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长相守一世樱缘 > 第一章 行道迟迟 野旷天低树

??寒食。傍晚。长平。

    已经是三月初,江州的烟雨怕早已笼罩了巴山蜀水,一江春水汹汹地带着船只泻向巫峡西陵峡,云开雾散后长江上到处帆影点点。而此时此刻我站立的丹河岸上,河边还是光秃秃的,河边稀疏的树上也是稀疏而光秃秃的。

    江南的春天早就到了,太行山的春天来了却比江南晚很多。山还是黑乎乎的,风刮过山峦,刮过树干,刮过已经解冻的大地,但是我知道,春天的河正在地底下悄然生长,河水正沿着山脉、树干逆流而上。还没有草色的大地,一夜之间就会绿过整片山野,杨树就会突出叶子,桃花就能冒出花骨朵。

    春天的时候我总是更容易想起瑾哥哥和青李娘,还有乌倮姐姐和田翀,还有江州江畔的草甸、樱花、朱砂石。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愿意称杜瑾瑾哥哥,乌倮倮姐姐,当我渐渐长大却不太再愿意继续称田翀为翀哥哥。至于到底想怎样我现在也说不清楚,每次想起他们的时候,最先想起的是总是田翀,可是在心里问好的时候,却又总会刻意地按照认识他们的次序默默的向他们问好。我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会对田翀产生出一些莫名的不满甚至是一种很奇怪的恨意,也许是因为我一直记着他,而他却早已将我望到九霄云外吧。他说是一定会回江州找我的,他说他不会忘记我的。如果回过江州,又怎么会不知道我跟吕先生离开了江州?现在邯郸吕不韦已经名满天下,他又怎么会找不到我?

    当我不恨的时候,心里又会偷偷的感激他。其实田翀人真的挺好,如果不是他教会我和瑾哥哥辨识朱砂换钱,青李娘可能就病死了。

    七年了,我还是没有找到我的爹爹和娘亲。不知道他们过的好不好,连年的战争特别是六年前长平之殇的时候赵人失去了近乎三分之一的人口,说起了白起坑杀的是赵军,实际上长平一带的百信几乎都在那次战争中被坑杀殆尽了,只留下了二百多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送到邯郸向赵王报信。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到赵西。这是内心的选择,杜爷爷说,十年前,我就昏倒在上党城外的麦垛下。我记不得任何那时候以前的事情,杜爷爷说,也许是因为我的头部受到了撞击导致失忆,也许我经历了什么我不愿意让自己想起来的事。

    我已经是第三次在寒食节的时候到长平了,十年前野王和上党还属于韩国,七年前长平还属于赵国,而现在都已经划入了秦国的版图。

    秦国从秦孝公商鞅变法设置了一系列冰冷却又严密的军法法度后,再也没有打过败仗。昭襄王以来,承袭穆公时期就制定的国策,北扩西进南攻,极大的扩大了秦国的疆域,从此开始虎视眈眈的觊觎山东六国的土地。由于地域的限制,还有几百年来严酷战争让人变得狭隘自私,山东六国能保住祖宗留下的土地就已经谢天谢地。

    赵国北面靠着楼烦和林胡,赵国武灵王时期武灵王锐意改革,经过迁都、胡服骑射赵国渐渐变得强大,曾沉重的打击过胡人,现在他的威名仍然震于戎狄,戎狄王与赵国世代都有交好盟约,尚可做到进可攻退可守。但是经历了长平之殇后,赵国再也不能像武灵王时期那样的意气风发。七年来,赵国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重振旗鼓。

    山东六国,燕国已经弱小,除了齐国远在天边不与秦国接壤所以暂时没有利益之争,尚能安枕无忧。但是齐国却也因此成了秦国拉拢的对象。若不是君太后一力与其他五国结盟,赵国怕早已腹背受敌。现在君太后已逝,齐赵同盟怕也不会再长久。

    韩赵魏,当年晋国的大夫分了晋国,终于也背上了智伯留下的枷锁。韩魏大势已去,只剩下北边的赵国苟延残喘,秦国要挥师山东,赵国首当其冲。

    秦国冷静沉着,笑着磨刀霍霍。而赵国朝堂一团乱麻,即使重振旗鼓,却再也不能回到昔日的雄踞一方的盛况,如果主父还在,赵国朝堂也不会有今日的混乱了吧。主父死的太早,他只来得及开创了赵国的局面,还没有一展他挥师西进的雄图大志。有时候国家命运,就系在一人身上,而总有一些无知的人,过于的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于计较自己的利益得失,而置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于不顾。所以,即使威武如赵主父又怎样呢?一招不慎还不是为乱臣诛杀。

    听说朝堂上主战派、主和派,还与中间派总是各抒己见。

    主战派耗尽赵国力量,也要和秦国放手一战,即使挣得鱼死网破。

    主和派则恰恰相反,他们大多数觉得秦国太强大,近百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可抗拒,对抗只是徒劳,还要白白耗费国家的资产和百姓的姓名。主和派其实就是投降派。

    长平之战后,以平原君为首的主战派变成了沉默的中间派,他们既不求玉石俱焚,也不放弃抵抗,只是奋力保卫赵国,在秦国来袭的时候,斡旋于大国之间,保持赵国朝堂的独立。

    三派的核心都是赵国的贵族公子,既对立又统一,有着割不断的千丝万缕的关系。

    赵王没有立场。主战派上风的时候就站在主站派一方,所以才有了急功近利战场临时易帅,由赵括换了廉颇酿成了长平之殇。

    主和派占上风的时候就站在主和派的一方,所以才会有了长平之战后,不论赵胜、虞卿怎么阻拦、游说还是派了赵国贵族公子郑朱持节入秦讲和,多次割地,向秦国赠送赵国的珠宝美女以取悦秦国。那次退让,差点让赵国万劫不复。

    这双方都没有立场的时候,赵王就站在中间,把难题抛给平原君等人。所以又有了和谈后秦国又出尔反尔,平原君入秦入楚多方斡旋九死一生。据说那次平原君差点没能从秦国回来,还损失了深谋远虑的虞卿。

    这些都是吕先生给我讲的,有时候也听学堂的先生讲。不过我念书念的凌乱而琐碎,从刚念书开始,吕先生说除了《六经》必读、六艺必学,除了每天学习够三个时辰,其它时间我爱学什么就学什么,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自由。

    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幸好念起来感觉还不错,就是有时候一些篇章难免枯燥,不过好的是枯燥之后总是发现自己又会登上一个新的台阶,到现在已经将六经翻看过十数遍,初时觉得浅显,不料越读越深;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幸好感觉还很好玩,就是有时候学的好累,有时候废寝忘食的学数学乐,不过好的是能娴熟的解决生活中的一些问题时又总有很多的满足,学习六艺和读六经的感觉相似,初时觉得学的很快,越到后来却越觉得技艺难随我心。六经注重理论,六艺则注重实践,二者之间不少地方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时候也会去书馆听游历到赵国的诸子讲学,他们讲的很多东西书上都没有,有一些我觉得挺有意思。

    吕先生说不指望我做事报答他,还事事随我心意,所以我终日无事,如果没有六经、六艺,生活其实真没有什么乐趣。

    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做,偷跑出去玩到下午才回来,耽误了规定的学习的时长,吕先生就罚我抄书,罚我弹琴给他听,我就乱写胡乱弹要把他气走。可他偏不走。我负气说他又不是我爹,他说有朝一日我找到了亲爹,我亲爹一定会感谢他。

    后来他不再罚我,而是罚乐舟,如果我偷跑出去玩的太疯,乐舟就要挨板子。有时候乐舟说,你如果实在是太想跑出去玩就去吧,大不了我又挨打。我又怎么能只为了自己玩而让乐舟挨打。

    我的记忆是从十年前开始的,记忆的源头是温暖的淡粉的光,感觉自己睡在一张飞行的毯子上,软软的一点一点地上升,又一点一点地下落,周围漫天飞舞着淡紫色的小花,小小的绿叶子衬着碎碎的紫花。然后耳边有一个温和的声音说,你醒了?

    那是杜爷爷的声音。在杜爷爷身边的日子,都是那么温暖。现在都能想起刚醒来时他用热毛巾捂在我脸上的感觉,杜爷爷一边为我擦脸一边问我叫什么名字,家在那儿?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

    我身着男童的衣冠,杜爷爷便以为我是个男孩子。他在上党城外一个麦垛下的石坎上发现我救了我的,在我醒来之后为了唤醒我的记忆,他带着我到过那里,可是我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我坐在麦垛上,冥思苦想,天色渐黑脑海里却一无所有。

    “既然你想不起什么,那么我就先替你起个名字吧?”杜爷爷说。

    我点点头。

    “群山连绵,房宿摇曳,就叫阿房吧。”杜爷爷摸着胡须沉吟着说。

    “谢谢爷爷!”我由衷的谢他,没有名字的感觉就像在暗夜里行走却没有方向。

    他替我梳头的时候才见我生的像女孩子说我生的真像小姑娘的时候,我才想起没有告诉他我只是穿着男装而已。

    “既然是女孩子就叫娥房吧。”

    “我喜欢先前的那个阿房。”我说。

    “都行,你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吧。”杜爷爷说。

    杜爷爷带我回江州我跟瑾哥哥和瑾哥哥的娘青李住在一起。瑾哥哥是杜爷爷的长孙,我跟着瑾哥哥叫他娘青李娘。只是没有多久,瑾哥哥的爹爹顽疾复发,爷爷去巫山神女峰寻药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大娘的哥哥把瑾哥哥和青李娘从家里赶了出来,然后就认识了倮姐姐、田翀。我们一见如故,虽然常常缺衣少食,但是那一段日子真是开心呢。

    再后来跟着吕先生到了邯郸。青李娘说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跟着吕先生在天下行走,也许会找到自己的爹爹和娘亲呢。她想她说万一没有找到,就回江州。

    那时候我还敢在心里说找到爹爹和娘亲,因为我有一块随身携带的玉佩---一块式样独特的燕形玉佩。

    从江州往邯郸的路上,吕先生一边走一边在经过的地方贴出玉佩的式样图,凡是认识燕形玉佩能提供线索的人就有赏赐。初时的确有很多人来找吕先生,都说自己见过燕形玉佩,并给了很多的线索,然后吕先生带着我和乐舟一边往邯郸走一边顺便寻找线索,只是这些线索找着找着就断了。提供线索的人,也跟着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找不到。

    后来吕先生不再画燕形玉佩的式样,只是说有见过燕形玉佩的人如果能提供相关线索就有赏赐。还是有很多人前来说自己见过某某某有燕形玉佩,甚至自己原本就有燕形玉佩却丢失了。吕先生让前来领赏的人画出玉佩的样子,于是千奇百怪的玉佩图出现了。画图的人都说自己不识字所以画不好,于是吕线索找来画工让那些人描述然后由画工画下来,那些络绎不绝的见过玉佩的人或者有燕形玉佩却均已丢失的线索提供者才吭吭咔咔的溜掉。

    到邯郸的头两年,还不停有人到宅里来禀报,说他们见过或者有燕形佩却丢了,当让他们画出来的时候,有的人低着头溜了,脸厚点的画了图就跟吕先生讨要赏钱。

    吕先生也不多说,让乐舟拿了钱给来的人,让他们走。

    吕先生是个商人。商人没有地位,很多人在心里用鼻子看他;可是商人有钱,所以又有很多人用头顶看他。

    有时候吕先生说,不着急咱们慢慢找吧,说不定哪天就找到了。万一找不到,我就做你爹吧。我总是不言语。青李娘和瑾哥哥还在江州等我,已经叫过瑾哥哥的父亲爹了,我不想再胡乱就叫一个人爹。

    吕不韦也不勉强,只是笑笑就忙他的事情去了。

    经历了太多次的空欢喜,我再也不敢想能用玉佩寻到亲人。

    乐舟说父女或者母女之间会有很特别的感觉,你一见到他们或者他们一见到你,就会对你有特别的感觉。如果你遇到了这样感觉的人,你再拿玉佩给他们看,这样也许就找到爹娘了呢?

    为了确定这是真的,我问过邯郸城好几个丢过孩子的大叔大婶,他们都说如果他们的孩子回来了,即使长相全变他们也能知道那是他们的孩子。听了这些话,我心里又是一阵阵的欢喜。

    于是我不停地去感觉,那些年龄能够做我父母的人都是我感觉的对象,结果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心里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有一次一个男人说自己十年前走丢了女儿,我拿玉佩给他看,结果玉佩差点被那个男人差点抢走,乐舟拼全力又才拿回来。乐舟说都怪他,出的这馊主意,不但没有让我找到家人,差点还丢了唯一的信物。

    这对别人来说只是个笑话,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一次又次的打击,从最初的希望满满到后来的失望到现在的绝望。我的感觉已经麻木,再也不能觉察出遇到不同的人时微妙的感觉。任何人给我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平淡而平静,陌生而遥远。

    我总是梦见记忆源头那些漂浮的小花,还有江州城外随风飘落的樱花花瓣,梦见田翀在我的手上刺那朵樱花的情景,我看到那樱花像雪一样落下来。

    有时候,我想回江州了。

    希望变已经成了绝望,只是在心之深处保留了那么一点庆幸,庆幸有一天莫名其妙地家人就出现了,我感觉不到他们,他们也许还能感觉到我。所以,我得到处走走,让他们看到我、发现我。

    于是我继续留在邯郸。这是绝望中的希望,可在这希望中,又交织着无尽的绝望。

    大约十二岁也许是十三岁那年惊蛰,我跟吕先生说,我想出邯郸四处看看,也许能找到他们呢。吕先生说只要你能完成每天的学习任务,每年可以出去游历一到两月。我问他如果我加倍努力达到了预期的目标,能不能延长在外游历的时间?他说可以。我又试着问他今年能不能先游历再回来完成功课,马上就要清明了,我想去上党和长平一带,我当年就是在那儿被杜爷爷救走的,也许我就是那里的人。如果真是这样,也许我的家人都死在了几年前的长平之战中吧,否则我这么找他们不会一点音讯也没有。我不想这样想,可是这是一个冰冷的事实。所以我恨白起,所以我喜欢吃豆腐汤,赵人都把豆腐当成白起,煎炸的焦黄煮成汤,煮豆腐汤就是煮白起,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让庖丁煮豆腐汤。吕先生看着碗里的豆腐汤答应了我的无理请求。

    他让我带上乐舟。

    第二天我就带着乐舟离开了邯郸奔向上党,我想看一看自己晕倒的地方,寒食节的时候,到了长平。那时候的长平和现在的长平,没有什么两样。

    长平外有一条河,叫丹河。据说长平之殇后很长时间里,河水都是红色,是赵人的血染红了丹河。

    我去的时候,丹河已经不红了。我站在河岸上,心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难受感,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的捏着喘不过气。

    我做了一只河灯放在河里。之后看到一大片河灯从上游缓缓流下来。我第一次在丹河放灯的时候,就看到那个中年人沉默地站在河对岸的槐树下,他背负着双手、神情忧郁。他放了很多河灯,河灯长江里的船队一样,在水面排开,缓缓的像下游流去。

    那个人总是让我想起了杜爷爷。

    我走遍了上党、长平、野王的每一个村子。人们都说孩子和父母生的像,我把自己打扮成农人的样子,我觉得这样能使我和我的家人会更像一些。也许有一天就有人忽然对我说,你生的和城东或者村东那谁谁谁真像啊?对我说话的人也许是个老奶奶也许是个大叔,管他呢,只要有人这样说我就要去看看。也许他们也会回那里寻我呢?如果万一,万一他们不在了,我也要在这里走一走、看一看。我找不到你们,那我就把自己放到家门口,总会有人看到我感觉很亲切亲近吧。

    当我第二次走遍野王、长平、上党后,我准备回江州了,那里有明媚的春天,有瑾哥哥好玩青李娘,还有江边的樱树。

    可是当我回到邯郸的准备向吕先生辞行的时候,吕先生已经带着赵政的爹爹子楚去了秦国。樊於期说吕先生走时说,让我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游历回来之后要好好读书练习六艺,同时让我协助他照顾好赵政,其它的事情均自己安排。

    那就等吕先生回来再回江州吧,我已经提前享用了今年的游历,今年我至少还应该留着邯郸。况且这么多年来,吕先生从未要我为他做过什么。

    我以为没有吕先生监督,我会过得自由自在,没想到我却比他在的时候乖了许多。每天按时起床,按时做功课,按时带着阿政吃饭,饭后按时出门在邯郸城里散步,回来还会继续读书或者弹琴看谱。

    春天的时候,又带着乐舟到了野王、长平、上党,已经连续去过两年,可是我还是心有不甘,还是有那么一点侥幸。家里有樊於期,他虽然看起来粗枝大叶,实际上却是粗中有细。他的家小都在秦国,我认识吕先生之前他已经跟着那是还叫异人的子楚到了赵国,吕先生陪子楚回秦国以后,他担负起起照顾赵姬母子事物,也为吕先生打理邯郸的琐事。

    我看看左手合谷穴上半开的樱花,又想起了田翀,他说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他,他说他一定会回江州看我们。也许他回了江州看了瑾哥哥和乌倮姐姐吧,只是从未到邯郸来看我。记得花瓣原本是浅绛黄的颜色,经过十多年不但颜色没有褪掉现在反而转成了绯红。幸好不难看,其实,是很好看,我必须承认,这事实。我也一直没有忘记他,甚至有时候还会想念他。

    他的话就像樱花一样,不但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冲淡,反而在我的脑海里日久弥新。

    每次到赵西来,我的大脑就好像变得颠三倒四起来,天马行空的到处跑。有时候前一句还在跟乐舟说吕先生,后一句就跳到江州去了。我摆摆脑袋,想要把头脑里那些混乱的东西全部赶走,但是旋即又都回到了大脑里。

    “乐舟,我想以后,以后我都不再来了。一个人,我也要过的轻松开心。”

    “好,说不定你找他们找不到,你不找他们,他们却出现了呢。”乐舟安慰我说。

    谁又知道呢。

    十年里,乐舟已经由青年变成了中年,我也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不知道瑾哥哥、青李娘现在又是什么样子。还有倮姐姐瑾哥哥来信说她随父亲去了其他地方。

    丹河还是那样安静的流着,带走了时光,带走了长平之战中四十万赵人,也许,还带走了我的亲人。

    这一次我也放了很多灯,都是在邯郸空闲的时候做的,出发的时候带在身边,一直到到长平把他们放到丹河里。从邯郸出发的时候,我决定以后不再来。

    长平之战已经过去整整六年了,可是这里还是没有什么人了,白天也是阴撒撒的。

    我在河岸上摆了几碗豆腐汤,我的亲人你们如果你们已经不在人世,愿你们安息;如果你们还在这世上,愿你们如斯。以后我可能都不会再刻意来了,乐舟和樊於期都说我看起来应该有十五六岁了,找了你们七年,以后我想开始过我自己的生活了。看着河灯们一起热热闹闹的随着水走了,心里也变得好受了一些。

    那个穿着白衣的中年人还是在站在丹河对面的榆树下,每年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走的时候他还没有离开。他每次都放很多很多的河灯,也许有成千上万盏吧。他还是像往年一样,双手附在背后,双目失神的看着浮在河面的河灯。唯一不同的是每年他的头发都会多一层霜色。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来,我想多留一会儿。我看到一盏盏河灯从我的眼前飘过,我在河岸灯在河里,可是却是一种遥不可触的天人永隔。河里的灯带着死去的人的灵魂人奔向黄泉,或者带着放灯人的愿望与祝福飘向天际。只是在长平这种地方,河灯十有八九怕都是放给战争中逝去的那些人的吧。

    河灯从我的面前飘过,这种场景我原本是不愿看的,所以以前每次看到大片的河灯飘过来的时候就匆匆的离开。想着明年都不会再来,所以我想多留一会儿。

    密密麻麻的河灯铺天盖地的漂过来了,向下游流去,我知道河灯上的字,第一次看到那些河灯的时候就扫过上面的字后,惊慌失措的逃跑。以前都是他目送我离开,今年我决定目送他离开。

    我一直看他放完河灯,他站起来的时候我觉得他的身子比之前似乎又佝偻了一些,他慢慢踏上马车,初时马车走的很慢,慢的像河里漂浮的河灯,终于那马奋起四蹄跑了起来,转过前面的山坳,就再也没有踪迹。他放的灯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一盏盏河灯从我面前飘过,将我的心掏的空荡荡的。他放的河灯是那么那么多,远远超过了我预想的数目。

    我一盏一盏的在心里读着河灯上的字,  “左营辛字”、“前锋营癸字百夫骑”、“左庶”、“右庶”、“前营”等字头,后半部分全部都是兵种或者编号,初看到这些组合的时候觉得晦涩,我在回去的马车上琢磨,后来我忽然明白前面那些字头是军营用来编组编队的单位,后面部分应该代表着各个单位或者成员吧。那是在悼念长平之战的那些将士们。我不想逃走,就让心就那么被泡进了一桶酸涩的冰水里,又冷又紧……喉咙里一阵又一阵阵僵硬的疼痛……

    长平之役,白起在丹河的上游水里放了药粉,长平所有的将士包括那里的居民都毫无还手之力。人们能做的,只是引颈向屠刀,用他们的慷慨就死的神态捍卫赵人最后的尊严。据说,没有一个人求饶。

    天色变得暗了,人们都说以前入夜以后长平就会变得一片鬼哭狼嚎,直到赵王派了十八个巫师来为他们招魂以后,这里才变得安静下来。我向来胆小,可是今天我却一点也不怕。

    河灯已经飘过了大半,后面还跟着稀疏的一些,有一盏也许放得晚一些,远远的落在后面,我想等河灯都过去再走。

    “这一带居民稀少,入夜之后山里会有野兽出没,就我一人只怕难护你的安全……”乐舟轻轻地说。

    “那,我们走吧。”我放弃了后面已经为数不多的河灯。

    乐舟在马车边等我上车。

    “让我赶车吧。”这几年没有找到家人,我却学会了赶车。

    “路上颠簸,还是我来吧。”

    “那我们一起好吗?”我想坐在车辕上,看一看这里的山峦,还没有生出春草的大地,还有未长出树叶的黑黑的树木。

    “好。”乐舟给我让出一块很宽敞的地方,我在他身边坐下。

    天色黑下去后,大地一片寂静,沟壑渐渐升起星星点点的磷火,像夏天的萤火虫。磷火渐渐的升起,安静地浮在路上和马车的周围,马看到前面的磷火不停的打着响鼻吹气,走路的时候不停的打着趔趄,乐舟把一个眼罩套在马的头上才让马安静了下来。

    马儿不再嘶叫,马车安静地往前走,乐舟和我背靠背坐着。

    气氛变得诡异而安静,我的心里却并不害怕。我把燕形玉佩拿到手上,将手伸向车外,说:“我是阿房,也许以前我并不叫这个名字,这是后来我的救命恩人杜爷爷给我起的,那时候我昏倒在上党的郊外,这是我随身携带的东西,如果我的亲人在这里,如果你们有人能认识这个燕形玉佩,请你晚上托梦给我。”

    原本看起来很安静的萤火忽然躁动起来,那些磷火纷纷靠近我和我的玉佩,但是当他们靠近玉佩时,仿佛忽然被灼烧了一样迅速遁去,坠到离地面很低的地方,像俯首帖耳的士兵。身旁的萤火也很快从路上移开,分别贴近地面隐到路的两侧。

    看来他们很怕这个玉佩,我赶紧将玉佩藏到怀里,萤火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就让他们在这里安息,我就不想打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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