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鞑子汉官道:“既是一家人,为何口音不同?”
三大王语涩,刘贞快语道:“大官人有所不知,奴这二弟自小贪慕虚荣的很,自打跟了师傅读书,便嫌弃咱老家话土气,非要跟师傅说那什么南音。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其实秀气的很,读书很是厉害,一门心思想读个门道,找贵人投卷呢!”这三大王可谓是南人北相,跟刘贞家一样都是长得人高马大。
三大王倒是乖觉,立马蛇随棍上:“敢问大官人,皇上何时开恩科?小人愿投大官人门下,谋个出身。”这是拜座师了。
鞑子大官眉头一挑:“读过书?这倒是少见。”然后又转向刘钧:“既然你二弟都读的了书,你这做哥哥的,自然也是读书人了。”
刘钧心里没数,看着三大王起疑,但现在也不是乱想的时候,见那官说话,自然答道:“大官人,我六岁开蒙,跟着凌阳城的岑夫子读了九年书,直到去岁爹爹过世。本也想读个出身,可是没有贵人门路,之前世道又乱,所以在家开了个食摊。”
“凌阳刘家素鸭,唯一正宗。”刘贞道:“大官人可曾来过凌阳?”
鞑子汉官笑了:“我朝天子圣明,重用饱学之士。你等具有文才,却混同贩夫之流,实在可惜。”虽这般说了,但还是没提恩科的事,只是勉励了几句。
三大王装的倒也罢了,刘钧却是真萌生出了拜座师投卷做官的想法,眼睛闪闪,听着鞑子汉官云山雾罩的几句,才隐隐露出失望的表情。
再一看旁边的假弟弟,一脸对鞑子汉官的孺慕之思和失望的赤子之心,分外觉得来气,觉得这来路不明的厮,分明是在夸张地模仿自己的表情!
刘钧对鞑子朝廷生出来的无望之气,化为狠狠的一眼,瞪向“二弟刘产”。
却发现这个“刘产”还挺入戏,直接给了自己一个白眼。倒显得兄弟之间别扭又温馨!刘钧被这个感觉恶心到了。觉得这家伙不去唱大戏,简直浪费了这身段表情,娘的!
鞑子汉官笑了笑,挥挥手让人放这家人走。
刘贞赶紧一手一个带着三大王和陈大娘走。
刘钧推着公鸡车,一个劲追了上去,后面跟着陈氏父女并李舅母。
“那个刘产!”刘钧推着公鸡车气喘吁吁,“你放开我阿姊!”
三大王却是一把抱住了刘贞,活似个大熊,直嚷:“我就不放!阿姊与我关系最好,气死你!”
刘钧一脸日了狗!
刘贞也石化了。
这,这傲娇的狗熊是怎么回事?那个狂狷酷霸帅的“君子”三大王和这个狗熊是一个人吗?
刘钧傻了,转头看向陈氏。
陈氏却催促道:“快些走,你们兄弟别斗嘴了。省点力气赶路,粮食不一定够回凌阳的。”
刘钧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真是我兄弟?!
我从哪冒出个兄弟来?
好似我从军也不过几个月,怎地兄弟都这般大了?妈妈……别说,这身板确实像是刘家人……
刘钧推着公鸡车,一直盯着“刘产”猛看,脚下不注意倒绊了几脚。
那“二弟刘产”适当地扶了他几把,也不免有所嘲笑。
就在刘钧在这欢快又真实的家庭氛围之下走了几里路,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只见那“刘产”嗖地收了嘻皮笑脸的模样,皱着两道粗眉毛,前后做贼似的伸了脖子翘盼,又趴在地上猛听。然后放下心来,冲众人道:“鞑子兵没再跟了。”
刘贞等人顿时缓过气来。却见三大王一屁股坐在地上,回望南方,表情悲愤,似是要哭出来了。
刘钧傻乎乎道:“这是怎的了?”
刘贞道:“跟他一同来的两个壮士,怕是牺牲了。”
刘钧机灵回来:“对呀,那两个汉子是怎么回事?我兄弟怎的还有这样的壮士朋友?”
陈氏撇撇嘴道:“什么兄弟!”冲三大王道:“三大王,我家差点都被你害死。你怎地跑这来了?官家呢?”
三大王狠狠用衣袖一擦眼睛,嚷道:“没了都没了!”
“啊呀呀!”陈氏拍拍胸口,“官家没了!啊呀呀!”
刘钧吃惊:“三大王?官家?你是,你是——”
陈阿公恭恭敬敬给三大王拜了一礼,被三大王红着眼睛强行搀起后,老头哭喊道:“大王给小儿报仇啊!我儿子,我儿子的头给鞑子剁了去呀~~”
说到陈大舅的头,李舅母又哭开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得撕心裂肺。
陈大娘看自家妈妈哭,也跟着哭闹开。
三大王本就悲痛的心,被这一家子的哭天抢地弄的反倒是心里胡乱一团,真想就此与老头抱头痛哭,可念着自家的身份,作为天潢贵胄,面对这些□□赤子,哪里能就此软弱。
他压着心里的苦楚,勉强直起身子,道:“老丈,老丈。我对那鞑子也是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可奈何贼兵势大,我方才脱险孤身一人,如何报仇雪恨。还望你们收留,护送我南下寻了兵马,再图北伐。”
陈阿公听了,也不哭了,嗅了嗅鼻子,面上哀戚之色还在,但是之前的颓唐复现,他没有回应三大王的护送之语。
李舅母还在抱着陈大娘哭,但是也只是哭。
陈氏张张嘴,什么都没说。
刘钧倒是想说话,可又不知说什么,他看向刘贞。
三大王鬼使神差地竟也看向刘贞,复而又觉得可笑。她一个市井未婚娘子,知晓什么华夷之辨、朝廷大义?又做得了甚么决定?当了了什么主意?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服,深深给刘贞一家行了个礼:“赵休得你们相助,保全性命,在此谢过。若是我命不该绝,日后回了京师,必定回报诸位。如此,赵休就此别过。诸位好走。”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刘贞看着三大王的故直的背影,很不是滋味。
他说自己是二弟,那自然是比刘钧还小。
这么个孩子,又是南边来的贵胄之后,莫说鞑子凶残,便是兵荒马乱,这么走了,哪里能有活路?
“三大王!等一下!”刘贞出声。
“贞娘?!”陈氏叫道:“咱家都是老弱,连个成年男丁都没有!若是你爹爹、大哥还活着,我家也不是舍不得一个博富贵的男人!你一个小娘出什么头!”
陈阿公也摇摇头。
刘钧道:“阿贞,听话!想想舅舅!”
刘贞冲三大王道:“往西走。据说吕湛的人马退到保定了!”
三大王转过身,深深看了刘贞一眼,换了西方,匆匆离去。
三大王赵休一走,刘贞一家都定了心神,开始商讨前途问题。
既然鞑子朝廷不随便杀人,陈阿公自然是人老思乡,还要把陈大舅从路边挖出来,埋回祖宅去。
李舅母没个注意,但把陈大舅重新安葬还是千肯万肯的。
陈大娘吵着要去临江找陈大舅。
陈氏觉得这鞑子朝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凌阳现在又是个什么样,刘钧以后要是还想当兵某出身,是不是得去当鞑子兵?还有刘贞的婚事,“阿钧,你读过书,给妈妈说说,这史上胡虏有过南下临江的么?”
刘钧自然道:“没有。胡虏过不了江的。而且从没有过胡虏朝廷能撑过百年的,别说他不开恩科,就是开了估计也没人想去。”当然刘钧说这话,多少有点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
陈氏一想,这鞑子朝廷过不了江,自家要留在凌阳,万一南北冲突久了,边境一锁,刘贞岂不是又没了着落?又或者胡虏不会治国,弄得民不聊生,自家岂不是要受胡人奴役之苦?
便道,要寻个机会继续南下,去临江,送刘贞完婚。
刘钧自是不想在北边呆着了,既读不了书,也当不了兵,支摊子卖小食的活计没了市井热闹,还有个屁的生计?指不定凌阳城就被扒了,做了鞑子的牧马之地。
刘贞是知道凌阳城被屠城的惨状,她做梦都几次被那惨状吓醒,自是不愿回去。再者,鞑子朝廷这时候乱不杀人,谁知道以后如何?
最终大伙决定,先回凌阳看看,把陈大舅重新安葬,至于以后,各随心志。
一家子均是老弱,自然不敢在路上耽搁,又不似之前各地难民抱团南下,这下四散回乡,很快,刘贞他们便只一家行走在路上了。
每每遇到鞑子兵或者赵氏的散兵游勇经过,都吓得他们东躲西藏,东西和粮食都丢弃了不少,才好歹保全了性命,远远望见到了厮杀过后的凌阳土城。
刘贞他们先回了凌阳附近的乡下老家,村子里也烧杀后得破烂狼藉。活人全没了,死者惨状不一,都是熟近的乡亲。陈阿公看了是涕泪涟涟,他埋了陈大舅,就开始埋其他的人。
刘贞他们挖了不知道多少个坑,总是不够。
陈阿公埋了一个就告诉晚辈们,这个人是谁,是谁家的谁谁,曾经与他喝过酒,还是看过戏,或者还欠他多少钱没还等等。
刘钧拖出来一具□□的女尸,陈阿公哽咽了,“她是阿梁,我当年出门学屠宰手艺的时候向道她等我回来成亲,这娘子竟然不等我,嫁了你三叔公,”嘴巴努努旁边刚埋不久的坟,“若不然,今天也不会死的这般难看。都这把岁数了。”说着脱了身上的外罩褂,盖在了女尸阿梁的身上。
原本鸡鸣狗叫的村里头,如今是影影憧憧,很是荒凉破败。
胡乱浅埋了相亲,一家人没敢多停留,想着凌阳在怎地也是个城镇,村里活下来的人说不定往城里跑了。
刘贞想着凌阳城破想来也该有几日了,这时候回去,应该恢复点人气了吧?
越往凌阳走,路上越是僻静,刘贞他们也多了心慌。
这么走着,很快就看到凌阳城的附近了,只见不远处城墙扯了好大一个豁口,城头上挂着张牙舞爪的鞑子旗帜。
明明天已经擦黑,可那凌阳城却是光亮,而且隔着这么远,城内都隐隐有声音传来。
刘钧猜到:“莫不是有鞑子大官来了,大肆庆祝呢?”
正猜疑间,突地一个黑影从旁边的树丛间钻了出来,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啊呀呀!”陈氏喊。
仔细一看,这灰头土脸的乞丐模样的汉子竟然是——
“三大王?你没去保定?”刘贞惊奇道。
陈氏抚着胸口直叫“骇死我了,骇死我了。”又冲三大王道:“你怎地还跟着我家?!”
陈阿公也是对三大王又求又拜,说自家实在没有男丁可供大王趋使,求三大王放过。
刘钧道:“到处是抓你的人,你不往南不往西,跑到北边来作甚?”
赵休苦笑一下,认真道:“诸位,我只说一句话便走,绝不纠缠。那凌阳城回不得。”他看着刘贞,昏暗的光线下,眸光如水:“不可再往前走了!我本往西去保定,路上遇到从凌阳逃出的人,说是凌阳屠城了。想着你们可能回凌阳,便特来通知,在这里等了三日,那凌阳城的火光、叫喊都没停过……”
赵休的话音一落,众人均是鸦雀无语了。
见识过村子里的惨状,哪能想不到那凌阳城此刻便是人间地狱?
“竟然屠了这么久?”刘贞幽幽道。
赵休道:“之前有官家大军驻扎,吕安抚把城池修的坚固无比,所以刚乱的时候,附近周县好些人都逃进了凌阳,所以……”
刘贞的心想被人攥住了,喘不过气来:我明明知道会屠城的,可是却只告诉了家人,还有其他人呢……王阿婆、李三娘、方寡妇、岑夫子……他们……他们……三娘的嫁妆我还没帮她找好花样呢……
刘钧狠狠道:“大家都陷进去了,怎地吕湛那狗贼却跑到了保定?!他一定弃城了!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街坊邻居,他良心被狗吃了!!!”
赵休见刘贞家人都信了他的话,便放心地告辞离去。
走了不几步,却眼前一黑,咚一声倒地。
“三大王!”
“三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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