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阿莼听到响声,缓缓转醒,她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蹙了眉问道:“梓妤呢?”
我总算是知道为何,这几十年伺候这位姑娘的下人换过了这么多,却没有一个撑过三个月的了。并不是崔家姑娘性子有多怪,而是那些侍女根本活不过三个月。
“阿莼,你知道自己不老的容貌,是怎样得来的吗?”
她无措地摇头,满脸茫然。
六朝的志怪笔记里,记载过一个换颜的故事。
说的是,琅琊郡长相俊美的参军,夜夜梦到一个丑陋的大汉,缠着他说要换头面,起初他不在意,也懒得理睬,后来被缠得实在烦,便随意答应了,借此打发他。那人大喜过望,欢天喜地的应了声,立刻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
第二日醒来,手下仆从,甚至连家人都惊慌失措,道家中进了贼人,他方揽镜自照,却发现镜中已是那丑陋大汉的模样。
梦中痴语,谁知一夕之间,竟真于梦中被人不知不觉换了另一副相貌。
这故事本就志怪,听过了便忘了,也不会当真,可如今阿莼所经历的,却让我不禁想起这事来。
阿莼的容貌不会变老,或许仅仅是因为,她已经被换去了自己原本的容貌。
倒在地上的梓妤还是昏睡着,阿莼蹲到她身边,面上全是惊恐和自责:“她也死了是不是,又是被我害死的是不是······”
她的声音里带了哽咽。
我走过去扶她起来:“别担心,她还没死,只是昏过去了。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是从何时开始,不会变老的?”
眼泪从空洞的眼睛里流下:“她······是她!”
阿莼突然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她惊呼了一声,捂住自己的眼睛。烛光亮起,在这微弱的光里,我看到殷红的血迹,顺着她捂住眼睛的指缝,汩汩流出。
根本不是眼泪,流出来的,全是温热的血!
半夏赶忙上前在她颈后一敲,让阿莼昏了过去,屋子里的人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今晚所见到的这一桩桩事,实在是太古怪了。”
我看向半夏:“我倒是很想知道,阿莼所说的那个‘她’究竟是谁,居然有这样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换走了别人的脸。”
古书里说的换颜之术,也是要双方心甘情愿的啊,可是现在看来,阿莼和梓妤都不知情。
或许,一切都要等到阿莼冷静下来之后,才有结果吧。
【十一】
第二天,日上三竿,梓妤先醒了过来。
只是她什么也不肯说,只是警惕慌张的样子,狠狠瞪着我们。半夏看她这样,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我们救了你,你还一副是我们多管闲事的样子!”
被半夏骂了一顿之后,她似乎清醒多了。
哭哭啼啼的把前因后果倾诉了出来。
她本是个孤女,乡里遭了旱灾,一个人无依无靠,听说崔家在博陵名望很大,便想投奔府上做个侍女,找个容身之所。当夜,她蜷缩在崔府门外,突然有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提一盏灯,款款走来。
她说,崔家有个性子很怪的姑娘,伺候她的下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你愿意去么。
她当下欢喜地应下了。
之后,随她来了那个偏僻处的高阁,才知晓,崔家的娘子并没有她说的那样性子怪,只不过是个瞎子。在她去集市的时候会听到些闲言碎语,说崔家的丫鬟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没活过三个月,她嘴上不信,心里却怕得要死。
两个月过去,一个夜里,她突然又见到那姑娘,那姑娘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做崔家的主子。
她吓了一跳,可是那姑娘的语气并不像玩笑:“把你们的容貌换了,你就可以替她,崔家虽境况不如从前,到底也是名门望族,说不定将来,还可以许你一门好亲事。”
她想起那个可怖的流言,莫名其妙的,竟然点头答应了。
除此之外,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轻蹙了眉,觉得枉阿莼将她看得这么重,原来也是个见利忘义之人。
而站在我旁边的舜华,神色越来越凝重。
我面无表情问他:“怎么了,失望了?”
他皱了眉:“你说什么啊?”
我不再搭理他,转身去前厅看阿莼,舜华轻轻扯住我的衣袖:“去哪儿?”
我咬了咬唇,道:“出去走走,你好好陪着梓妤吧!”
而后留下一头雾水的舜华站在原地,院子里的风光正好,刚落了雨,看远处天色如洗,一山青、一山碧,白树掩映下,尽是离离青草。
我近乎贪婪地嗅了嗅,草木清香。
突然又想到一个人,心情又沉闷下来,看他冲过去救梓妤时,心里那重隐隐的失落,是因何?我自嘲的笑笑,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出谷那么久,突然有些怀念,曾经在灵犀谷里无忧无虑的岁月了,除了一山白草、十里河川,满山木槿,就只有师父,我,和舜华。
有的时候,那些古书卷册里所写的,实在太难懂,一堆鬼画符似的东西,我很怕自己这样被师父嫌弃,修不成仙,辜负了师父,也辜负了阿娘,舜华就会一点点的,难得耐心地教我,边教还要边抱怨,明达,你真笨!真不知道是谁说你性情内敛有急智的!
一山白草、十里河川,坐在花树梢头,一阵清风过,和着细雨,摇落翩跹一阵花雨,沾惹衣上一袭香。水红的碎瓣婆娑飞舞,落了满肩。
阿莼还是没有醒来,我一度怀疑半夏手抖了,下手太重。
可更让人担心的是,阿莼的脸正在变得苍老,一日日过去,原本年轻姣好的容颜,从额头到两鬓,一点一点长出可怖的皱纹、陈斑,变得枯瘦干瘪。
她正在以惊人的样子老去。
【十二】
半夏道:“小犀牛,你不是可以在人的梦里来去吗!你施个法,到她梦里叫醒她呗!”
我简直欲哭无泪,细想想,我也就进过四哥的梦境一次,还是碰巧,可我和阿莼无亲无故,谁知道这招管不管用啊!
“试试啊,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我点点头,走过去将手轻轻覆在阿莼的额头上。
从哪儿想起呢?
啊、对了,梓妤上次说过,阁子里以前失过火,阿莼的眼睛就是在那场火中伤到的,所以阁中从不许人点灯。
我闭上眼睛,仿佛看到黑暗里的火光。
铜镜里模糊而苍老的容颜,惊慌失措打翻在地的铜镜,死寂的黑夜里发出刺耳的碰撞声,落地的铜镜带翻了烛台。
烛火烧到莲花顶帐,火光一下子蔓延开来。
“重来我亦为行人,长忘曾经过此门。去岁相思见在身,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
熟悉的歌声又响了起来。
浅吟低唱过,恍若重回江南,那个满城风絮的时节,四月清和雨乍晴。
她哼着那首年少时,江南的曲子,吴侬软语,执红牙板,倚门立在小院,手中把玩一枝青杏。
院外突然响起爽朗的笑声,和紧接而至的叩门声。
独行至此的书生哼着江南调,和她的曲子相和,路过此地,向她讨一碗水。
他以姓字相对,道了声冒昧。
姑娘笑着说:“我姓崔,博陵崔家的女儿,小字阿莼。”
他听到博陵崔家,眼神便黯了黯。公卿世家自视甚高,更何况是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的崔家。七家五姓向来标榜门户,自为婚姻,他一介布衣书生,无功无名,岂敢高攀崔家。
匆匆道了声告辞,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冬至刚过,天降大雪,听说阡陌里梅花傲雪,开得正好。三五好友相邀,赏梅采雪,又路过熟悉的人家,他恍惚看见长路尽头,粉裳浅衣的姑娘,红霞似的斗篷上绣着墨枝红梅,那姑娘看到他后,似乎笑了一下,而后身子一软,栽倒在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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