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人眼睁睁地看着鱼肚白的天地之间,从人间的繁茂无比到沧海桑田的平波,不过转瞬。
待天光大亮时,刘家人只能看到几个丘陵上依稀有人兽行迹,自家待着小丘不过几步距离便是洪水。顺着洪水昏黄的流动,漂了很多死尸、浮梁、木箱等等。也有命大的活人。
刘贞他们淋着雨,虽也不好受,但是除了病号赵休、大肚婆李舅母和陈大娘外,其他人都帮着用折下的树叉打捞活人。
不多时,小丘顶上已满满是负伤或是昏迷的人,再也挤不下了。连附近的禽兽都挂满了小丘。余下河里的活人,想要往小丘上爬,均被先上来的人给推回了水里。
这样一个热闹、残酷又诡异的场景,令刘家人紧紧团在一起,靠紧树,不敢再与生人多言语。李舅母的吃食方才被几个灾民趁刘家其他人打捞的时候给抢了,刘家人此刻都不敢吱声,生怕引来更多人对食物的觊觎。毕竟带着行李活下来的,这个小丘上只刘家一家人。
“幸好他们各个带伤。”陈阿公道,若都是活蹦乱跳的,他们岂不是农夫与蛇?
刘钧鼓嘴道:“刚才只救妇孺就好了。”
雨停了。
整整下了快5天的雨,终于停了。
骄阳出谷。
小丘上的人俱是欢呼!人人带笑。
这意味着,水不会再涨了。
他们暂时安全了。
由于淋了冰凉的秋雨,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着凉,幸好有生姜,人人含了一片,勉强发了寒气。就是赵休的病越发重了。
之前的一跑一淋,似乎把他的体力耗光一般,此刻的赵休只昏昏沉沉睡着。
黄河水一泻千里,虽是雨停了,但是洪水并未退去。
除了经常漂过来各种死尸、什物这些凄惨东西外,随着时间的推迟,漂过来更多的鞑子死尸和死马……鞑子兵死状凄惨,必定大败,想必赵氏早已逃回南朝去了。
围困在小丘上的人越发焦急了,没有粮食和干净的水,身边还总不时多几个因无衣无药而死去的被救之人……
那里是得救了?
分明是困坐在地狱之中!
期间赵休倒是醒过来一次,觉得身上热的慌,还被个光溜溜的身子搂着,吓的他一睁眼,又是一惊——是刘钧脱了衣服抱着他取暖。
赵休很是羞,又挣扎不过。
刘贞尴尬笑笑:“之前雨下的厉害,没有干柴生火。”
刘钧不高兴:“咋的?嫌弃我?”
赵休:“……”
“可是没有船只经过?”赵休睁开干裂的唇。
刘贞摇头:“没有。”
活人都集中在这几个丘陵上了,又怎会有闲人去做这驾船救人的事呢?
况且北人本就不善驾船亦不善游泳。若非如此,鞑子兵渡河又何必现赶现地造船?黄河决堤后,除了运气好能抓到漂物的极少数人还活着,哪里还有人?南方那种挂在树上再游到高地的情况,在北地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果,如果能有一只船——刘贞想,她知道去哪里。
只需往上游方向找到那决口,附近就有吕湛逃留的水师,就安全了。
若是吕湛没在保定了,那只要找到那决口,不管是谁在那里挖的河,凭赵休在,就一定可以获救。
可是船呢?船呢?
哪里能有船?
刘贞请了陈阿公和陈氏一块帮忙,做了个木筏子,下了水,由于不会使舟,很快撞上不少漂物和冒出水的小丘或是大树,很快就要散架,慌忙抱着木头,蹬水回来。刘贞很是呛了几口肮脏恶心的洪水。
刘家一家都是旱鸭子,面对茫茫洪水束手无策。
造木筏的时候,还有些小丘上的人动了心思,可看刘家人来回折腾,渐渐都失去了希望。
一个获救的小郎,顶着有些化脓的伤口,劝刘贞道:“刘大娘,省些气力吧。人命是天定的,要认命。”
陈氏大哭起来,可又两天没水喝,哭不出眼泪来。
刘钧更是难受:“之前当兵当不成,回家做生意家也没了,现在南逃还要客死异乡!这死法太窝囊了!”
那小郎摇摇脑袋,苦笑道:“我一家十六口,如今只剩下我。可我也要死了……”
陈阿公颓了精神,呆呆的不知想什么。
李舅母却是拼命吃了起来,哪怕是渴死也恨不得吃光所有的干粮。
刘贞心里难受的很,好不容易把家里人都带出来了,连官家他们都间接被她害死了,最后还是活不下去么?!
那么菩萨,菩萨为什么还要指点我呢?
难道是想告诉我,逆天改命会比按照预示更加苦难么?
陈大娘扒着刘贞的腿,嚷:“阿姊,我好渴……我就喝一小口……”
刘贞一回神,就看到陈大娘捧着自己的小木碗,里面混沌的都是这小小人自己盛的洪水。
刘贞一巴掌打翻了木碗:“这水里全是死人,有毒的!”
“可是大娘好渴!大娘要爹爹……”陈大娘哭闹起来。
陈氏哭、陈大娘哭,几乎小丘上的幸存者都哀戚起来。听得人人悲从心来。
昏睡多时的赵休轻轻哼了一声。
刘贞立马蹲过去,“三郎你醒了?”她不甘心,不愿意,就这样死了。菩萨不会这样指点一个必死的路给她的!
这么多人中间,最后的希望便是这个叫赵三郎的少年了。
若是素来博学广见的赵三郎都无法,刘贞真的认命了!
“三郎,没有船过来。也没有水,很快就没干粮了。”刘贞急急把情况向赵休说明,生怕他随时再昏或是没了,“我们做了木筏,很快就散了。三郎你可有法子?只消找到上游的决口处,那里有朝廷的水师!鞑子兵已经死伤无数,退兵了!”
听到朝廷水师,赵休久已暗沉的眸子,焕发出无比炽热的清亮,他使出吃奶的劲抓住刘贞的袖子,说出来的话,虽是暗哑,却听得无比清晰:“你们北人自是造不得也使不来木筏……棺材、门板、箱子、桌子、凳子……总之什么都可以……人别挤在一起……别怕水……”
刘贞眼睛一亮!
懂了!
只要是能漂起来的东西,都能漂人。不用打造一起走的木筏,缩小体积,自然就不会到处撞,也不需要驾船技巧。
就是不怕水,这一条,不管做到做不到,都要试试,大不了泡在水里,不喘气就是了。
这些天本就是打捞人的时候,收拢了不少漂物,只想当做烧火的柴火。此刻便是救他们命的“船只”了。
之前捞上来的人多少带伤,洪水里泡的伤口好不了,幸存的也不多了。这漂物管够。
只,这一个个的散了,洪水滔滔,恐怕再难找起。
硬用绳结绑在一起,恐怕比木筏散的更快。
“这个时候了,能活一个是一个”陈阿公揉了关节揉酸痛不已的老腿,拍板。
陈氏也点头:“咱家这情况。你大舅没了,你舅母和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没。阿钧你护着你舅母,坐这棺材板。”陈氏把收拢最大最结实的漂物给了刘钧和李舅母。
倒让李舅母好一阵感动,“阿姊,我先前实在……那我家大娘…”
陈氏道:“大娘你放心,我让贞娘给带着。”一把抱起陈大娘放进一个木箱,叫刘贞抱着箱子漂。
做完这些,陈氏扶着陈阿公两人各自抱了根木柱子,就要下水。
刘贞反应过来:“妈妈,那三郎呢?他怎么办?”
陈氏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妈妈也不想丢下他,可你看咱家这情形。再者他病得如此厉害,现在昏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若是为了带他,走一半死了,不白拖累咱家么?”
“可是,若不带他,就算去了水师,谁又理睬咱?”刘贞急了。
“官家如此仁爱,就算换了一个官家,毕竟也是姓赵的。总不会看我们死吧。”陈氏道。
刘钧看了看赵休,沉默不语。
陈阿公已经下水了。
“可要不是三郎,咱们还在折腾木筏呢!”刘贞道:“如今把他撂在这,太过忘恩负义!”
陈氏却是突地硬生生给刘贞行了个大礼,把刘贞他们给吓了一跳。
“妈妈这是做什么!”刘贞赶紧把陈氏拉扯起来。
陈氏却是不起,一路膝行到赵休的身边,重重给他磕了个头。然后才起身,“贞娘。妈妈不是不晓得感恩的。可如今我们自家都不一定能活。实在是对不住三郎。妈妈下辈子给他做牛做马还他吧。”
刘钧哭道:“妈妈别这么说。我去做牛马。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怎能让妈妈替我?”
刘贞神色复杂地看着家人,忽地注意到一直昏迷的赵休,此刻手握如拳,青筋隐约——他听见了!
他听见我们要将他扔下等死。
这小丘将会只剩他一人在此等死了。
其他人都有机会得到赵氏官家的救助。
而他——赵氏的三大王,却会被众人撇下,孤零零悄无声息地在这里死去,无人知晓。
刘贞看看陈氏,看她一头乌发不知何时,变得花白。此刻额头因为行礼磕得青紫,想她的慈母孝女之心,无法忍心拒绝。
可看着赵休孤零零躺在那里,握着拳头,明明醒了,却再装听不见的悲哀。刘贞快要受不了了。
她跺跺脚,跑到赵休的身边蹲下,俯下身道:“三郎,你要相信我!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带水师来救你!哪怕因抛弃你,被新官家治罪,也要告诉他你在这里!到时我将命还给你,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赵休不再装睡,他睁大了眼睛,看向刘贞。因高烧变得发红的眼睛,早不复黑白,透出了绝望,嘴角却勾起了嘲讽。
表情很是恐怖诡异。
刘贞按下心中的毛毛的感觉,握紧他的拳头,再次发誓说:“三郎,阿姊很是对不起你。但是我想家人活着,所以……总之你要相信我。一定要撑住,等我来救你!救不来你,阿姊也不会活的。”
说罢也不看赵休的表情,快走回去抱起陈大娘,就下了水。
在冰冷的河水里,刘贞头也不回,用力往前蹬水,逆着湍急的水流往上游奋力划水,找那决口。
心里坚定地想——
既然她因为救了家人导致赵三郎爹爹、恋人没了,一旦家人安全,而他又被抛弃而死在这里,她便把命还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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