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一梦长安 > 第18章 还朝

??虽然觉得这么个教法陆凝不知几时才能学会骑马,可到底还是学会了,终究是能坐在马上闲散地转悠了。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几个匈奴的孩子唱着歌,小儿不解其意,但曲调悲哀苍凉,“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刘弗陵和阿凝勒马驻足,听不懂匈奴人的歌中词意,便询问向导,向导解释了之后,刘弗陵一向雾蒙蒙的眼眸中竟泛起一丝悲悯之色。

    汉初时,匈奴以燕支山和其毗邻的大草滩为凭,屡屡进犯汉境,十分猖狂,武帝时,骠骑将军霍去病两次西征,夺匈奴燕支山与祁连山,匈奴人因作此歌。

    “你听他们唱的,匈奴人虽直率淳朴,可这歌中确实悲凉凄切,甚至悲痛绝望。百姓苦战,岂我大汉一家。可这仗又不能不打,匈奴人侵我疆土,扰我子民,掠我财帛,我们岂能不战。可战事一起,终究是苦了百姓。”刘弗陵轻轻叹了口气。

    阿凝看着他,出乎意外又在自己的意识之中的,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对天下对普通百姓的看法。忽然生出心疼的感觉,疼惜他所珍视的大汉,怜惜这半生凄苦的少年。

    “一切皆有大势,该来的总是避免不了,有朝一日这一切终会消亡,没入尘埃,过去的每一天,每一件事,都是往前走的,苦乐都会过去的。”阿凝想说很多事是历史的进展,历史规律谁都不能违背,茫茫的历史长河,无论苦乐,百姓都是创造者,是决定者,同时,所有人都不过是历史中的棋子罢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跟刘弗陵表达出来,想了想,只好这么劝他,见他脸上露出询问之意,笑了笑,“总之,你做好你自己该做的想要做好的事就好了,人活一世,有如这行马,有高山河流低谷,哪能一直有这广阔的草原任由人驰骋。”

    这番话在此时,在刘弗陵听来似乎有些超前,但他懂了,唇角轻勾:“谢谢你,阿凝。”

    谢什么呢?也许是谢你能感受到我的内心,谢你说这些为了让我开心,谢你懂我。只有刘弗陵自己知道。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小儿无知,仍是切切地唱着这悲凉之曲,响彻草原。

    等了二十几日,苏武终于从北海到达匈奴王廷,常惠激动得老泪纵横,上前扶住苏武,声音都在发颤:“中郎将······常惠终于又见到您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十九载离乡,深入苦寒之地,苏武已然须发全白,一身沧桑,这十九年来种种磨砺反而让他看淡一切,淡然宁定。他扶起常惠,拍了拍常惠皱了的衣裳:“人都老了,还这么容易急躁。”

    常惠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干,复又大笑:“此次多亏了陆姑娘和赵公子,才使您能还朝啊!”

    苏武抬头,不远处一对年轻人,少女容颜明净,少年淡然稳重,轻轻微笑,向他施礼:“苏先生忠义之士,晚辈敬佩万分。”

    苏武正色,还礼:“苏武去国离乡十九年,如今终于能得还朝,多谢诸位相救。”

    少年庄重肃穆:“苏先生高义,我大汉人人都当敬仰,宁死不辱使节,当是大汉感激先生。”他郑重施礼,如先前对常惠一般,他知道,他能高坐殿中做太平皇帝,是所有为了大汉肝脑涂地忠心耿耿之士的功劳,这一礼,代天家谢这样一个忠义之人以性命死守大汉尊严。能让刘弗陵躬身低头的,只有这样的人。

    听闻苏武已到王廷,将要和汉使同返长安,已经投降多年,官至匈奴右校王的李陵匆匆赶来,见到一众故国之人,百感交集。

    置酒宴请众人,以贺苏武还朝。

    “没有想到先生终于等到了归国这一日,你在匈奴人中扬名,在大汉功名显赫。史书所载,丹青所绘,又有谁能比得过你!”李陵痛饮一口酒,昔日汉家将军已作匈奴装束,想起自己率兵抗击匈奴,兵败无援无奈投降,老母族人被诛,亲人不得全,故国不得归,草原上的风便如利刃刺在他身上,“李陵虽怯懦无能,假若大汉姑且宽恕我的罪过,不杀我母亲,让我身受奇耻大辱之下奋发以实现毕生所愿,这就如同曹沫在柯邑定盟——这是我一直不能忘的啊!可诛杀我族人,李陵还有何顾念?罢了罢了······先生知道我心便罢了,李陵已成异国之人,只能送先生到此了,这一别,先生忠义得全,再不会有李陵这样的人劝你投降了······”

    在座众人静默,李陵苦笑,尽是悲凉,抽出腰刀,跳起军中舞蹈,唱道:“径万里兮渡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陆凝以为自己会震撼的,毕竟曾经做梦也想不到会亲眼见到书中看到的场景,可身临其境,却是另一番滋味——人人皆苦。

    十九年,当年随同苏武出使的,除了死的降的,还有九人。寒风冷冽,旌旗飞扬,苏武回头看了一眼李陵,踏上了归程。

    “可怜李陵,此生只能埋骨他乡,死不得回归故国······”阿凝低语。

    刘弗陵听了,低声说道:“上一个说出可怜李陵这话的人,是太史公······”

    已故太史令司马迁,后世史家敬仰之鼻祖,阿凝也曾在他墓前,三柱清香。他因为替李陵说了句话受到了什么处罚,谁人不知······

    阿凝心中一震,轻轻开口:“那公子以为呢?”

    那少年微微拧了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李陵投降,背叛故国可恨。但太史公之言未必无理,先帝也未必都是对的······”叛国之人不可原谅,君父之功过岂能妄议,这是原则。言到此处,便不能再讲了。有时候细想来,他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不能有自己太多想法,也是有些苦恼。

    阿凝轻轻笑了,看着苏武坚定的步伐,微微出神:“苏先生······真是义士,他总算能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说来还要感谢你,中郎将若是升官封侯,也少不了你。”刘弗陵揶揄道,眼里闪烁着促狭之意。

    “谢我什么,还是要多谢常先生冒死相告。”阿凝可不敢担这推动历史的功劳,吓得赶紧推脱,听着“升官封侯”四字,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刘弗陵目光坚定:“当然了,这样的忠义之士都不能为高官,那为大汉做事的臣子们,还有几个可入中朝的。”政事操持在霍光手中,他原本是说不上话的,但在他看来,苏武加官进爵,实在是理所应当的事,这是汉室应当给他的待遇和荣耀。

    可是······阿凝依稀记得,事情并非如此。摇了摇头,罢了罢了,顺其自然罢。

    回长安的路上,比来时更热闹了些,苏武滞留匈奴十九年还能归国,大家都很高兴,过往的苦难,终究成了讲给后辈们听的见闻。

    刘弗陵想,这次带了阿凝出来,真是来对了。可相处日久,终要分别。到了长安城外,看着城门,仿佛一张吞噬他自由与灵魂的血盆大口。

    “苏先生几位先回去休息,若家中无人的便到驿馆歇息,待我禀告陛下再来接几位。”汉使恭敬地向苏武说道。

    “能否尽快?苏武十九年终于还朝,想快些将使节奉还陛下。”苏武手中仍握着那杆已经光秃的使节。

    刘弗陵微微点头,使者会意,行礼:“先生放心。”

    “阿凝······我······”

    阿凝知道他要说什么,接过他的话,笑道:“我出去了这么久,该回去看看师父了。赵陵,谢谢你带我出去。”

    “阿凝,其实我是······”

    “我知道。”阿凝笑着打断他的话。

    “你知道?”刘弗陵惊讶。

    阿凝笑:“我要回去了。你若是有空,可以到城外的药庐去看我。”

    “阿凝,你可愿跟我回家?”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若是有这能让我安心的一个人,我愿意把那深宫称为家。

    “初见时,你道我是山鬼,我自当‘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阿凝冲他一笑,见他沮丧的脸,说道,“又不是见不到了,我原不是什么不染尘埃的山中人,不会躲得你找不见的。”

    阿凝转身,刘弗陵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茫然。她说她知道什么?他想告诉她自己的身世身份,她知道?可她什么也没说。

    “陛下,为何不告诉她······”顾儿小心翼翼开口。

    刘弗陵摇了摇头,笑容苦涩:“回罢。”

    阿凝回到药庐,老远就闻见草药的清香,进门,正在煎药的淳于非抬头:“回来啦。”温和慈祥,好像她只是出门采了药,不是久别归来。

    “师父!”阿凝笑嘻嘻,拽他胡子。

    淳于非拍开她的手,直起腰,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好像又长高了些。”这孩子一天一天长大,他一天一天苍老。

    “长高了又得费布做衣裳啦!”阿凝撅了嘴。

    “给你做衣裳的钱还是有的,你时常就那么两身衣裳换来换去,咱们家还少你那些布钱?”淳于非瞪了她一眼,看着这孩子,有些心疼,他一个老汉,能把这一个孤苦的女孩子养成如今这般讨喜的样子,也实在是不容易。

    阿凝在他面前时常都是这样天真淘气的样子,但有的时候,明显看得出这孩子有心事,且深沉于常人。眼下又是这样,明明早已不是孩童般天真。

    “你刚回来,去看看病已吧,平君的父亲病了,正好把这药给平君的父亲送去。”淳于非看出她有心事,打发她去找那几个孩子玩。

    阿凝进了许家门,见隔壁刘病已不在,便问许夫人,许夫人笑道:“这几日眼看着夏天要到了,春花要谢了,病已他们几个去玩了,我说我留下照顾平君她父亲,让平君跟着病已去,这孩子啊,偏要留在家里,这会儿正在厨房呢。”

    阿凝拎着药进了厨房,见许平君正蹲在地上生火,笑道:“难得见你没跟着病已。”

    平君这才听到她进来了,抬起头笑道:“阿凝姐姐!你回来啦!”又忙低头摆弄着她的灶火,“父亲病了,我帮着母亲照顾他,病已哥哥和翾儿他们出去玩啦。”

    阿凝取了煎药的锅,开始烧水给许广汉煎药,边忙活着边说:“我知道,我就是来送药的。”

    “前几日都是淳于先生亲自来的,我说他年纪大了别这么跑着,我去取药就是了,他还不肯······阿凝姐姐,你是今日才回来么?”

    许广汉一个宦者丞,淳于非都如此上心,不过是因为他这么多年对刘病已照顾有加罢了。阿凝轻轻摇了摇头,这她能理解,可她实在不知,为何师父越来越古怪。

    “是啊,刚回来就被师父打发着来送药啦。”看着平君,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木质的小盒子递给她,“这是我买给你的。”

    平君惊喜地接过,见盒子是朵花的样子,雕刻不是很细致,反而透着些拙朴的可爱,打开盒子,盒中是红色的脂膏,清香扑鼻。

    平君闻了闻,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胭脂。”阿凝见她不解,笑道,“匈奴燕支山产红蓝花,匈奴人采其花叶捣成汁,凝结成脂膏,为女子妆饰脸面,是为胭脂。先帝时张骞出使西域,将西域各国特有的产物带回长安,我们大汉也就有了胭脂。不过这在匈奴也多是贵族女子用的,长安也不多见,这次去正好我见了,就买了给你和翾儿。这个盒子呢,就是红蓝花的形状。”

    古往今来,女子皆爱美,岂有不爱红妆的。平君欣喜,又闻了闻,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收进怀里,笑道:“谢谢阿凝姐姐!”

    平君和阿凝送了药和汤饼给许广汉,说笑着出来,却见刘病已和张彭祖王翾已经回来了。张彭祖眼睛一亮:“阿凝,你回来了!”刘病已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阿凝笑着点头。

    “病已哥哥你看,阿凝姐姐从匈奴带给我的礼物!”平君拿出小木盒,在刘病已眼前晃,“对啦,还有翾儿的呢!”

    阿凝刚把另一只盒子拿出来,就看刘病已神色有些古怪,阿凝和平君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在他们三人身旁,看着就是富贵人家的姑娘,美目流盼。看着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这是······霍姑娘。”刘病已终于开口介绍,“我们出去偶然遇到,便一同出行。”

    “陆姑娘,许姑娘。”那姑娘微微欠身。

    阿凝想起来了,霍成君。

    平君倒是不觉得什么,张罗着拿席子请他们坐。阿凝话少了,神色淡淡的,坐在平君旁边。算起来,霍成君是她到这个世界第一个看见就直觉地不喜欢的人。

    王翾也收到了阿凝的礼物,和平君开心地说着话,霍成君看见,也好奇,想起在宫中看上官皇后时在妆台前见过一个精雕细刻的白玉盒子,里面就盛着温润细腻的胭脂。她是霍家小女儿,这长安城中富人家用的东西自然也有,只是比皇后的差远了,阿凝带回来的这两盒,盒子虽粗糙了些,但看着盒中胭脂,竟是上乘。不过,这样一个没什么身份的小姑娘,怎么能到匈奴去?

    “陆姑娘。恕成君冒昧,如何去的匈奴?”霍成君好奇,她实在没什么坏心,真的就只是想问问。

    可这话却让阿凝不知道如何回答,本来便是不能对人说的,可她开口的时候也不知道霍成君就在。

    刘病已瞥了她一眼,开口说道:“阿凝姐习得岐黄之术,前几个月有商队去西域采买药材,寻通药理之人,找到了她师父,她师父便让阿凝姐去的。”

    刘病已在外人面前,还是称呼阿凝为姐,霍成君点了点头,心中却古怪——上回便知道这陆凝是刘病已的表姐,可是卫皇孙母家姓王,外祖家姓史,怎么会有个姓陆的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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