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剑就像在虚无中挥劈，每一次从虚无中斩出，又马上逸进虚无，肉眼根本无从察觉它的轨迹：它迅疾的好像一直未曾开始，轻盈像随风飘落的蒲公英，却又厚重的压迫到格纳的心跳几近静止。那些剑走过的轨迹留给空气一条条纵横的模糊的凹印，恍然有一种每一剑必能劈开天地的幻觉。
格纳的后背毛孔全部炸开，冒出的冷汗带着针扎一样的疼。
里奥收回了剑。地砖上的尘土一尘未起，除了格纳身下的凳子，其它凳子上的灰尘只被划出了一条凹痕。就像那长剑并没有接触到长凳子，只是吹过的风蚀刻出这么一条模糊的凹痕而已。这是什么样的技法、什么样的人、怎样的精熟才能造成这样有中化无的效果！
“这是什么剑术！？这是什么剑术！？”惊疑迭声不断，格纳对着里奥喊道：“我的天，我怎么不知道，从小和你长大，几乎日夜不离的我竟然不知道！我快疯了！”他挠着自己的头发，就像是被点燃了的火药桶，猛地爆发了，“你前一刻软弱的像个娘们，下一刻就使出这么恐怖的剑法，一个花环伯爵，掌握这么强的剑术做什么？竟然连你的兄弟都不知道，你要做圣战英雄么，一路杀到乌尔城？把尼布甲尼撒十六世背回来？那些野蛮的草原人都快二百年没有跨过深海了。还是你要去斩杀十月殉难节在鲜花广场上布道的教皇啊？”
“得了吧，格纳。别像个来了初潮的小姑娘一样经受不了，每个人都难免不了有一点小秘密，”里奥说道。
“小秘密，哼！”格纳皱着眉头，用责备的眼神看着里奥。格纳不知道他是知道的，成为里奥守护骑士的那一年，格纳就撞见了里奥这个小秘密，里奥也没有刻意隐瞒，但是宫廷首席学者、神秘学、观星术大师，传奇魔法师星光之澜奥尔瑟雅亲自教导了格纳，所以格纳对夜间看到的秘密视而不见更不会记得。
现在格纳过了会无意透露秘密的年龄，里奥不用再隐瞒这个秘密，他的外公也早已离世，而这些过往里奥永远不会透露出半点。
“好吧，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就是传奇骑士图恩－莱德斩断若望三世和教廷卫士团的剑法——星海怒焰，”里奥说。
“你想再干一次？”格纳惊吓的双脚战抖，跌坐在条凳上还颤栗着，他神色肃穆，像看着一个烈士。1417年选举成为教宗，若望三世被席卷大陆的自由大潮和宗教改革运动搞得焦头难额，采取了无所不施的镇压方式，民众、教外、教内血流成河，这位血腥教宗执政十三年，成功激起了除保守派以外的所有人极端仇视，匪夷所思的刺杀事件就发生万名教徒见证的十月殉难节上。
参加节日纪念的名望骑士图恩－莱德在仪式要结束时，走向教皇，斩杀三十名教廷卫士后将若望三世一剑两段，等闻讯而来的雷霆神卫碾压过人群将他围住时，教宗的百人亲卫卫士团已经死伤殆尽，事后收敛的尸体没有一个是一尸两剑的。是役被踩死的教众多达六百余人，伤者不计其数。稍后蔷薇花会承认了图恩－莱德是他们的一员，并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归天仪式。
“也许吧——那是不可能的，”里奥看着脸色越来越煞白的格纳，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怎么可能，奥格斯格与血蔷薇会没有半个铜板关系。”他的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光线照到他的身上，满是温馨与敬重的脸上流露出稚气未脱的年轻，“是我外公与教父的教导，还有这把我舅舅亲自参与锻造的寒冰星澜。他们把爱倾注在我的身上，只是不祈望我收到不公的伤害。”
“而他们都和蔷薇花会没有任何牵连，”里奥说，他又稍稍耸了耸肩像个展示自己新糖果的有些得意的小孩，“突袭的情况下，我可以斩出七剑，斩断每一具软铠甲、锁子甲一同包裹的身躯；运势之后，我能斩至力竭而亡。”
“你还记得去年我生病休养的那一个月吗？”里奥说。
“我记得，”格纳说：“在穆修士的疗养院结识蜜莉的那一次。你从来没有那么虚弱过，才会那么容易被女孩子打动了心。”
“我斩出了六十六剑，残存的气力还可以再斩出五剑，所以差点死了，但是今天……”里奥食指屈指一弹剑身，长剑嗡嗡作响，余音袅袅，像是剑身中有灵在说话，“七十一剑很轻松，我感觉到我能斩出九十剑而力不竭，不过不可能超出一百剑。”他的脸上显露出身在山中，才知道奇峰雄伟的敬重与叹服，“图恩－莱德骑士那个下午一共斩出了一百三十二剑，最后被围住的不是传奇图恩－莱德，只是一具灵魂升天的遗蜕。”里奥带着叹息，接着说道：“如果我十八岁之前突破不了一百剑，有生之年都将不能触碰那种境界了。”
越到最后越是艰难，这个浅显的道理不用里奥解释格纳也懂，一百剑是个坎，而到了最后一剑是所有的精力，它比得上前面所有的和。
“有生之年我都不希望你去尝试，”格纳说完突然沉默下来，他的脸色黯淡的像暴雨前的天空，就要滴出水来，“里奥，我们可以不聊了这个吗。”
“你知道我想做的是什么了，”里奥说道，眼睛有些湿润起来，然而与他伤感、软弱的眼神相反，却是心里一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的脸色。有些事情终究需要面对，独守秘密的感觉并不好，况且他的秘密每时每刻切割他的心。
“抱歉，里奥。我突然累了，想出去喝一杯。”格纳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就礼貌地将唯一的完好的凳子搬给了里奥，屋里随即响起了一步沉重过一步的脚步声。格纳走向关住的木门，手放到了铁扣门把上，下一刻拉动把手前，他停住了手。
“我从来不知道你受到的伤害，会让你变得危险又恐怖，我以为你原谅他们了。看来，我想的太当然。不过，里奥，那真的很疯狂，仅仅那一点的意念就让我不寒而栗。”格纳说。
“剑的剑身上有血滴下，那是因为撕裂的伤口沾染的原因。血干了，伤口就一定应该愈合吗？”里奥双指点了点左胸口，又指向着东南希尔山的米斯泰尔山谷，那里是米斯泰尔女修道院所在，是他母亲避世、祈祷和深思沉默的地方。
“不是每个忏悔都会得到原谅，何况根本没有忏悔，何谈原谅。”里奥笑着，本该浮现在笑容中的欢乐却随着齿缝间散出的话语烟消云散，那其实不是笑，“你不是忧心我瓦伦西亚的亲人献给埃阿的礼物是我吗？刚才就是我的回答。”他不在说话。
格纳停在那里，抓住铁扣门把的手在颤抖，挥舞三十五磅巨斧纹丝不动的手却颤抖了，并且整个身子都在颤栗，“我忧心是……我不知道，我以为……这不是……”他的舌头像被揪了出来打上了结。
“愚昧的民众和头脑有些简单的人误解你的行为并非是罪过，即便他是你的兄弟。通常，我们只考虑埃阿会怎样看待我们的所作所为，但是，当万能主也不能给予明示，我们只有剖开胸膛看看自己的心。”里奥平静的坐在那里，用缓缓的拳头敲打着胸膛，他的心跳声不断的被放大，直至引起了格纳的共鸣。
格纳最终静止下来，返过身，走回到里奥的面前。他抽出腰间的剑，插在地上，单膝跪了下去，以最虔诚的方式向里奥宣誓：“我的誓言，我最终的忠诚——唯有你里奥——它一如既往、永恒不变，即使我的肉腐烂，骨腐朽，灵魂依然会在。”说完他抬去头，恳请道：“但我请求你，我的兄弟、我的主人，务必慎重考虑你的决定……”
“忠诚的体现是永远没有违背的服从，但忠诚服从的并非是自私的**和恶趣，劝诫方能让人贯彻埃阿的箴言，”里奥打断了格纳的话，背诵完圣尼狄克书第五章，说，“我如此并非出于我愿，是出于信义与品德的指引，以及对我自己生命的爱护。”
他站起身一把巴掌打过格纳的脸，接着向他吐出一口唾沫，喝道：“骑士的剑何用？世人不求忏悔！骑士的剑何用？罪人负罪良知！我生于斯，掌此剑，是出于埃阿派我来此的旨意，我奉此旨意将正义与使命传承。牢牢记住。”接着他坐了回去，依然盯视着格纳，沉声说道：“册封你为骑士兼奥格斯格男爵，如若我不幸亡故，无须为我复仇，白蔷薇伏波伯爵由阿德继承，沃特堡男爵则由你继承。”
“若天父让你英名于世，他定保佑你平安，奥格斯格之姓必以你为荣。路途或许凶险，格纳是你的剑与盾，以荣誉起誓：奥格斯格的血脉永远由你的子嗣传承，任何人都不能替代。”这是格纳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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