间之事后对生命唯一的希冀。
“公子,公子,你猜谁到邯郸了?”一大早福伯一脸的兴奋地跑进院子。
“谁?吕先生回来了吗?”我并不感到轻松,赵政变成了这样子,我该如何向他交代。
“是秦承越,秦承越啊!”
“秦承越是谁?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公子可知道秦越人?”
“秦越人,你是说……扁鹊?”我问,心里隐约猜出了秦承越的来历。
“秦承越正是秦越人的孙子,他从小就跟着祖父学习医术,虽然没有青出于蓝,但是也继承了扁鹊的医术。他这几日正在城西的医馆坐诊。”福伯激动地说。
“真的,那我们快去请他。”
走到半路,我又退了回来,医者是众人的医者,怎么会只专门为个别人服务。我应该亲自前往才显得诚意。
为了表示诚意,我带着赵政去一起去。去的时候城西医馆已经排了很长的一列队。福伯带着他在酒楼里歇着,赵政在那儿看起来呆呆傻傻地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或坐或立,也不说话也不闹,我也就慢慢地等着。
“公子,我来排吧,你带少主去休息一会儿。”福伯来换我,我拒绝了。
正说着话,一个书童模样的人出来让让我们进去,看样子应该是秦承越的弟子。
“少主无疾。”我还没有报出病情,秦承越已然确诊。
我一时间没有转过脑子,只是看着眼前那个叫秦承越的老者,只见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朝我点头微微笑着。
“不是我,是他。”我指指赵政。
“正是。”秦承越微微点头。
“可是他忽然就变得有些痴傻,以前的确受过一些惊吓。”
“他只是有些思虑过度,注意休息,加强身体锻炼和饮食营养补充即可。具体事宜我自会和女公子交代。请公子和这位老人家前厅稍候……”秦承越微笑着望着福伯说,让身边的童子带着福伯而赵政去前厅。
如果说一开始我并不相信他的话,但是我明明做男装。我少时常作男装,吕先生说还是女装好看我便一直穿着女装,但是自从那次在照眉池便莫名其妙地被人往头上簪花后,我又经常做男装打扮。他却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性别,我便不得不有些信他了。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直说,却偏偏要让他们离开,是不是有很严重的病,我的心里开始打鼓。
“有时候,人并不是有病,而是想让自己有病。”等着福伯带着赵政离开,秦承越才开口说。
“他是秦国在赵国的质子,出生在赵国,经常被贵族的孩子欺负,所以精神受到长时期的刺激……”他的话似乎正中要害,我如实向他说明赵政可能的病因。
“不用太担心,他只是有些思虑过度,吃些安神的药和肉食注意休息就好。”他还是微微笑着。
“那他突然变得痴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只是想让自己生病而已,或者只是装作有病而已。”
“他故意让自己有病?!”
“他还没有那样的程度,只是普通的想让自己有病罢了。”
“可是怎样才能让他不想生病呢?”我迷惘了。
“只要时机合适,随时都会好起来。一般来说故意让自己有病的人,要么是逃避,要么是隐藏,既然公子说他长时间受刺激,想来两者都是有的。所以如果他不让自己好起来,你们也就不要去深究,那样会加重他心里的负担,反而会引起精神上的的烦躁和紧张,顺其自然就好。”
“哦……”我放下心来。
“有病的其实是公子你。”他一直一脸的恬淡,像早已看穿了生死。也许见我一脸愕然,所以他继续说道:“公子少时经历过极恐惧之事,又加上撞到头颅,所以少时记忆全然失忆。”
“那要怎样才能记起以前的事呢?”我完全信服了,秦越人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我在心里暗暗喝彩。
“具体并不能知道公子少时到底经历了什么,也许机缘巧合重现当日发生的事时,公子就会受到刺激恢复记忆。但是凡事都不宜刻意为之,保持心态平和顺其自然就好。”
少时的记忆就是从杜爷爷用热毛巾为我擦脸开始的,杜爷爷说我晕倒在上党城外的麦垛下,对于其他都一无所知,这几年我去了上党城外数次,也在城外的麦垛下躺着试图想起点什么,但是一直都无收获。
“公子上月癸水才初至,体质异于常人,以后可能也会比同龄人也衰老的慢些。即使是生病,也比别人表现的慢,若日里经常服食黄精加强保养,也许还能百毒不侵青春常驻。”他还是微笑着。
“是不是癸水越晚越好?”病不忌医,很小的时候吕先生便这样教育我,所以我说出来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凡事过犹不及,任何事的极端都未必是好事。无且,帮我送送公子。”他也许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让书童喊下一位病人。
那个叫无且的书童应了一声,带着赵政进来迎我到药房,帮我抓了几味药,赵政走时还特意跟他告别。
担心了很久的事终于放下心来,自己的事情也要顺其自然,张开崩了很久的弦,我忽然觉得很累。
如果吕先生在,或者田翀在,就好了。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再次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儿。就这样吧,该怎样就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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