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的变更源自于屏香子所带来的消息。
犹记得当初我溜回家的时候,窥听到了屏香子谈及她的远房亲戚,得知西京有名的秘闻也许与我娘亲秦音有关联。
于是乎,爷爷婆婆与她一番商议过后,一致认为既然要走,那便去个稳妥些的去处。
屏香子有远亲在西京,自然是同意。而爷爷婆婆却是为着有可能找寻到我的身世,是以决定与屏香子一道,奔赴北上。
虽说我总时不时地给屏香子找不痛快,但是在孝行这点上,她做的近乎毫无错处,向来都身体力行地去帮助爷爷婆婆,逢年过节送来吃的用的,还给二老调养身体增强体质,确是十分地贴心可人。
可以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爷爷和婆婆在山林里生活了快半辈子,除了将娘亲当亲闺女一样看待外,对屏香子亦是十分疼爱,他们很是珍惜这不易得的缘分。
遇到娘亲,遇到屏香子,冥冥之中有一根看不清摸不着的丝线,将他们从山野之间牵引出,终是要让其重归红尘。
婆婆觉着,从娘亲给我留下的遗物来看,光光珠钗环佩便看着不似凡品,其中更有几只花胜银篦尤为打眼。花胜制式繁复精致,嵌着圆润玉石,刻纹巧丽,周边则是依着花草绘样做出了玲珑珠石镶边,有的银质流苏镶附其上,女子若是佩戴,便是婉婉之态,娇美俏丽;而银篦则是色泽上乘,周身线条流畅刻纹细腻,价值不凡。
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如何能拿得出这些东西。
而娘亲初初离家便遭贼人,留下来的这些已是稍差些的,如此一想,便可知另外的该是如何完美精巧,令人怀璧其罪。
正是屏香子见过这些不菲的首饰后,才更加有些底气,其越想越觉得我的娘亲秦音,在十年前必定是西京世家里的一位贵小姐。
当年的销声匿迹,约莫就是娘亲离家寻夫这么个缘故。
爷爷和婆婆亦是觉得,我年岁一年长一年,若是一直呆在山林里头,放弃寻找家人,便是将我的命运给拴死在那个地方,那样对我实在是不公平。
屏香子也是称去了西京也能得到她那边人的照应,总比去姚城,或者其他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好些。
思来想去,爷爷婆婆觉得还是屏香子的主意靠谱,反正总归是要走,还不若将我的事提上日程,好好地寻一寻,说不准哪一日就找到了呢。
是以屏香子能如此轻松地劝说二老离开,完全是因着我这档子事儿。
这下子弄得我好不愧疚,一双明眸泪汪汪地注视着婆婆慈祥的面容,拉了拉她的手轻摇着:“婆婆,我一点儿都不稀罕找他们。这么多年,是爷爷婆婆将我养大的,我为何要去跟一些与我陌生的人在一块儿呢。”
十年光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亦能改变人心。
婆婆听着我娇声软语地闹着她,忍不住呵呵一笑,语重心长道:“可爷爷和婆婆终归是要老去的,到了最后,只剩你一人,婆婆不忍心让你孤独。现在打算寻你的家人,也是希望我们百年以后,你能平平安安地生活。足足,你要明白我和你爷爷的良苦用心。”
马车里铺着软垫,还加了几个靠枕,都是屏香子细心安排好的,为的是让两位老人少受路途颠簸之苦。我默默揪着软垫表层的布料,有些憋闷道:“婆婆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你和爷爷都会长命百岁,福如东海的。这些不吉利的,咱们不要提好不好?”
婆婆听我此言,眼里多了抹心疼之意,轻拉我靠入她的怀里。我闻到她身上有着独属于山林青木的淡香,让我想到了从前春日嬉闹花间、夏日乘凉树下的生活,只是片刻,就让我忍不住去留恋怅惘。
“婆婆,你说娘亲当初,给我取名足足,她是如何想的?”我乖顺地出声,“娘亲若是西京人氏,她该是很有才学见识的,我常听平云镇里那些茶馆说书的,提及西京是如何繁华,而那里人气度不凡,姿容美好,想来娘亲也是如此的吧。”
婆婆一下一下地轻拍我的脊背,像是陷入了回忆一般:“你的娘亲确是容貌倾国,让人过目难忘。当时你爷爷将她救回来,她虽因跋涉在外而变得十分憔悴,可那如璧玉般的灵性人儿,即便在受了苦难后,依旧是那般美丽,婆婆亦是第一次见到你娘亲这般的人。”
婆婆说到此处,不自觉微微一笑:“而今,你越发长得像你娘亲了。想起你娘亲给你取的名字,也是觉得其中深意不同寻常。”
我不由自主问道:“有何深意?”此刻,心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婆婆无法说出个门道来。但当年你出生时,她虽言语间只说希望你平安顺遂,足够安乐,可我老婆子眼光尖儿啊,你娘亲看你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生最爱的宝贝一样,婆婆总觉着,足足这个名字里,该是还有些什么别的含义罢。”婆婆温言着,手边顺了顺我有些散开的长发。
只听到婆婆软声道:“足足慢慢长大了,待到成年,这长发便可以到足间了。”
此刻,我只是缄默不语,察觉到车马正不疾不徐地行进着,耳朵里捕捉到外头变得喧吵起来,人声沸沸,交谈不断;同时亦有车轮碾地之声从外头传至耳中,细细判断此刻官道上应是车马轩轩,均是向着姚城而去。
我不由偷瞧了婆婆一眼,思量着到姚城需要两日,这中间必定是要在驿馆稍作休息的。
感受到我的目光,婆婆有些自顾自地道:“外边有不少人做起了沿路的生意,有些人出来得匆忙,倒是让这些机灵儿的小老板们找到机会兜售自个儿的货。你若是想买些什么,我们便停下?”
我摇了摇头,而后揉眼道:“婆婆,我先小睡会儿,要是有什么事记得喊我。”
听得婆婆温声应了,我眼皮子便有些撑不住,不过片刻,整个人沉沉地睡去。
有微风吹动一侧窗帘子,如丝如缕的暖阳轻柔地包着我有些沉重的身子,迷蒙的思绪于睡梦里时断时续,一会儿像是沉湎在浓重如墨的夏时山夜,一会儿又像是翻滚于怒海汹涌浪潮起伏。我似乎看到自己在往昔里挣扎游走,一次次历经着秋霜冬雪斗转星移,被迫反复体尝着幽幽岁月白云苍狗里,那种无比渺小低微的孤独寂寞。如同历历在目般,无数个破碎的绮丽画面似被风云残卷,漂浮游移,茕茕于境。
骤然之间,画面陡转,只觉魂灵像是被引入了一片轻飘飘的沙雾中,随着飞旋的砂石无助地游荡。只是片刻光景,整个人就像是被强行带进了一处幻境,入目尽是烁光盈盈,一片片如小扇般的金灿叶子于半空中倏忽而落,像是霎时间有金雾汇海,一切皆是耀目斑斓摄人心魂。
古时银杏静静擎立,金色小扇翩然如雾,有卿卿佳人轻拂雪色水袖,于银杏树下婉转而歌。秀发鸦色,长至足尖,发从腰际用一枚玉色丝带轻轻扎起,不消一会儿,有风拂银杏,叶落抚身,那人背影娇柔于无限美好。只是瞧上一眼,便觉神魂被牵萦而去,脑中只余那袅袅娜娜,伊人如画。
忽然之间,一刹风舞金澜,那白璧无瑕的人儿款款转身,黛眉如柳,幽眸温软,顾盼之间气质高华,让人柔情暗生,只叹息情深难纵,伊人难逑。
古树下的伊人容颜如玉,姿态倾城,万般令人爱宠。她眸光淩淩澈澈,只消一眼儿,便是让人情根深种,不由得自惭形愧于其清雪丽容。
此刻我看着她步履轻移,只觉身形窈窕,曼妙难忘,一瞬间让人无法移目。她长得可真美啊,我从未见过如她这般玉质纤纤容颜绝色的人儿,周身好似沾染了一冬的霜雪旖旎,余留暗香浮动。
幻象于境,却又如此真实生动,我怔怔地凝望着那个人,生怕她从我眼前溜走。愈发仔细地看,便是愈让人心潮摇曳。她的眉眼,与我的,竟是何其相似。从描摹到勾画,无一不是如出一辙,活生生地,就像是我自己翩然轻立于银杏树下般。
我与她之间,就像是被悠长岁月重重相隔,她是曾经的我,我会成为未来的她。
“娘亲,是你么…”
心里的话不知不觉便吐露而出,我眼前缓缓爬上了水泽泪意,雾濛濛的泪泽渐渐将古树伊人之景消融弥散,我心里陡然升起一抹痛意,因景生情,陡然而醒。
婆婆此刻并不在马车里,我触手只觉面庞冰凉如水,原来自己此刻已是泪流不止。
徒手拨了拨衣襟,我稍稍缓了一下自己凄楚的心绪。而后才轻呼出一口闷气,用指尖儿拭了拭泪。
这一场梦来的突然,让我应对不暇。若是婆婆看到了,估计会伤心的。
正是如此想着,车窗外却传来车夫的问询声:“姑娘,你醒了么?”
这声音我识得,是屏香子所雇佣的两位车夫中的一个,负责我们这车的行进。
我压低了声音,而后掀帘淡声道:“吴叔,我刚醒,婆婆他们呢?”
吴叔是平云镇里有名的车把式,行车安全可靠,且价格合乎屏香子的心理价位,屏香子对他很是满意。他外貌周正耿直,身形高大魁梧,此刻穿着一身朴素的短打衣裳,头发不与现下的男子一般留长,而是剃成了寸板头,更显得孔武有力,干练之极。
他微微笑了笑,而后答道:“都去了前边驿馆那儿。不过有一事须得告知姑娘,因着赶往姚城的人过多,现下驿馆那里已是没有空余的客房了,屏大夫与你家爷爷婆婆向附近做租赁矮棚生意的老板租了两顶布棚子,今夜估计得凑合一下。姑娘若是收拾妥当了,便一同去往前边罢,你的家人都在那处。”
我微点了点头,而后缩回马车里,看了一眼车内的包袱,便下了马车。吴叔则在一旁缓慢驱车,我们一路小心而行,只见前方不远处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吴叔取了个巧道儿,稳稳控着方向,堪堪将车弯绕过喧闹人群,只见其驱策小路,将马车绕至驿站开外三百步处,正正好停在我们搭好的布棚后方。
我则移步到布棚前头,见婆婆正与屏香子交谈着,想着此刻不便打扰她们,我转换了方向,慢慢地逡巡起来。
同我们一般没能入住驿馆的人很是不少,基本上都是携了亲眷出行,身边少不了行李包裹、大箱小篮的。管理驿馆的人还是比较开明的,并没有出面将外边的人驱离,只是说明了不许聚于驿馆门口喧闹、扰序,可租赁棚子在距离驿馆二百步外搭建,方便后来的人不至于无处可去。
而驿馆左侧搭了一处长长的凉棚,做起了饭食茶水的生意,若是觉得肚饿,便可以使了银钱来购买,当然也支持打包业务。
细细瞧去,还真不能小看了这小小的地方,光糕点饼子的种类就有不下二十种。一旁的木制蒸笼蒸箱里,一摞摞地打开,便见有面窝、油条、肉馍、包子、甜糕、烧麦、枣饼、葱卷、脆饼子、饺子等面点。一时间只觉蒸汽弥散开来,香气扑鼻,让人十指大动、口水直流。
棚子里还贴心地备上了煮得鲜甜的豆浆,客人们可以搭配着面点食用,价格也是十分便宜。而饭食则是在驿馆里准备好的,从里头端送至长凉棚那里,多是些清炒小食、素色菜样,配以米饭,倒是别具一番清新口味;若是想买荤食,那么也只有熟猪肉脯与熟牛肉片可供选择。
我望着这一番景象,不由得感叹不管是在何时何地,总有这么一群极具生意头脑的人物可以重新创造繁荣之景,恢复该有的人间烟火味。
正分神之际,忽有重力向我撞来,我不由身子向左侧歪斜,眼见着就要身子触地,登时条件反射用左手肘支撑着,险险歪倒一旁。
“啊呀!”与此同时,亦是有一道童音叫嚷而出。
遭此情况,我瞬时转了目光去看前方,只见一个半大的孩童,亦是歪歪扭扭地坐在地上,一张小脸灰白相间,横横杠杠地,好不逗趣。他梳着小童子惯常见的发髻,发色乌黑,有几缕飘忽落下,贴在他狼狈的小脸上。
地上滚落着一个白纸包,刚好露出里头装着四个白嫩可爱的肉包子,却是没有沾染上丝毫尘土。
小童子见我望着他,连忙蹭蹭起了身,一双小手拍了拍,才将白纸包小心的捧了起来。
而后他迈着小步子,蹬蹬蹬地跑了过来,有些小声地对我道:“小姐姐,对不住。我拉你起来吧。”只听得他声音软软糯糯的,一双澄净分明的大眼有些愧疚又有些担心地将我望着。
我忍不住望了望天,这么可爱一孩子,我就算有气也早就刚刚那一瞬烟消云散了。
我语声放柔,对他摇了摇头:“我没事,倒是你,你一个人跑出来,家人会担心的。”
说着我就撑直身子,对着他笑了笑:“一张小脸被搞得这么脏,来。”
掏出了一块方巾,我轻触小童子的面颊,给他细细擦拭干净。弄干净的小灰猫此刻显露真容,皮肤白净,眉目如画,小小年纪就长得如此雌雄莫辨,长大了估计也是难得的好相貌。
小童子抱着白面包子认真道:“谢谢小姐姐不怪罪我。小姐姐,你长得像玉人儿一样!”
听到他稚声稚气地对我如此说道,我忍不住“噗嗤”轻笑,帮他理了理小衣裳,悠悠道:“你也是啊,俊俏的小郎君。”
刚说完这句,便见二十步开外有一对年轻夫妇正在人群里焦急寻找,嘴边还不停喊着“昆儿”二字。我瞧那男子生的气质文弱,眉眼间与我面前的小童子有几分相似,但却不比其身旁女子。若说像,小童子该是更像这位娴雅女子,眉如远山眸似水,芙蓉如面人如华。
眸光转了转,我提醒道着面前的小童子:“喏,你的爹娘在着急寻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乱跑了。这次是遇上我,若是遇到坏人,你这个小灰猫也就要惨了。”
小童子闻言也是有些胆怯,我拍了拍他的小脑瓜,便温声让他回转身去。只见他一步三回头地,终是走到了他爹娘面前,那位女子都已急的有些哭腔,一见到小童子就是抱了个满怀。
我看着他们三人,团聚在一起的画面如此温馨,让我一时之间有些羡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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