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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荣沽酒求道义
刘义哭己叹不平
书接上文，石仁、石明投石难辨对错，二人青红台上领罚。柴荣恐石仁闪失，身后相随。石明见了，心中不住叫苦，暗骂柴荣多事。那石仁见柴荣跟来，道：“柴先生，此事与你无干，自可同他人出城，怎随我来？”柴荣笑道：“老丈，岂不闻‘救人须救彻’，半途而废不是我等作为。若这石明起有歹意，老丈怎处！”石仁笑道：“此番先生却失了计较，我处自与别处不同，他怎敢胡来！”柴荣道：“虽如此，柴荣也当相随，怎肯舍老丈而去，如今同看结果便了。”石仁笑道：“只怕徒劳无功。”柴荣疑惑道：“老丈怎如此说？”石仁只笑不答。
不一时早到城西，石仁向柴荣道：“先生，前面便是青红台。”柴荣看时，见那台高三丈余，广有五丈，由上自下按三才分作三层，每层亦由汉白玉栏杆围定，遍插旗帜。天一层，设天干旗十面，随风招展；地一层，立地支旗一十二面，迎风飘扬；人一层，排星宿旗二十八面，同风舞弄，好不威武。看罢，柴荣随二人自正面阶梯上了台顶，四下观瞧，空旷无物，惟见旗幡舒卷。那石明自寻偏处坐了，思量前后之事，心中担忧，不提。这石仁与柴荣中央坐定，柴荣问石仁道：“老丈可知何时裁决？”石仁笑道：“这却不知，你我等待便是。”二人闲来无事，说今比古，谈笑风生，哪似石明不堪。这正是：欺人莫欺心，伤人勿伤情。不言三人等候，只道红轮西坠，玉兔东升，转瞬月至中天。这台周早被黑雾裹了，只一束月光当空射下，照在台上。石明毕竟心中有鬼，身感冷风瑟瑟，耳听旌旗咧咧，眼看浓雾漫漫，心中不得宁静。正惊恐间，只觉一股阴风扑面，不禁打个寒噤，抬头看时，却是老父石言立在面前，“哎呀”一声，慌忙跪倒，叩头如捣蒜般，口中不住道：“老父怎来，老父怎来？”那方石仁与柴荣正自谈话，忽听石明大叫，忙看时，却各不同。柴荣入眼，只见石明叩头，不见旁人；石仁看时，却与石明一般，便来见石言。至近前，正听石言道：“你这不孝子，无意把我毒杀也便罢了，怎知了原由还来诬陷石仁，真真好个无良人……”愈骂愈恼，骂到兴起，扬起手一掌打在石明脸上。回头又向石仁道：“老兄，此事虽由不孝子引出，累你来此受苦，你却也脱不得干系。当初若药方写明嘱托，便无此事也，日后切需留个字据，以防今日之事。我死正偿了前生与此子缘债，你却无需自责。今蒙鬼差摄来与你等对峙，既已说明，投胎去也！”言罢，随风走矣。柴荣此时来至石仁身旁，笑道：“如今方知老丈之言，果然徒劳无功。”石仁笑道：“先生若要知晓，我说与你知就是。”便与柴荣讲了前后因果，柴荣看那石明时，面上赫然一块黑色掌印，任其擦拭，莫想去掉。笑道：“好个公正裁定，是非清楚，黑白分明。只不知我与疯道人又有何冤孽，使他死于我手。”正想间，面前早闪出疯道人。只听其口中叫道：“杀人的，偿命来！”手上早拿住柴荣衣带，一把将其掷下青红台。柴荣自知不好，大叫一声，早已惊醒，只道摔死，却是一梦。
且说清翎见柴荣晕厥,不敢擅动，自守在旁着急。今见柴荣醒转，喜道：“我只道此术需疯道人解，师弟却自醒也。”柴荣起身道：“有劳师姐担忧，虽不曾受损，却见一场虚幻。”清翎道：“此话怎讲？”柴荣便将梦中见闻具与清翎讲了，清翎笑道：“此皆师弟过分记挂，才生出这许多梦幻。”二人正说间，忽听身旁一人道：“好睡，好睡！只未摔死，难解心头之恨。”两人回头看时，却是疯道人坐将起来，兀自在旁愤恨。柴荣二人见了，心知道人非比寻常，忙起身施礼。柴荣道：“仙长勿怪，小人莽撞，今施礼赔罪，请见谅则个。”道人白眼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将人打杀却只赔礼，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事。”柴荣道：“依仙长却要我怎个赔法？”道人笑道：“睡了多时，只是口干。你需拿酒来与我吃，待我吃得爽口，却还好说。”柴荣笑道：“既如此，仙长且宽坐，便去买来。”清翎向柴荣道：“师弟快些，天色将晚，还需早早寻了吕祖才好。”道人道：“敢是吕洞宾么？”清翎喜道：“正是，正是。莫非仙长知晓他在何处？”道人问道：“寻他做甚？”柴荣道：“小人寻吕祖是为拜师学道。”道人又问：“学道却是为何？”柴荣当时哑口。道人哂笑道：“学道为何尚且不知，不学也罢。”柴荣心内自忖：“此事我却不曾思量，学道却为何也？”道人见柴荣思索良久不答，自袍内取个酒葫芦递与柴荣，笑道：“若想知晓此中道理，单单吃酒赔礼却是不能，你需将此葫沽满美酒，我便说与你知。倘若不满，酒不香醇，半字也不透露。”柴荣闻听，忙接过葫芦，奔回镇来。
进得大街，只见路旁酒家林立，幌子栉比。柴荣恐道人嫌弃，左访右问，众人均道“香酒居”首屈一指，问明路径，自寻至看时，果然好个酒楼。但见：
挂招牌，立酒幡；开朱门，迎客源。来去住步，出入流连；远近扬名，左右结缘。这边桌前行令，那方壶旁欢颜；前柜算盘连动，后厨锅铲齐翻。吆吆喝喝，声响震天；往往返返，踏破门坎。人喧闹，杯盏干；鼓掌道，好座店。
柴荣正门前观看，柜内掌柜抬头正见着，忙吼道：“刘义，好个惫懒鬼，不见贵客登门么？”一酒保闻听，急放下手中酒壶，与面前客人陪个笑脸，来迎柴荣。未曾开言，先带十分笑意。柴荣见来人一身小二打扮，二十上下，虽做酒保，却一脸清秀。这刘义到柴荣面前先施一礼，笑问道：“客官，来此不知用饭还是饮酒，我处一应俱全。”柴荣道：“我闻你处酒好，特来沽些。”刘义笑道：“客官好眼力，我处酒别处均比不得，自成一味，且请楼内稍坐，我与客官筛来。”正此时，却听身后有人击节而歌，歌曰：
牛骨打，走不停；十三太保伴身形。观南北，看西东，商铺诚做生意经。香酒居内买卖好，客人里外数不清。数不清，向里迎，伙计招揽忙不停。银入柜，金入匣；进宝纳珍把财发。几两几钱只一毛，百银千金不看他。人道掌柜良心好，施舍几锭与我花。
柴荣回头看时，乃是一癞乞，手拿牛骨，却是唱喜歌讨钱。只见他：
头上插一根枯藤木簪，身上披一领百结破衣；足下趿一双露脚草鞋，腰间束一条疙瘩布带。一双眼歪看四下，两道眉斜坠灰尘。鼻塌腮陷，一脸病恹吊客相；牙黄唇裂，只怕三更去鬼门。
柴荣见他凄苦，便自袖内取锭银子，约五两重，放于牛骨上。身旁刘义遍寻周身，只得三文，向癞乞道：“只这三文，切莫嫌少。”癞乞笑道：“小兄弟，你这三文堪比千金，如何嫌弃？”一并收了，又向掌柜道：“可见么，这先生与小兄弟尚不吝啬，你坐拥千万，也施舍我些如何？”掌柜道：“没有，没有，速去莫扰。”癞乞道：“如此大的酒楼，怎说无钱。也罢，再与你唱段便是。”取牛骨在手，击节又歌，歌曰：
要我走，偏不走；一天到头空着手。无钱使，银没有；眼前发黑胃肠扭。您老若是施舍我，日后报答眉不皱。刀山行，油锅游；眼不眨来筋不抽。这番情，不敢丢；如此求送几文酬。恭祝老爷永富贵，万年财源似水流。千万行使慈悲心，怎忍使我饿一宿。
掌柜道：“你这人，好不罗唣！罢，罢，罢！与你几文，莫再叨扰。”自柜内取了五文，放在牛骨上。癞乞看了笑道：“掌柜，这几文哪够，再来些使使。”掌柜还未答言，一人早自后厨出来，几步便至癞乞面前，劈手夺回那五文钱，丢与掌柜，向乞丐高声道：“癞子，真真不知好歹，好好的身子却去讨饭。漫说你好端端一人，便是个残疾，也莫想自我处讨得钱去。”转头又向掌柜道：“平日里机灵，今日怎如此糊涂。自家钱怎能平白送与他人。”掌柜一脸笑意，连连称是。柴荣见那人也是伙计模样，掌柜却与其陪笑，问刘义道：“不知这伙计又是何人，怎连掌柜亦不敢惹？”刘义小声道：“客官既来买酒，管这些作甚。且将葫芦与我，便与客官装酒。”柴荣见问不出所以，将葫芦与了刘义，回头又看癞乞，却见其倚在门旁冷笑道：“赵财，人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切莫将事做绝。”只听赵财道：“少拿话来激我，老子有钱，就是不给。”癞乞道：“好，好。”敲牛骨又歌道：“
牛骨打，响连天；香酒居内人将完。状元红，老白干，内化毒粉灭了咱。人人只道杯中好，不想一命半空悬。施杀戮，贼心肝；坛内乾坤另一番。竹叶青，十里鲜；浑浊不净有药含。店家无德常欺客，从速扭送去见官。明日斩首还嫌慢，最好立刻赴黄泉。”
这番唱出，店内众客哪还有心吃酒，均停了碗盏，细看杯内。一个道：“不说便罢了，细看果然浑浊，怕是当真有毒。”话音未落，一旁早有人倒地，翻滚叫道：“疼杀我也，疼杀我也！”众人见了，顿时慌乱。哭的哭，喊的喊，闹的闹，骂的骂，一阵风似，皆向门来。酒保掌柜等人欲拦，哪里抵得过，眨眼走个磬尽，只剩柴荣一人。赵财大怒道：“杀才，如何将我客人吓散了。伙计们，愣着作甚，全来上手！”众伙计应声上前，随赵财将癞乞围在当中。癞乞笑道：“怎么，要动手么？”赵财骂道：“好无赖，死到临头，还要斗嘴。”一脚踢到乞丐，举拳便打，众伙计不敢怠慢，也是拳脚不住。掌柜在旁见刘义还在沽酒，骂道：“狗才，不来帮手，只管看个什么？”刘义道：“掌柜，我将酒与这先生装了再来。”掌柜骂道：“呸！你道我不知？定是起了怜悯，又不敢劝，自躲在一旁。少要废话，若想在此讨生活，便来助手。”刘义无奈，将葫芦放了，来至门前小声向掌柜道：“我看打得也够了，您老解劝解劝，就此作罢。倘若闹出事来，两家都不好看。”掌柜偷眼见赵财正打得兴起，骂刘义道：“好个刘义，不帮自家人反来求情，速来帮忙便了，不然明日休要再来。”言罢挽了衣袖，也要上前，一旁柴荣实在看不过，拦住掌柜道：“这小兄弟之言确是有理，还望掌柜从中调停，切莫当真惹出人命。”掌柜见是柴荣出面，不好发作，面露难色道：“客官，此事我也做不得主。”偷手指赵财道：“这位爷我也是不敢惹的，事事顺他心意才好。不然明日倒地之人怕是我也。”柴荣闻听心道：“不知这酒保是甚来头，怎如此嚣张？”口上道：“既如此，且看我来。”走到人群外，只轻挥双臂，便将众人阻下。那赵财正在兴头，不晓何人拦阻，本待要骂，回头却见柴荣，不悦道：“你这先生，我自教训他人，与你何干？”柴荣笑道：“虽是与我无关，只你这许多人打他一个，若是出了人命，如何担待？不若看我薄面，且放他这一遭。”赵财本不愿理睬，但见了柴荣本事，心存忌惮，略思索道：“如此便看在先生面上权且放过。”回头又向癞乞道：“癞子，日后莫叫我遇着，不然请你吃顿好拳。”言罢，瞪了刘义一眼，冷笑着率众伙计进楼去了。刘义心知不好，看了癞乞一眼，慌忙也进去了。柴荣矮身看癞乞时，见其全身淤青，满面鲜血，却喜未伤致命，问道：“可还动得么？”癞乞强笑道：“一身臭皮，还挨得几拳，多谢先生相助。”柴荣摆手道：“无需多言。”又自袖内取了五两银子与癞乞道：“且寻个先生医治，日后莫再来此。”癞乞笑道：“先生休管，小人自有去处。”自拾了牛骨，爬至路旁树下睡了，不提。
柴荣见癞乞无事，回至楼内向掌柜道：“速与我沽了酒，还有急事。”掌柜笑道：“已遣酒保去了，只不知为何许久不回。”正说间，一酒保满脸苦相走将出来。掌柜见其两手空空，骂道：“狗才，怎不拿酒来？”酒保看柴荣一眼道：“不知这先生怎个葫芦，好似无底洞般，咱家酒装了三坛，只是不满。”掌柜骂道：“胡说，些许大的葫芦怎装下三坛酒？我亲看来。”柴荣闻听，也吃一惊，相随来看，果然空了三坛，那葫芦还只过底。想起道人之言，向掌柜道：“不论多少，只要装满，酒钱自有。”掌柜闻听，心道：“管他古怪，今日癞子一闹，只怕难有顾客，全卖与他才好。”想至此处，向酒保道：“愣着作甚，只管装来。”酒保答应一声，余下一十八坛尽数装了，还未过半。掌柜苦笑道：“客官，您这葫芦实在厉害，我处酒已尽了，莫如他处另寻办法。”柴荣只得算还酒钱，提葫芦出了店门，看癞乞时，已然去了。抬头见天色已晚，恐清翎焦急，便先回来。
且说清翎见柴荣许久不归，便要去迎，才站起身，却见他一步步走回来。忙上前问道：“师弟，恁的许久？”柴荣叹气道：“师姐莫问，实在古怪。”清翎还想再问，那边疯道人早闻到酒香，大叫道：“果然好酒，快些拿来我吃。”柴荣低头将葫芦递过，道人接了不悦道：“你这人，如何拿半葫骗我？”柴荣道：“请仙长见谅则个，明日再多买些与你便是，今日权且少吃些。”清翎在旁听了问道：“师弟，如何未装满？”柴荣悄声道：“师姐不知，这葫芦好不古怪，已装了二十一坛酒，还未过半。”却不想此话被疯道人听着，大叫到：“胡说，你到我三岁孩童么，这葫芦如何装得二十一坛酒？定是你偷吃了，扯谎诓我。”柴荣苦脸道：“仙长，我怎敢说谎,皆是实言。”道人怒道：“少废话，既是不满，需再买来。”柴荣为难道：“如今天色已晚，却叫我往何处去？”“哪个管你，我只要酒满。”
柴荣见道人不通情理，赌气拿了葫芦又来镇上。连寻几家，尽皆上门栓锁，打烊熄灯。自知回去定还受气，便在街上闲逛。一来盼撞个迎客的，二为散心。行不多时，忽见前方闪出一人，踉跄而行，未走几步，摔倒于地。柴荣赶忙上前，只觉酒气扑鼻，原来那人吃醉了酒，瘫倒地上。借月光仔细看时，却是刘义，唤道：“刘义，刘义！”刘义闻听人唤，醉眼来看，笑道：“原，原来是你这先生。”柴荣道：“且莫多言，待我送你回香酒居，要店中人与你解酒来。”上来要扶，刘义忙推开道：“不，不回。我自无事，哪，哪用解酒？”柴荣道：“好，好。既不回，路旁歇息如何？”刘义笑道：“这却使得。”便欲起身，怎奈使不上力，只地上挣扎。柴荣道：“说甚无事，怎起不来？”连忙上前帮扶，才移到路边。刘义倚了树，指柴荣笑道：“你，你这先生，如此好心，只，只怕灾祸不小。”柴荣疑惑道：“怎如此说？”刘义自顾自笑道：“对，对，灾祸不小。”言罢放声大哭，哭得几声，酒涌上来，却又要吐，干呕几声，只吐不出，好不难受。柴荣要与他捶送，却被其拦住，摇头道：“正，正要如此才好。”过得许久，渐觉好些。柴荣道：“既不回酒楼，回家如何？”只这一句话，触动刘义伤心事，掩面痛哭。柴荣见他哭得伤心，道：“好好个汉子，怎如此模样。有甚难处，且说与我知。”刘义哭道：“说与你知又如何，却又管不得。”柴荣笑道：“你不曾说，怎知我管不得？纵是管不得，也可与你拿个主意。”刘义闻听，收了悲声道：“既如此，便说与你知。先生你生在富贵家，不知我穷人劳苦。家父早丧，自幼随母亲长大。为求生计遍寻关系，使了银钱还在香酒居做个酒保，却也过得。谁知近日东家将儿子送至酒楼，说甚也要他做酒保历练一番。这却好，自掌柜以下，谁不将这爷供起，哪敢用他做事。也怪我老实，他的事，掌柜尽安排在我身上。”柴荣皱眉道：“敢是赵财么？”刘义道：“不是他还能是谁？”柴荣道：“此事你那东家可知么？”刘义闻听，更觉委屈，哭道：“他，他怎能不知。当初说的恁般好，讲甚历练。今见众人如此讨好，心中好不欢喜，前日还赏了一番。”柴荣笑道：“你定得了不少。”刘义哭道：“一文也无，皆他人分了。掌柜得了好处，更是用心，时常骂我不济，只为讨赵财欢喜。”柴荣道：“原来如此，难怪白日里你那掌柜对赵财毕恭毕敬。”刘义听柴荣说起日间事，更是悲伤，哭道：“先生千万莫再说那事。”柴荣问道：“这却为何？”刘义将衣袖卷了，露出双臂，柴荣看时，尽是伤痕。刘义哭道：“先生今日害赵财失了脸面，他便将气撒在我身上。”柴荣愧道：“我连累你也。”刘义忙摇头道：“与先生无干，皆我自找。倘若狠了心一同打那乞丐，便无事也。”柴荣道：“只怕那癞乞更是难逃。”刘义闻听咬牙道：“先生不知，这乞丐也不是个良善人。我见其可怜，自酒楼出来寻了他至家中，只望舍些衣物，与他个人情。这狗才却趁我取衣偷了我家钱财，俺老娘拦时，被他推个倒栽，跌伤了腰。可怜我那老娘，一手把我拉扯打，不曾享福，却因我遭了伤，真不孝子。”柴荣闻听，摸了些散碎银两与刘义道：“可恨那乞丐原来是个贼。我这有些银两，你且拿去与老娘治病。”刘义忙推却道：“先生虽是与我银钱，实是笑我无用。我自有手有脚，不用周济。这钱若是受了，与乞丐又有何异？”柴荣闻听收了银两，笑道：“也罢，你虽有骨气，如今却如何与老娘医病？”刘义立眉道：“这还好说。自今日起，我也似别人模样，铁了心肝，舍了面皮，奉承拍马便是。”柴荣急道：“这如何使得？”刘义怒道：“你看我不起么，他人便行，我怎使不得？”柴荣还要与他再说，却一阵风吹得刘义酒劲上涌，又醉卧一旁。柴荣恐他染了风寒，将自己外衣与他披了，带好酒葫，背了他向香酒居来。一路上只听刘义哼哼叽叽，不住嘟哝什么赵财、掌柜、老母，柴荣摇头叹息不已。到得门前，敲了许久门扇，只无人来开。无奈，寻个避风的所在守着刘义坐下，自己也闭了眼，等候天明，不提。
将近天明，柴荣正自朦胧，隐约一阵歌声传来，细听乃是一曲《叹五更》，歌曰：
一更鼓儿声，月儿又东升；思想起平日事，心中反复疼。实可恨，富贵常欺负穷劳作，些许话儿不对口，举拳便争锋。无钱是狗腿，有钱是祖宗；视咱命如草芥，还不若他罐中虫。穷人哎，命苦哎，何时才得地位曾？
二更鼓儿嚣，月儿上树梢；回忆起老父母，心中似油浇。老人家，一生全为了儿女苦，不想自己怎么样，只要你们好。莫道还精壮，早已年事高；你在外忙奔走，少陪了那膝前笑。子女哎，回头哎，孝顺怎能一旁抛？
三更鼓儿喧，月儿挂中天；思索起不平来，心中冷风寒。人都说，肩膀齐便可称弟兄，为何他偏在天上，我在地平川。活儿也不做，工儿也不干；我左右不停歇，何尝似他撒手闲。老天哎，可叹哎，头上咋有一座山？
四更鼓儿收，月儿傍西楼；揣度起身旁人，心中甚忧愁。见风向，转舵寻个通天路走，莫如也做墙上草，舍脸尽胡诌。不顾他人言，哪管良心抽；硬起了狠肝胆，只往利益那边瞅。如此哎，怎样哎，可否逍遥到白头？
五更鼓儿静，月儿隐身形；自忖起所言事，心中不安宁。细想来，自家怎怨得别人错，还是步步平地走，少言空中行。不想投机法，少要耍机灵；来日迟早放光彩，平等公正手中擎。醉梦哎，虚幻哎，却是一觉到天明。
歌罢，一人来至街前。柴荣看时，正是癞乞，一跃而起，上步将其拿住，口中怒道：“好个乞丐，刘义好心相助，你怎以德报怨，窃人财物，伤人老母？”癞乞痛道：“哎呀，手松些，痛煞我也！”正将刘义吵醒，抚头道：“怎这般晕痛，早知便不吃这许多酒。”柴荣见刘义醒来，高声道：“刘义，速来拿贼！”刘义见扭住癞乞，口中大叫道：“先生莫放走了他，待我打上几拳出气！”三人在香酒居门前吵嚷不休，早将楼内众人惊醒，赵财一马当先闯将出来。这正是：言语本是钩与线，从中钓出是非来。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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