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原显然已经睡下,还未穿上袍子就跑出来了,正在廊上左顾右盼。
任一鸣问:“出什么事了?”
乐原道:“刚刚你窗外有人。”又喃喃自语道:“没想到那人轻功如此了得!”
任一鸣惊悟道:“怪不得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
乐原道:“那人的气息均匀,身手不凡,如若不是他好像忽有触动,我断不能发现。”又以无所谓的口气道:“因为他武功高强,我不敢妄动,才故意大喊了一声,亏得那人没什么恶意,人已走了。一鸣,你也早些睡吧,时候不早了。”
任一鸣满腹疑窦,怎愿就此了事,便道:“我初入师门,除了师父师兄们,和其他武林中人再没瓜葛,何故有人在我窗外窥视?”
乐原想了想,说道:“你拿蜡烛来,咱们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任一鸣端了一枝蜡烛,交与乐原。护着烛火,乐道在任一鸣的窗边搜寻起来。不多时,他找到了那人戳破窗纸留下的小洞,弯身从小洞中往房内瞧了瞧。
任一鸣醒悟的道:“看来那人个头不高。”
乐原道:“没错,比我矮一点儿。”
闻言,任一鸣更觉奇怪,之前师父魏子墨问过他为何那么晚才睡,他觉得刚才那人或许是师父,可师父要比乐原高,那么此人又是谁呢?
乐原蹲下,在砖铺的地面上搜寻着。
忽然,他在一处停往,又把蜡烛尽量放低,好看个清楚,如此审视了一番,说道:“一鸣,你看这里。”
任一鸣俯下身,借着黯淡的烛光,只见乐原所指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点斑痕,瞧着倒似被水滴打湿的痕迹。
乐原又在地上摸了摸,转脸向任一鸣道:“你觉得这是什么?”
任一鸣犹豫道:“是雨点吧。”
乐原摇摇头道:“你看看天上,满是星星,怎会下雨。再说了,下雨也不可能只下到这儿。很显然……”
他停顿一下,以十分有把握的口气说道:“这是眼泪。”
任一鸣惊诧莫名,一时愣住了。
“你也别多想了。”乐原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蜡烛给你,我困了,去睡觉。”说着便回房了。
任一鸣无法猜到是谁,也只好如此,便也回房,却已没了写字读书心思,只得提早睡下。
次日醒来,不曾想真下起了大雨。
任一鸣倚门而望,只见大雨滂沱,密集的雨线串连着天与地,一切都被雨水裹着。树上、屋顶上、凡目力所极之处匀罩着一层湿漉漉的白色水气。地上的积水很深,雨点猛击下来,砸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水涡。他心想这场雨来得蹊跷,希望不是什么坏兆头。
这种天气,自然是不能去练功了,便坐到窗前读书。可是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心绪纠缠着他,使他不能静下心来。
待到晚间,雨势方住。毕竟是初秋天气,又下了一整天的雨,微风一吹,送来了阵阵凉意。他无心看书,仍是早早熄灯睡下。
第二日,他和魏易武照常去翻山,只是刚经过暴雨的冲刷,山路比平日里难走了几分,回到门中时比平时晚了些。
刚到习武场,就看到师父魏子墨正在看乐原演示剑法。
他走到师父跟前,说道:“师父,徒儿有事向求。”
魏子墨道:“什么事?”
任一鸣道:“徒儿想回家一趟。”
魏子墨捋着黄胡子道:“眼看再过一个月就到中秋了,本想让你节下回去,如何今日便想回去了?”
任一鸣道:“我已离家两月,十分想家,昨夜又忽有一梦,对母亲突生挂怀,才有此求。”
魏子墨点头道:“嗯,很有孝心。你早去早回吧。”
任一鸣谢了师父,跟两位师兄打了声招呼,便回房中换了身干净衣裳,往家中而去。
这两日他一直被前日晚间的事所扰。昨日夜间他虽躺下很早,却迟迟没有睡着,在胡思乱想中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那个隔窗窥视的人莫非是母亲?否则还会有谁会为他垂泪呢?”接着,夜间便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的母亲离他而去,心中好生惊惧,是以才告了师父急匆匆地赶回家来。
一路上他所想的全是母亲,一边担心恶梦成谶,一边又隐隐有些窃喜——如若真被他猜中,自己的母亲便是一个武功高强之人,很有可能,当时在从梁荣手中救下他和阿文的正是自己的母亲。终归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得知自己的亲人非泛泛之辈,岂能不喜。急于回家也是想确证一下此事。
他离家时天气正热,如今已是初秋时节,恰又雨后初晴,正当凉爽之时,又经过了两个月的苦练,行起路来自然比原先快了许多,虽然常被山中水流所阻,原先走了大半天的路程,如今只用一个多时辰就到家了。
还未入家门,便远远地望见家门前聚集了许多人,他的心突突乱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
众人见他归来,都用怜惜的眼光看着他,纷纷给他让开道。
一进屋,只见莫文的父亲莫巩、母亲郭氏与隔壁的王爷爷还有几个和他们家关系要好的几个村民在自己家里,或站或坐,个个都是神色凝重,唯独不见自己的母亲。
郭氏与任一鸣的母亲交往最密,对任一鸣也最是疼爱,见他回来,便泪眼汪汪道:“鸣儿,你咋回来了?”
任一鸣心知不好,急道:“大娘,我娘呢?”
“你娘……”郭氏哽住。
“别光顾着哭,把孩子吓着。”莫巩接道:“兴许还有希望。”
任一鸣的嘴唇颤动着,问道:“伯伯,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莫巩恻然道:“今儿一早,你娘和你大娘俩一同进山,中途你娘不慎滑进了涧流里,被大水给冲走了……”
这凭空的闷雷使任一鸣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双眼失去了平日里的光彩,嘴唇闭得紧紧的,抑止着那正欲喷薄而去的痛彻心扉的哀号。他觉得天与地仿佛在一瞬间崩塌了。“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兴许被人救起了呢”、“对,好人有好报”这些旁人的劝慰在他听来只是些嘈杂的飘忽不定的浪涛,不停地冲击着自己的双耳。
莫巩道:“你先别慌。鹤影山比较平缓,兴许你娘自己爬上岸了,也未可知。”他说这些自然是为了安慰任一鸣,其实他和几个村民沿着涧流找了半天,直找到已成汪洋一片的鹤泽大沼也没见着人,哪还有生还的可能。
郭氏一边哭泣一边自怨自艾道:“都怪我。我要是坚持不去……就不会出事了……她找我,我说山上路滑,过些时候再去吧。她非说……她非说下了一天的雨,草菇都长出来了……我家鸣儿……我家鸣儿最喜欢吃,他又快回来了……正好做给他吃。她一说鸣儿爱吃,我就同意了。没想到……都怪我啊!”
莫巩道:“你别埋怨自己了,让孩子静一静。”
郭氏的话却犹如一道闪电击中了任一鸣,他忽然问道:“大娘,我娘跟你说我最喜欢吃草菇?她非要在这个时候上山是为了给我采摘草菇?”
郭氏不愿让他以为他的母亲是为了他而出事,给他造成终生的愧恨,便道:“鸣儿,你不用愧疚,这都是天意,你娘出事又不是你的错。”
见郭氏会错了意,任一鸣也顾不上礼数,怒声嚷道:“她是不是这么说的?是不是?”
众人见他如此,均以为这孩子定是因不能承受失娘之痛而胡言乱语了,心中更替他难过,郭氏更是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轻声道:“是,是!可不怪你啊,不怪你啊!”
任一鸣偎依郭氏怀里,忖道:“娘天天给我做饭,对我的口味最是了解不过,她明知我不吃草菇,为何要这么说?”他豁然开悟道:“是了,这里面定有内情。她当然想得到,自己的儿子在她出事后一定会注意到这点——她是在暗示我,暗示我她是故意这么做的。这么说我娘根本不会有事。她定是怕我太过伤心才故意留下线索的——可她毕竟走了,今后我怎么才能见着她?”想到此处,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见他哭出了声,也都松了口气。围观的村人们慢慢散开了。帮忙寻找林氏下落的人都还没吃午饭,知道再沿着水流找也是徒劳,便也各自回家,只留下莫氏夫妇。
任一鸣终于平静了下来。拉着郭氏坐下,说道:“大娘,你先歇会儿。过会我想去我娘出事的地方看看。”
莫巩道:“我带你去。”
郭氏急道:“我不累。我也得去,怎么说那是俺妹子最后呆过的地方……”说着又哭出声来。
三人一同来到林氏出事的山涧。
郭氏指着一处山石道:“你娘就是从这儿滑下去的。”
任一鸣左右瞧了瞧,面对着势头不减的山洪,突然长跪不起。
过得许久,一直默不做声的郭氏劝道:“鸣儿,回家吧。”
任一鸣站起身,说道:“大娘,我娘最近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郭氏思虑片刻道:“对了,今早她说这两日刚给你做完一身衣裳,说你一定会喜欢。”
闻言,任一鸣已是心中有数,便道:“你和伯伯先回家吧。天快黑了,阿文恐怕还没吃饭呢?”
郭氏道:“这倒不用担心,文儿去雷云坛学艺了。”
任一鸣奇道:“去雷云坛了?”
莫巩接道:“你去习武不久,文儿便闹着也要去。我想,既然要习武,就得拜个武功高强的师父,便四处打听,后闻得冀州雷云坛乃当今七大派之一,在江湖上很有名头,且离咱们又不算太远,便带他去拜师。开始我还怕人家不收,没想到有位先生见了文儿后甚是喜欢,说是习武奇才,当下便收了他做徒弟。”虽然是在极不相宜的地方,说起自己的儿子来,他仍难掩自豪。
任一鸣道:“阿文脑子活,将来会有作为的。”
郭氏拉着任一鸣,说道:“鸣儿,跟大娘回家,以后大娘家就是你家了。”
任一鸣黯然道:“谢谢大娘的好意。可我觉得娘并没有离去,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这个家我是要守着的,以备我娘随时回来。”
莫氏夫妇二人在心中已认定林氏身亡,听他如此说权当是他在安慰自己,郭氏抹泪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莫巩道:“咱们走吧!让孩子静一静也好。”
待莫氏夫妇走后,任一鸣又独自在岸边站立许久,方回家去。
一到家里,他忙打开柜子,找到那件他母亲新做的衣裳,翻开袖口,果然掖着东西,却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和封信,忙拆开来,只见信中言道:
一鸣吾儿:
见信如面,既知娘之无恙,吾儿理当宽心,娘心可安也。
汝父早亡,尔乃遗腹,娘虽不才,却知男当苦养,故而离家避世,迁居此处,开荒种田,勤俭度日。至于他由,却难详说,日后汝终会知晓。
吾儿慧既非凡,孝尤卓著,自古男儿志在四方,汝前路坎坷,若心有所牵,成器更难,况汝已拜入师门,安心习武,书读不辍,娘已得偿所愿,故今远去,以决挂牵。然此一别,却非天人永隔,阴阳两途,望切莫挂怀为盼。
衣中有银千两,乃娘父家之资,非不义之财,汝可放心遣用。望儿日后立志文武,成得大器。然还当以身体为重,切莫急于求成,读书过晚,上不致铸成年之大恨,下以安娘心。切记,切记。
任一鸣的眼中渐渐湿润了,泪珠慢慢地滴下来。
今日之事,他先是闻听噩耗,继而发现破绽,看到生机,如今又见了他母亲的信,确认母亲无恙,理应安心才是。可转而一想,终归是母亲离他而去了,相见之期又遥不可知,否则她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周章,让外人都以为她遇难身亡。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好像一下子没了根,变成了一棵漂浮不定的水草,孤单无靠。一股没着落的空虚感向他袭来,他感到自己完全孤寂了,似被无边的残酷的深黑笼罩。
他又失声痛哭起来。
过得许久,他把这个家仔细打量了一番。屋内仍是惯常的晦暗,几只木凳杂乱的陈在门边,静的可怕,仿佛一切都失去了生命,只是一个个死物,冷漠寒怆。他默默地躺到自己平时所睡的小床上,任凭眼泪不住地流。
屋里暗了下来。听到外边偶尔有人在说话,想是村人都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欢快地回家了。远处传来了王爷爷赶牛归棚的声音,此刻向来是母亲喊他吃饭的时候,他的心中又是一酸。
他设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忖度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娘做这些,仅仅是为了让我在困苦的环境中成长?实在难以圆说!又为何用这种方式离开我,莫非为了躲避什么人?”
苦思了良久,却是越想越乱,没个头绪,待到晨晓鸡鸣方有些困意,便翻身睡下。
次日醒时已近正午,这才发现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于是去找吃的,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正在为难,忽听到屋外有人喊他。
出门一看,原来是郭氏。
郭氏拍拍身上的土,提起檐下放着的一个篮子,内中盛了几样菜点,柔声道:“鸣儿,吃饭吧。”
任一鸣看情景已知她在外等候多时了,鼻尖一酸,道:“大娘,您费心了。”赶紧扶郭氏进屋。
郭氏道:“昨晚我和你伯伯来给你送饭,瞧你躺在床上就没叫你。早上我来时你还在睡觉,就回家让你伯伯准备了些吃的,然后一直等着你醒来。”说着把碗筷摆上,又道:“今早冯老先生和你的几个同门都来过了,我说你还在睡觉,先生说他就不打扰了,让你有空去找他。”
任一鸣道:“大娘,你怎不叫醒我?让恩师白走一趟。”
郭氏道:“先生也是为了看看你,见你在睡他也放心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任一鸣道:“过会我就去拜望先生。”
吃过饭任一鸣便向郭氏辞行,接着去看望冯先生。冯先生把他安慰一番,又问了些读书的情况,临走时又让他带上几本书。他谢过先生,于黄昏时分回到鹤影门中。
虽然母亲离开他了,他却下定了决心:日后一定要加倍努力,文武俱修,不让母亲失望。
有这么厉害的一位母亲,做儿子的岂能安于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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